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督署匆忙接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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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閏六月二十,這天早晨,趙爾豐仍舊一身商人打扮,他讓一個隨從帶著他一品大員的全副行頭,他就和三個師爺去了西門。

    西門外,他的那個標統林朝義已點齊衛隊的一千人馬在城外列隊等候。

    在衛隊的身後還有一頂小帳篷。趙爾豐直接進了小帳篷,再出來時,已穿戴好了一品大員的全副行頭。頭戴大圓涼帽,大紅珊瑚頂子,插著一支漂亮的孔雀翎子,身著九蟒五爪錦袍,外罩仙鶴補服,掛一串沉香木朝珠,腳登黑色衝呢朝靴,邁著方步走了出來。

    頭戴盔帽身披鎧甲腰懸寶劍的林標統就候在一旁,他見趙大帥出來了,就立即親自給他牽過馬來,一躬身,請道:

    “大帥,請上馬入城!”

    趙爾豐雖已六十五歲,但因長年在康邊帶兵打仗,所以身體並不臃腫,看起來大概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這樣穿戴起來,更顯得精神抖擻。

    一個親兵立即過來將身子蹲下,趙爾豐一腳踩在他的背上,另一隻腳迅速抬起踏入馬蹬,一翻身已跨上馬背。他看三個師爺也都上馬了,就將手中鞭子一揚,大喝一聲:

    “入城!”

    八個全副武裝的騎兵當先開道,緊接著是騎在那匹久經戰陣的駿馬上的趙大帥,離他半個馬身隨身護衛他的就是林標統,緊跟其後的是趙大帥的掌旗兵,雙手高擎著一麵大旗,旗上寫著大大的七個字:

    欽命四川總督趙

    後麵跟著的是騎在馬上的三個師爺,再後麵是一隊騎兵,全都身穿號衣,腰懸馬刀,斜挎快槍,四人一排四人一排地緊隨其後,大約有兩百人。

    騎兵之後是步兵。他們也是全都身穿號衣,右肩背著快槍,左腰懸著馬刀,四人一排四人一排地跟在騎兵之後,一個個昂首挺胸,步伐堅定,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城門走來。

    趙爾豐本來隻想帶兩百騎兵入城,而且這兩百人馬在結束入城儀式後,都要由林標統帶回城外駐紮。他這樣做,是因為帶這麽多人馬進城,一是不好找地方宿營,二也怕引起城內百姓恐慌,三是怕那起子嫉妒他的人上奏朝廷說自己縱兵擾民。後來聽湯懷仁說城裏的駐紮地已經落實,帶兵入城,又能宣示軍威威懾蟊賊,所以才連夜讓林朝義把兩個巡防營的一千多號人馬組織起來,今天搞這麽一個入城儀式。

    他沒有像別的大員那樣,上任都坐八人抬的大轎,而選擇了騎馬,他就是要讓成都的市民知道,他這個四川總督是帶兵的,是會打仗是會殺人的,要先給成都人在心理上帶來一種壓力,讓他們不敢亂說亂動。這也是他跟三個師爺在前兩天晚上就商量好的。

    一隊人馬直奔督署街,踐得道路塵土飛揚。

    路旁的市民看得一陣迷茫。

    趙爾豐今天早上起床時,就已安排人去知會了在城內督署護印的四川布政使尹良,所以當趙爾豐帶著這一隊人馬奔到督署的時候,在成都的大小官員已迎候在大門兩旁了。

    右邊領頭的是奉命護理四川總督印的四川布政使尹良,他身後依次是提學使劉嘉琛,提法使周善培,提法副使尤愚溪,鹽運使楊嘉紳,巡警道徐溯,勸業道胡嗣芬等司道官員,然後是成都知府於宗潼和附近州縣的知府、知縣,還有一些下級官員。

    左邊領頭的是署理四川提督副都統奎煥,他身後是新軍第十七鎮統製朱慶瀾,然後依次是在成都的有副將、參將、遊擊、守備銜的巡防軍和新軍軍官,還有督署護衛標營管帶田征癸和其他一些下級軍官。

    趙爾豐一到,文官們全都將馬蹄袖甩得山響,然後匍匐在地,齊聲喊道:“給總督大人請安!”

    武官們全都行了軍禮,也齊聲喊道:“給總督大人請安!”

    趙爾豐心裏掠過一陣滿足,他下了馬,走上前虛扶了一下,說道:“都請起來吧,到大堂議事!”

    來到議事大廳,這些官員又向趙爾豐行了庭參之禮。

    這時,趙爾豐才注意到,幾個身著新練陸軍軍服的軍官,沒有行這跪拜的庭參禮,而是給他行軍禮。

    趙爾豐就對眾人說道:“這庭參之禮就免了吧!都快請入座,我們好議事!”

    他邊說邊走,就到了這幾名軍官跟前,對朱慶瀾說道:

    “朱統製,給本督介紹介紹你第十七鎮的這幾員大將啊!”

    朱慶瀾又給趙爾豐行了一個軍禮,才說道:“陸軍第十七鎮統製官朱慶瀾,給大帥介紹這幾名軍官!”

    於是朱慶瀾從自己的左手邊第一位介紹起:“這位是第十七鎮第六十三標標統!”

    宋學杲馬上敬禮報名道:“大帥,標下宋學杲!”

    “這位是第十七鎮第六十四標標統!”

    孫兆鸞馬上敬禮報名道:“大帥,標下孫兆鸞!”

    “這位是第十七鎮第六十五標標統!”

    周駿馬上敬禮報名道:“大帥,標下周駿!”

    “這位是第十七鎮第六十六標標統!”

    葉荃馬上敬禮報名道:“大帥,標下葉荃!”

    趙爾豐就問道:“葉標統,你六十六標不是移防西昌了嗎,你怎麽還在成都?”

    葉荃答道:“標下奉統製官之命回成都迎接大帥,昨日剛到成都!”

    “嗯,好!”趙爾豐笑答道,然後將目光掃向第五個軍官。

    第五個軍官卻不等朱慶瀾介紹,就自己報名道:“大帥,標下陸軍小學堂軍事編譯科長尹昌衡,代表陸軍小學堂迎接大帥!”

    這是一個特別高瘦的年輕人,他的個子比一般四川人幾乎要高出一個頭來。

    聽這年輕人這樣介紹自己,趙爾豐打量了他一陣,就回頭看著朱慶瀾。

    朱慶瀾忙說道:“大帥,陸軍小學堂現在沒有總辦,所以就叫尹科長代表陸軍小學堂來迎接大帥了!”

    此時,趙爾豐已想起這個年輕人的名字了,原來他二哥在家信中跟他提到個這人,說他是四川年輕軍官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於是他就說道:“年輕人,既然陸軍小學堂沒有總辦,你就做這總辦吧!一會兒回去備份履曆,給督署送來備案。年輕人,好好幹,給我們四川陸軍多培養些優秀軍官!”

    尹昌衡就一邊敬禮,一邊大聲答應道:“是,大帥!”

    趙爾豐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布政使尹良立即上前將自己已看護了幾十天的總督大印獻上,趙爾豐也沒推辭,接過來放在桌案上。

    趙爾豐說道:“各位大人都請入座!”

    這些官員就按自己品級在大堂的坐椅上依次坐了。

    趙爾豐接著說道:“從這今天個時辰起,本督就升座視事了,請各位大人先說說近來川中各地的情況,都揀緊要的說。本督現在能辦的馬上就辦,不能辦的,我們接著就商量辦法。”

    這些人從六月初七革王人文的職時,就知道由趙爾豐來接任四川總督,他們就一直在等,特別是這這幾天,他們知道趙爾豐閏六月十三從打箭爐動身了,就天天按時在總督衙門集中坐等,但左等不見右等也不來,讓他們急得都想罵娘了,現在這趙大帥總算來了,他們心裏那塊石頭也算落了地。

    聽趙爾豐這樣一說,就由尹布政使開頭,最後到州縣官,把四川眼下總的情況和各地州縣的情況給趙爾豐匯報了一遍。

    布政使尹良今年已快六十歲了,瘦高身材,錦雞補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特別寬大,就像細麻杆頂了個大燈罩,看起來特別滑稽。他本是個官場老油條,他為人八麵玲瓏,在官場很吃得開,所以經過多年的鑽營,總算坐上了四川布政使的位置。這次四川鬧起了保路運動,在護理川督王人文處理這件頭等大事的時候,他不是打哈哈,就是說些不關痛癢的話,結果王人文被革了職,而他不但沒吃掛落,反而得了護印的差事。他甚至想過,如果朝廷找不到適合的人來做這川督話,說不定自己還能像王人文一樣做一做署理川督呢。隻是現在趙爾豐來了,他的美夢也就做不成了。

    隻見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理了一下官袍,然後躬身說道:“趙大帥,卑職先給您匯報一下全川眼下的情況,呃……”

    趙爾豐向他揮揮手,說道:“尹大人,你請就坐,坐了說!後邊的其他大人,也別站起來了,都坐了說。”

    尹良坐回自己的座位,又向趙爾豐欠了欠身子,才說道:“趙大帥,現在全川的情況是這樣……”

    他從四月間端方、盛宣懷發電報給王人文收路收款說起,一直說到眼下的情形,大約用了大半個時辰才說完。

    他最後說道:“大帥,眼下川中整體還算平靜,但百姓多議路政,而不事生業,並有奸黨散播謠言,惑亂人心,亂象已萌。自王大人出事至今,卑職僅受命護印,凡事不敢作主,以致地方趨於糜爛。為此,卑職深感上負朝廷,下愧於民,還請大帥奏聞朝廷,以治卑職之罪!”

    趙爾豐聽完,笑著說道:“尹大人言重了!朝廷僅以尹大人護印,又不曾給尹大人處理川務之全權,就是全川糜爛,也不是尹大人一人之責,何況今日全川尚未糜爛,尹大人又何罪之有呢?”

    趙爾豐歇了一口氣,又說道:“奎軍門奎大人,請你說說全川和成都的防務部署。”

    “軍門”是提督的別稱。這位奎軍門是今年三月才從烏裏雅蘇台調任四川,名叫奎煥,蒙古鑲白旗人,授官副都統。他原本是京營悍將,因鎮壓義和團有功,升任烏裏雅蘇台副都統。前任四川提督馬維騏今年三月病故,才將他調入四川,以副都統署理四川提督。他到任至今才四個月,還沒完全搞清全川的防務狀況,所以在全川的防務上隻基本維持著前任布局,而沒有什麽變動。

    奎煥在座位上向趙而豐欠了欠身,說道:“趙大帥,下官到任才四個月,剛完成了對全川防務的摸底,還沒來得及作出調整。現在全川,除一直歸大帥指揮的駐防川、康邊的巡防營外,駐防全省要害之地的巡防營共有四十四營,計有兵丁二萬二千零八十七人,剔除其中空額,實有兵丁一萬九千八百二十六人,不足四十營,但仍以四十四營計。其中十個營足員五千人,駐防成都府,十個營不足五千人駐防重慶府及川東,其餘二十四個營都不足額,分散在全省各要害之地。巡防軍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至於第十七鎮新軍,不歸下官提調,具體情況請大帥詢問朱統製。”

    趙爾豐聽了,非常不滿地說道:“奎軍門,成都乃省垣之地,今又處於非常之時,區區十營人馬,如何維持成都局麵?又怎能震懾奸黨?”

    奎煥和趙爾豐品級一樣,都是一品大員,僅僅是他隻提調軍務,而不是趙的下級屬官,所以他對趙爾豐的質問極為不滿,於是抗聲說道:“趙大人,本軍門沒有接到朝廷在四川增募巡兵的旨意,怎敢擅自擴編巡防營?各要害之地都必須有兵駐守,我又怎敢擅自撤防?再說,這成都還有朱統製朱慶瀾大人的第十七鎮編練之新軍,又何須將其他巡兵調入成都?”

    趙爾豐一邊聽,一邊想,自己今天剛剛接印,還不能和這些人把關係弄僵,而且如果後麵真要發生不測之事,打仗還要靠這些人,特別是這個奎軍門,更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他聽奎煥說完了,趕快接過話頭,語氣和緩地說道:“奎軍門,本帥並沒有責怪之意,隻是眼下這種局麵,心頭著急,所以言語冒犯,還望見諒!不過本帥以為成都的防務還須加緊調整,你說呢,奎軍門?”

    奎煥聽出趙爾豐沒有刁難自己的意思,也就順坡打滾給自己找了台階,也語氣和緩地說道:“大帥說的是,下官這就加緊調整成都的防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