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奉命入蓉微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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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廖、高兩人的說話,趙爾豐未置可否,隻是用眼睛盯著湯師爺,他想知道門下這個最年輕的師爺是怎樣想的。
湯師爺見趙大帥盯著自己,就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帥,朝元兄、恒生兄都說得在理,隻是屬下更讚成恒生兄說的,川中並不是人心思亂。怎麽說呢?帶頭鬧保路會的那些人,我都曉得,蒲殿俊、羅綸、鄧孝然、鄧孝可等都是富甲一方的人,而且蒲、羅又是四川諮議局現任正、副議長。這些都不是笨人,他們肯定不想搞亂四川,如果大亂起來,損失最慘的就肯定是他們這些人。他們又都是川中的名流,都清楚大清律,帶頭造亂會是什麽結果,他們也曉得。至於鐵路公司下麵那些小股東,他們還是要聽這些人的,隻要他們不造亂,什麽事兒都不會有,所以川省亂不起來,大帥隻管去接印。上任後再替四川人在內閣說說話,陳述收路收款的利害,如果能把路和款都爭回來最好,或者能替四川人把款保住,大帥就得了川中人望,這個川督就好當了。”
高師爺又接過話,說道:“還有,朝廷請大帥署理川督,就是要用大帥在康邊打出來的威名,來個威震川中,就是有人想造亂,也因有大帥坐鎮,就不敢作耗了。所以大帥要趕快起程。”
趙爾豐一直笑著聽他們分析,就是不表態。
廖師爺就接著說道:“大帥,恒生和思禮說得都在理,但我還是覺得不能立馬到任,一是川中現在是局勢不明,二是朝廷收路收款的態度很強硬,大帥現在到任,就不能不按朝廷的意思辦,按朝廷的辦就失了川中人望,這川督以後不好當;不按朝廷的辦,這川督現在就當不成,就會跟王人文大人一樣。所以,我覺得,大帥最好拖一拖,既看看川中的局勢會呈什麽走勢,又讓內閣那邊著急,讓他們覺得非大帥不能安綏四川,那麽,大帥下一步怎麽做他們都隻能支持,大帥這個川督才好做。”
湯懷仁又說道:“大帥,您最想做的是您的平康三策,想給朝廷一個穩定的西南邊防,這次安定巴、蜀就是個契機,如果巴、蜀安定了,就可以順勢啟動平康三策,在藏區完成改土歸流,在康邊、西藏建省設巡撫,有了這份功勞,這西南三省總督也就非您莫屬了!所以,您可以按朝元兄說的,稍微拖一拖,讓內閣著急了,然後才走馬上任。”
趙爾豐聽了他們的這番分析,心裏那種馬上接印的衝動平息了。他知道,廖思乾讓他拖一拖的意思,那就是要借這個機會,讓內閣把署理川督改成實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都不肯直接說出來。
他也清楚,要啟動他的平康三策,也必須先做實任川督,因為隻有這樣,朝廷才不會在他安定巴、蜀之後,又讓他回任現職,那麽,再奏請朝廷,實施平康三策,他說話才有份量。
於是,他冷靜地說:“你們說的都對,這印我肯定要接,但不能立馬就去接,你們先把這邊的事兒拾掇拾掇,作好交出去的準備,又給我準備一下去成都接印的事兒,我們一邊準備一邊拖,到時候了我們再動身。現在怎麽回複內閣?我們帶多少人?怎麽走?你們都商量一下。”
廖思乾道:“回複內閣的事好辦,就說康邊幾處藏民在拉薩的煽動下又蠢蠢欲動了,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安定康邊!而且請傅華封大人也回一電,說處理康邊的事,一時間也離不開您!”
趙爾豐道:“行,就這麽回複內閣!”
高達永道:“大帥,這帶多少人,我想,可能得多帶幾個營,如果文說不行,可能就要動武,動武就要用自己使慣了的兵,不然,用起來就不順手!”
湯懷仁道:“大帥,人馬不能帶得太多,一則巴、蜀鬧保路,隻是爭路爭款,並沒有明著反叛朝廷,帶的人馬多了,反而會謠言四起,讓那些想造亂的人找到借口,蠱惑人心。二則康邊人馬本來就不足,帶走的多了,說不定就壞了現在藏區的局麵,後麵啟動平康三策的麻煩就多了!”
趙爾豐就問道:“如果真要動武呢?”
湯懷仁道:“如果真要動武,朱慶瀾那一鎮新軍就有一萬多人,再加上各地駐防的巡防營,少說也有兩萬多人馬,剿殺幾個造反的蟊賊,實在是綽綽有餘!如果真要動用這裏的人馬,大帥走之前,跟傅大人商量一下,請他做好安排,到時候大帥從成都給他個電報,事情就解決了。”
廖思乾也說道:“大帥,就是思禮說的那樣,現在不宜帶太多的人馬,但我覺得,要帶兩營最精銳的,充作大帥的護衛,進成都時亮亮兵威,也可以震懾震懾那些想造亂的蟊賊!”
“行,就這樣辦!”
四個人在議事廳商量了這麽半天,最後把事情定了下來。
趙爾豐就來了個以退為進,給朝廷回電。他以康邊幾處藏民在拉薩的煽動下又蠢蠢欲動了為理由,向內閣說明他在打箭爐動不了身的原因,請內閣另找川督人選,如果一定要他去成都接任,也要給他一點時間,讓他把康邊的事務處理了,他才能上路。
同時,又把傅華封找來商量,傅華封本來就是趙爾豐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就按趙爾豐的意思給內閣發了電報。
載澤在內閣見了趙爾豐和傅華封的電報,知道趙爾豐是在熬價錢,也就不言語,等******自己去想辦法。
******就一邊回電催趙爾豐上任,一邊又找合適的川督人選。他挑來挑去,就隻有曾做過川督的岑春煊適合,可是岑重病在家,一時根本動不了身。******萬般無奈,隻好答應給趙爾豐十天時間處理康邊事務,讓他處理完畢,即將川、康、滇邊務大臣印交建昌道傅華封暫署,火速趕赴川督之任。
十天過了,趙爾豐仍拖著不去上任,尹良又不斷向內閣發電報告急,******急了,隻好又開內閣會議商量。大部分閣員都說現在隻有趙爾豐是川督的合適人選,他不肯上任,肯定是有什麽隱情。
最後載澤建議讓趙爾豐實任川督,他說:“王叔,讓趙爾豐署理川督,這跟他現在的官品一樣,以前他就署理過,最後又沒實任,他難免有什麽想法,你讓他實任川督,升了他的級,他就不好推三阻四了!”
“行,那就實授他趙爾豐四川總督!”******歎了口氣說道。
閏六月初八,趙爾豐接到實授四川總督的電報,這才在打箭爐把邊務大臣事務交建昌道傅華封暫署。第二天,他帶了三個師爺和十來個隨從,就扮成行商,騎馬趕往成都,另外抽調了兩個巡防營的一千多號人馬,組成自己的衛隊,讓自己的心腹愛將標統林朝義領著,遙遙地跟在後邊。
從打箭爐到成都的路又不好走,雖是騎馬,每天也趕不了多少行程。到雅安後,趙爾豐又要沿途察看民情,就這樣走走停停,一行人到成都時,已是閏六月十七的傍晚了。
雖然保路的事兒鬧得很凶,但地方治安狀態尚好,所以雖時已酉初,但這省垣之地並沒有關城門。趙爾豐就帶著廖、高、湯等人從西門進了城。
他們沒有直接去督署,而是在西門內找了一家客棧,號了幾間上房,住了進去。
趙爾豐進客棧的時候,店主人已經迎候在門口了。
店主笑著問道:“老客打哪兒來?”
湯懷仁怕趙爾豐不熟悉川話,說露了餡兒,就答道:“從雅安來,可能要打攪貴棧幾天了!”
店主忙說道:“老客,說啥打攪哦!”他邊說話邊躬身請趙爾豐一行人進店,“這年月有人肯來住店,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了啊!”
湯懷仁又故意問道:“老掌櫃,何出此言?”
店主又親自送他們去裏邊的上房,聽趙爾豐這麽問,就驚奇地問道:“老客,你們雅安沒鬧保路會?”
湯懷仁答道:“鬧啊!咋沒鬧?再鬧也要吃飯啊!這不來成都了嗎?想來販點貨回去,那邊現在各種貨都稀缺得很啊!弄不好,這回還能多賺幾個。”
“噫!老客,你怕是好久沒來成都囉?”
“嗯,有三四個月了。咋啦?”
“這就是了!這邊鬧保路會都兩個多月了,又搞了個把月的‘四罷’了,你這回怕事沒得賺的囉!”
“老掌櫃,啥子‘四罷’?”
“你不曉得嗦?就是罷工、罷市、****、罷耕呀!開作坊的就罷工,做生意的就罷市,讀書的就****,這種地的就罷耕了。”
“那你這客棧咋還開著呢?”
“他們喊我們這開棧房的和做吃食的不關門,其他的都關門!唉,我這開著還不是開著,也跟關門差不多,好多天都沒客了哦!”
“為啥?”
“沒生意做了,哪還有啥人來住店呀!”
“我們這不是來了麽?”
“所以我就說你們是我的衣食父母囉!”
邊說話邊走,已經走到他們要的上房了,湯懷仁就向跟著的隨從伸了伸手,那隨從就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紙包遞了過來,湯懷仁接了,然後對店主說道:“老掌櫃,我們還沒吃飯,你就給我們整點,這是五十個大洋,就先寄在櫃上,等走的時候再結,行不?”
店主歡天喜地地說道:“要得,要得!我這就去給你們安排夥食!”
店主接了錢就出去了。
趙爾豐一行人安頓好了住處,又出來吃了晚飯。
再回到住的上房,趙爾豐才對那一眾隨從說道:“一路上鞍馬勞頓,大夥都去歇吧!”
於是隨從們都各自去安歇了。
隨從都走了,隻有廖、高、湯陪著他,他就對三個師爺說道:“明天,我們先在成都各處轉轉,了解一下民情,朝元和恒生陪我去轉,思禮就到城外去找個合適的地方,等朝義的人馬到了好駐紮。思禮,你給朝義說,那些人馬在我接印以前都不準入城,就是送去接印時,也隻帶那點騎兵,其餘的就在城外呆著。”
高達永問道:“大帥,那是您的衛隊,為什麽不讓他們進城?”
趙爾豐說道:“進城既不好找營盤,又還會惹是非。這種敏感時期,他們進城就可能給奸黨造謠惑眾的口實,要是再惹點是非,那就是給奸黨造亂的機會呀!”
廖師爺又問道:“大帥,你打算哪天接印?”
趙爾豐說道:“反正已經到了,也就不忙在這一時了。尹良護印早就護急了,就讓他再急兩天。這一路走過來,保路會鬧是鬧得凶,但眼下還不會出什麽大事。如果要出大事,就算我接了印,其實也於是無補。所以等我在成都轉悠個兩三天後再說。明天出去時,你叫兩三個人跟著就行了。你們也累了,就去歇了吧。”
“是!”三人應了一聲,就去歇了。
閏六月十八早上,趙爾豐依舊打扮成商人,由廖、高兩位師爺和幾個隨從陪著,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各種熱鬧去處轉悠,他想摸一摸成都各界對朝廷收路、收款,革王人文的職和讓自己擔任川督的真實態度。
這成都本來就是巴蜀最熱鬧的地方,秦統一天下之前,是古蜀國的都城,秦昭襄王派司馬錯率大軍滅蜀,這裏成了益州的郡治,兩漢一直如此。三國時,劉備入蜀,在這裏稱帝,又把成都作為自己的都城。此後,一直到北宋,時有割據者在此建都。自宋至清,成都是繁華不斷,雖有戰亂毀壞,亦是朝壞暮修,從不衰敗。
趙爾豐一行人五六人專挑成都最熱鬧的地方逛,什麽青羊宮、城隍廟、杜甫草堂、武侯祠、嶽府街……隻要是熱鬧去處,他們都一定要去逛逛。
走在成都街頭,趙爾豐覺得,這成都似乎還跟幾年前他署理川督時一樣熱鬧,但是當他轉了好幾處地方後,他就覺得成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那些商鋪的生意很冷清,街頭那些人三個五個地聚在一起,說的都是眼下成都的時局。
在成都轉悠了兩天,他從人們星星點點的話語中聽明白了,整個成都,從學界商界、社會名流到販夫走卒、平民百姓,幾乎沒有人讚成朝廷收路、收款的,連讚成收路退款的也隻是極少數極少數,對於王人文被革職,也是同情王人文而批評朝廷的居多,對自己出任川督則幾乎沒有一個說好話的。
天快黑的時候,趙爾豐才帶著廖、高等人回到下處。他們在外邊已經用過飯了,就直接進了住的房間。四個人在房間裏嘀咕了好久,才各自回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