026 奔波方識家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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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天民在她們簇擁著往院子裏才走了幾步,寧氏就在三個孫子的簇擁下迎到的門廳前。
寧氏笑容滿麵地迎上來說道:“當家的,你回來了!寒食你沒回來,端午你也沒回來,老四說你忙,回不來,我就想,你要七月半才回來了,沒想你今兒個還回來了!”
“雲山他娘,端午前我本想回來過節的,後來有事脫不開身,就沒回來成,後來就想等七月半再回來看你們娘兒幾個,沒想眼下有些事要回山來辦,就回來了。”
他們邊說邊走就進了堂屋,兩老剛一坐下,兩個小女兒就給他們端上茶來了。
“當家的,這回回來要住幾天才走吧?”寧氏問道。
郝天民看了寧氏一會兒,才說道:“中壩場和成都還有好多事情等我去處理,我過一兩天就要下山。”
寧氏看了一眼郝天民,又低下頭說道:“兒子們都大了,有些事你就交給他們去辦,你給他們指點指點不就行了,你都這麽大把年紀了,哪裏還要事事都要親自過手啊!”
“外邊的事你也不懂,你就別操心了。雖說兒子們都大了,但有些事他們還辦不下來,還得我去做才行啊!”
聽丈夫這樣說,寧氏就沒說什麽,隻是幽幽地歎了口氣。
寧氏比郝天民小四歲,乳名叫繡春。她不是郝家山的人,很小就死了母親,她十歲那年,關中大旱,赤地千裏,父親寧海山從關中帶著她到來成都投親,沒想自家的那房遠親也不知流落到哪方去了。父親帶著她流落成都街頭,因衣食無著,父親著急愁苦就病倒了,她隻好淚眼汪汪地在街頭乞討來救父,恰好讓郝天民的父親郝元舉遇上了,郝元舉就收留了他們父女。卻不想繡春她父親竟一病不起,撒手歸西了。臨終時,他把早已哭得肝腸寸斷的繡春托付給了郝元舉。在安葬了寧海山後,郝元舉把繡春認著養女,送回了郝家山,把她和自己的兒子天民一起養大。
郝天民和繡春雖不說青梅竹馬,卻也是兩小無猜。到繡春十八歲那年,他們成了親,接下來的十多年,繡春給天民生養了四個兒子。後來,郝天民就跟隨父親長年在外打理染坊,這二十多年來,他們夫妻都過的是聚少離多的日子,所以,郝天民心裏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妻子,但自己又實在分身無術。看著兒子們一天天長大,娶妻生子,他怕妻子在家孤獨,他就先後收留了四個流落街頭的女孩子,送回郝家山交寧氏撫養,就有了家裏的這四個女兒,大的有十七八歲,小的才十一二歲。有了這幾個女兒,妻子身邊又多了些歡聲笑語。現在又有了三個孫子,寧氏就更開心了,郝天民也就更放心地在外走江湖了。
他們夫妻倆說話,幾個媳婦、女兒都還站在堂屋裏聽他們說話。郝天民就對她們說道:“老大家的,雲山在成都還有些事沒辦完,可能的話,下個月他會回來一趟,他在那邊很好,你不必掛心;老二老三家的,雲林,雲海去得遠,要年底才會回來,你們也不用掛心,他們時常都有信送過來,說生意做得還好,生活也很落實,讓家裏人都放心。”
幾個媳婦一起答道:“謝謝爹,我們都曉得了!”
郝天民又對女兒們說道:“女兒們啦,你們要好好服侍你們娘,讓她開心,爹在外邊就放心了。”
“爹,女兒們曉得。”幾個女兒一起輕聲答道。
“好了,你們去做飯,今天早點吃飯吧。”
“曉得囉!”
媳婦、姑娘幾個都出去了,堂屋裏就他們老兩口繼續說一些家常。
他看見老伴寧氏戴著老花眼鏡就著門外的日光縫鞋底。本來這些事有媳婦和女兒們做,但寧氏還是要自己親手給郝天民做。郝天民也勸過妻子好幾次,但寧氏總是說:“你穿我做的鞋合腳,你在外麵走江湖我才放心!”聽妻子這樣說,郝天民也就不好再說什麽。隻是他心裏總覺得自己長年在外,實在還不上妻子的這份情,心裏就充滿了歉疚。
他就輕聲問道:“繡春,天這麽暗了,你還不歇歇?”
寧氏聽見老伴跟自己說話,就放下手中的活計,抬頭看著天民,輕輕說道:“天民,這人老了,眼神就不行了,燈下就做不了針線了啊!”
“繡春,你說什麽老啊!你可一點也不出老呢!”
“老沒正經!”
聽妻子罵自己,郝天民隻笑了笑,沒說話。
看著妻子已漸胖的身形,眼角的魚尾紋,額上還有幾道淺淺的皺紋,郝天民又回想起年輕的時候。繡春到他家的時候,也就十歲,他自己也就十三歲,他們在一起練武、嬉戲,形影不離。今天回想起來,隻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好像沒幾年,繡春就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嬌俏婉媚;他自己也益發健壯英俊,郝家山的人都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後來,他們就成親了,過起了甜蜜恩愛的日子,接著雲山就出生了,再後來,又接連生了雲林、雲海和雲峰,讓他們幾乎世代單傳的郝家一下子變得人丁興旺起來。父親郝元舉在世的時候,就對他說過:“兒啊,你媳婦是咱郝家的功臣,你要好好地待她一輩子!”
他回答說:“爹,兒子曉得,兒子會好好待她的!”
可是,自己在老四雲峰出生後,就跟父親行走江湖,打理生意,在家的日子就越來越少了,自己不但沒好好照顧妻子,反而將一大個家四個兒子全交給了她。他覺得自己沒有兌現自己給父親的回答,實在是對不起妻子。而今,自己老了,妻子也老了,但自己仍舊長年累月地在山外奔波,而眼下,說不準哪一天就跟官軍開戰了,自己還能不能回山,就隻有天知道了,他心裏是越發覺得對不起妻子了。他在心裏歎道:要是能做個富家翁,跟妻子一起過過兒孫繞膝的日子,一起同享天倫,那該是多好啊!唉——
見丈夫看著自己出神,寧氏就問道:“天民,你們這是要做大事吧?”
“沒什麽大事。”
寧氏說道:“天民,其實你也不用瞞我,老四這些天在山上練兵,我就知道你們要幹大事了。來郝家山這些年,你們郝家和郝家山這些人家,是什麽根根底底,我也知道一些,這些事兒我也明白。”
郝天民說道:“繡春,這些事也不是想瞞你,你來郝家山都四十多年了,你也知道了郝家山不少的根底,隻是,我想讓你在山上活得自在點,所以不讓你知道我們在山下的事兒,讓你少一些擔憂!”
寧氏聽郝天民說,不告訴她是怕她擔憂,就說道:“你們要幹大事,我不想擔憂也不成啊!”
“為啥?”
“看見老四練兵,就想起了他外公啊!”
“你爹?”
“嗯!天民,我們寧家在關中也是拉杆子的。隻是在關中時,我才四五歲,什麽都不知道。後來,我爹要走了的那幾天,他斷斷續續地給我說了些。爹說我們寧家也是寨主,手下有七八百兄弟。”
郝天民問道:“後來怎麽又帶著你來四川了呢?”
“那年,太平天國的遵王賴文光殺入關中,我爺爺和我爹帶著全寨子的兄弟,就跟了遵王,在關中和清兵拚殺,把人馬都拚光了,我爺爺戰死了,我爹又受了傷,沒法和遵王的人馬東去,就潛回家中,帶了娘和我離鄉逃亡,後來娘又病死了,爹帶著我在關中實在活不下去了,就逃到四川來了。我爹要我記住這份血仇。現在,你們要去幹的事,也是給我報仇,我不會阻攔的!隻是這是刀尖上玩命的事兒,你爺幾個一定要當心些。這山上的事兒,家裏的事兒,你就放心,我會給你管好的!”
寧氏說完這些,已是淚光瑩瑩。
郝天民聽了妻子的這番話,也覺得該讓她知道自己的事了,就把事情的大致情形給寧氏說了。最後他說:“繡春,我明天就要下山,這山上和家裏的事都交給你了。等事情辦完,我就回來,我就跟你在山上過以後的日子。”
“你現在說的到好聽,就怕到時又口不應心了!一有事,就腳不點地地下山去了!”
“這回說的是真的!要是這回把大事辦成了,我也該回山養老了,以後的事就由兒子們去辦了!”
“是啊,你也這把年紀了,回山養老也是應該的了!”
看著兒子們一天天長大,自己就這麽老了。想到自己就要收山了,郝天民既欣慰,也有些失落。不過,多年在外奔波,還是讓他覺得,像今天這樣,與老妻叨叨家常,才是他應該選擇的最好!
過了一會兒,寧氏又問道:“當家的,老四後邊也要跟你下山吧?”
郝天民想了想,才說道:“這不一定,我可能要把他留在山上。”
寧氏說道:“當家的,我想,我們還是給老四把事兒辦了吧?”
“為啥?”
“老四也不小了,再說,他後邊要下山,我也攔不住他啊!”
“不是定的期在冬月間嗎?現在說辦就辦,蹇家會同意?”
“請媒人去說說吧。”
“這事兒,就是蹇家同意,也還要老四同意啊!老四對這門親事一直就有意見,不問問他,怕也辦不成呢!”
“是倒是,當家的,四個兒子,三個成了家,我們有三個孫孫了,我還想有第四個孫孫啊!”
“繡春,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你先問問老四吧!”
“當家的,這事兒不能先問老四,也不能讓他拿主意!”
“為啥?”
“問他,讓他拿主意,他就要鬧退親!”
“你問過他為啥鬧退親沒有?”
“沒問!但我曉得了。”
“為啥?”
“為玉兒!你這些年在家的時間少,我也太粗心,隻以為他們兄妹感情好,從沒想到別的,老四一再鬧退親,我也沒往那方麵想,前不久我才注意到,問題就在這裏!”
“他們沒做啥子吧?”
“這倒沒有!”
“那就好!我們袍哥人家,從不拉稀擺債!要是當初老四第一回鬧退親,就給退了,也就沒啥子說的了,這門親已經定了三年了,說啥子也不能退了!得罪蹇家事小,這是說出去,以後我郝家山就沒法在江湖上立足了。”
“就是這話!所以我想請媒人去蹇家說說,蹇家要是同意,就給他們辦了!”
“那就抓緊點,早點把事辦了,這樣也好叫老四死了心!然後給玉兒找個人家,也叫她出嫁,各人都有了家,就不會有啥子事了!”
說到這裏,寧氏歎了口氣道:“唉,隻是苦了這兩個娃啊!”
“是啊!可事到如今,不苦他們又能咋辦呢?”
“還有,把蹇家姑娘娶過來,老四能不能跟她好好過日子,也難說啊!”
“要不我跟老四說說?”
“當家的,這事兒到現在都沒說破,老四也沒直接說過,不說破可能還好點,說破了,我怕沒法收場啊!”
“哪不苦了人家蹇家姑娘?”
“也許是我多慮了!你看這山上哪家不是這樣,娶親前都沒見過麵,娶過門後,日子就過得太太平平的了?我們家老大、老二、老三,不都是這樣?等媳婦娶進門了,就沒啥子事了!”
“行!繡春,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當家的,要是辦得成,我就不管你在不在山上了,我就給老四把事兒辦了哦!”
“行!不用管我在不在山上!”
郝天民四個兒子,老大、老二、老三都娶了媳婦,都給他生了孫子,就小兒子雲峰,今年也二十二了,還沒成親。五年前,給老三娶親後,才給老四定了武都蹇家蹇五爺的老閨女蹇葉兒,本想過一兩年就給老四把親娶了,但一則自己長年在外,總沒時間回家;另一則是蹇五爺說,雲峰和他家葉兒的八字在這幾年選不到日子,就把婚事拖下了。今年正月回家,請媒人又去蹇家說,蹇家又請先生看了,說要冬月間才有期,於是兩家就把雲峰和葉兒的婚事定在了冬月間。今天,寧氏又跟自己說起老四的婚事,他起初還以為,妻子是怕小兒子也跟自己下山,才想讓小兒子把婚結了,不想中間還有這麽一段隱情。
說完給老四辦婚事,老兩口又說了一些別的事,媳婦們才給他們把晚飯送過來。
夫妻兩個吃了晚飯,又說了一些家務,夜深了才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