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袍哥悄然已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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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鳴劍不想再說他與秦舒月的事,就說道:“唉,不說這些了!子驤,各地大堂口有消息嗎?”

    王天傑道:“各處都有消息,他們都在按攢堂大會的布置做準備。隻是郝天民那一路沒消息。”

    “他兒子郝雲山不是還留在成都嗎?咋就沒遞個消息過來?”

    “這就不知道了!顧三,你走了幾天的路了,也累了,就先歇歇,等會兒,秦大哥他們過來,再跟你說這邊的情況。”

    龍鳴劍就答道:“行!我就先歇歇!”

    他說完就向床上一靠,閉上眼睛休息起來。

    他閉著眼睛,卻並沒有睡著,他在想:郝天民那邊究竟咋樣呢?

    他不知道,郝天民那一路已經在向成都悄悄進發了……

    卻說郝雲山那天醉醺醺地回到染坊,倒在床上,原以為躺下就能睡去,誰想怎麽也睡不著。

    他父親郝天民回中壩場都兩個半月了,這些日子,他除了讓染坊照常開工,也就沒什麽事兒,他有時也出去走走,但也摸不到什麽消息。五月二十一以後,染坊歇了業,他就更沒事可做了,要麽在染坊無聊地呆著,要麽就出去轉轉。

    今天他又出去轉了轉,也沒打聽到什麽消息,結果遇上幾個生意場上的朋友,就去南門邊上的西蜀酒樓喝了一台酒。邊喝酒邊衝殼子,直到都喝得二麻二麻地才散夥,一夥人才東歪西倒地各自回了家。

    眼下,他和衣躺在床上,可翻來覆去就睡不著,就大瞪著一雙眼睛想自己的窩心事兒……

    他眼前,一會兒是父親郝天民的影子,一會兒是四弟郝雲峰的影子,一會兒又是郝家山上老少爺們的影子。

    父親盯著他,問道:“雲山,你做得了郝家山的這個山主嗎?”

    他想,我真的當得了這個山主嗎?

    他平日覺得做這個山主也沒什麽難處,可是前幾年他打理山上山下的事,就是不順手,山上山下的人都有抱怨,以至於父親帶他下山來成都,而把郝家山老營的事都交給了老四。而老四做起來,事事都順手,山上山下的人也都不再有什麽抱怨。說老四有能耐,說老四比他這個大哥強吧,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

    他想,問題究竟出在那裏呢?真是父親說的,我心眼太小了?其實,我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啊!我也沒事事跟人計較啊!我咋就小肚雞腸了呢?

    這幾年,一直跟父親在成都,他覺得這成都比郝家山好到哪裏去了,如果就經營成都這片染坊,其實也不比做山主差;如果父親不讓他做山主,如果父親能把這片染坊交給他,其實他也覺得無所謂了。

    每當這樣想的時候,他也就不覺得太窩心了。

    當然,他也希望,父親將來能把信義公交給他,讓他做龍頭老大,那麽,就讓老四做那個山主,老四也就隻是信義公下的一個堂主而已,老四也就還得聽他的。

    可是,他就覺得老四眼下太搶他的風頭了,讓他在老營的這些人麵前太沒麵子了!而且父親好像完全離不得曾天德這幾個老兄弟,自己一天到晚都得在他們麵前晃來晃去,時時都得陪笑臉,讓他覺得實在別扭。他簡直希望父親哪天就把這幾個老叔打發回郝家山了。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事兒!

    他沒想到,他這個願望還真的就實現了。現在不隻是幾個老叔回去了,連父親也回去了,他在成都又可以獨當一麵了。他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覺得自己終於活得不壓抑了。

    這其間,父親也幾次派人來催他,讓他把成都的兄弟撤往李家場,可他就是一直拖著,也不是呆在這城裏有什麽好,而是他這些天來,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帶這裏的三十人兄弟留在成都,等父親率大隊人馬來攻城的時候做內應,到時來個裏應外合,拿下成都北門。他想,這就算不能流芳百世,起碼也能讓郝家山的老老少少知道,我郝雲山不但能獨當一麵,而且是智慧超群,以後做郝家山的當家人是不是綽綽有餘?

    他覺得遺憾的是,手下的兄弟少了點兒,這裏留的家夥也少了點兒,除了四杆快槍,就是些大刀片,要跟成都的駐軍幹,在家夥上太吃虧。不過,他還有一杆短家夥,五十發子彈,是東洋鬼子造的。這連他父親都不知道,是他三年前用自己的體己錢,通過朋友從京城裏邊搞來的。雖然隻是接貨的時候他試過實彈,但那東西用起來實在稱手。他想,自己要是再多有幾杆,到時候讓兄弟們拿著去襲取北門,豈不是又多了幾層勝算?

    ……

    他想著想著,酒勁也過去了,自己也想累了,就迷糊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郝雲山才從醉夢中醒來。

    昨天醉酒回家,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平時他也出來和朋友喝酒,但他除了跟朋友聊聊生意,說說閑話,從來不議時政,因為父親常常告誡他喝酒誤事兒,話多必失。但昨天他卻忘了,也許是因為父親回中壩場了,也許是因為終於獨當一麵了心裏高興,也許是想在朋友麵前顯顯自己的見識,也許是因為多喝了幾杯,等酒醒了,他自己都沒弄明白自己昨天怎麽就說了那麽多的話。但他更沒想到的是,他在酒樓上說的那些話,竟然會被新任川督趙爾豐聽到,竟然讓趙爾豐產生了懷疑,他就給趙爾豐盯上了。

    他起了床,走到門口看了看天色。天已過午,他就叫人隨便送了點吃的過來吃幾口。他想,出去也沒什麽可打聽的,外邊太陽曬得又慌,家裏也沒什麽事要幹,幹脆繼續睡覺。

    他回到房間裏,倒頭躺在床上。

    但他一點睡意也沒有。父親郝天民回中壩場去的這些天,郝雲山在成都一直無聊地過著日子,無聊地等待著。

    這些天,他家的染坊也響應保路會的“四罷”號召歇了業,他沒什麽事做,也無心去找那些朋友喝酒聊天,所以每天都睡到辰時才起床,起床吃了早飯就在院子裏練一趟刀或者練一趟拳。練完了,也不出門,就悶在家裏想自己那些煩心事兒。

    因為無聊,昨天他就出去跟朋友們喝酒了。

    傍晚時分,有個兄弟從外邊進來對他說道:“少當家,今天趙屠戶進城接印了。”

    “幾時進的城?”

    “大清早就從西門進的城。”

    “哦。”他隻含糊地應了一聲,就沒再說什麽話,他覺得自己可能又錯失一次打探消息的機會。但轉念一想,像他這樣的小商人,那裏就上得了台麵,上不了台麵,就見不到什麽大人物,又能打探到什麽消息呢?於是他也不去打探什麽消息,接下來的日子,他照舊是每天派兩個兄弟出去,給他摸回點道聽途說的事兒,他呢,還是在家睡瞌睡,想心事兒。實在連瞌睡都不想睡,就練兩趟他家祖傳的“郝家刀”。

    郝雲山沒什麽消息給父親送去,他父親郝天民也沒等他送什麽消息回去。

    根據羅泉井會議的安排,郝天民已經做完了準備,他就要帶人馬下山到新都北麵的李家場一帶隱蔽待機了。

    出發前,郝天民又回了一趟郝家山。

    他天黑才到家,吃過晚飯後,堂屋裏隻有他和妻子寧氏。

    他對妻子說:“繡春,以前很多事情都沒告訴你,你知道,我們郝家山的這些人的老先人都是李闖王的餘部,雖然在這山裏躲了兩百多年了,但我們時刻都在作恢複闖王事業的準備。我爹在世時,開山立櫃立搞起了信義公,所以這些年,我和兒子們在山下,一邊是經營染坊,另一邊就是忙信義公的事。現在是時機到了,總部已下了令,讓我們準備動手,所以後天我就要帶山上的青壯男人下山了。山上和中壩場的事,我都吩咐給老四了,你也不用操心!你平日裏也不愛走動,我們下山後,你就是山上的主心骨,要帶著女兒在寨子裏串串門,跟寨子裏的老人、媳婦拉拉家常,讓他們放心地等出門在外的人回來。”

    寧氏聽了,說道:“當家的,你們要去幹大事,我也不可能阻攔你們!你們的事你也從來不叫我摻和,但我也曉得一些,你就放心地去,我會當好這個山主婆的。再說有老四在,這山上也亂不了營的。隻是你要當心點,要愛惜這些下山的青壯男人,事情辦完了,早點把他們帶回山來,交還給他們的父母妻兒。”

    “這個我曉得,你不用囑咐!繡春,老四的婚事跟蹇家說得咋樣了?”

    “當家的,請媒人去說了,蹇家當家的也說,眼下外邊亂糟糟的,說不定這邊也會亂,也就答應早點把這事兒給辦吧,這個月是閏月,又沒幾天了,日子沒法選,就把日子定在七月二十二。你後天就走,你看這事兒?”

    “就按定的日子給他們辦吧,到時候,我能回來就回來,不能回來,你也能辦好的!”

    “那就這麽辦吧!當家的,明天你肯定還要忙一天,我們就早點歇了吧!”

    “好。”

    第二天,郝天民忙完了其他事情後,就去了練兵場。

    練兵場已經沒有練兵了,郝雲峰讓他們都回去準備去了。

    郝天民走到練兵場的時候,郝雲峰正帶著那些不出征的人捆紮竹槍和哨棒,他們把這些東西捆成小捆小捆的,就像是給山外送去的材料一樣。

    他進了練兵場,跟場子裏的人打了招呼後,就說道:“你們抓緊把這些整完,我要跟老四說點事,你們先忙著啊!”

    說完,他們父子倆就出了練兵場。

    父子倆默默地走了二三裏地,都沒說話。這時,郝天民看見路邊有幾塊石頭可以坐,就對兒子說道:“老四,我們就這裏說吧!”

    他說著,就去一塊石頭上坐了。雲峰就跟過去站在他麵前。

    他指了指旁邊一塊石頭,說道:“老四,你也坐吧!”

    “爹,這……”

    “爹帶你在這裏說,就是不想讓人聽見,也不想讓人看見,你就坐下吧!”

    郝雲峰就順從地去石頭上坐了。

    “老四,爹後天就要下山了,這回是去跟官府真刀真槍地幹了,所以有些事兒得給你交個底,要是爹這一去就回不來了,爹怕這郝家山從此就敗了,那爹就成了郝家山的罪人,就對不起開山的老祖宗了!”

    “爹,你莫這麽說!你們都能平安回來的!”

    “老四,你別插嘴,你聽爹把話說完!娃啊,人說刀槍無情,其實你更清楚,那快槍子彈就更不長眼睛,上陣廝殺,誰會知道是什麽結果?爹和你大哥這回都要上陣,能不能回來就在兩說,都能回來,也就沒什麽事兒了;都不能回來了,這郝家山就是你的事兒了,你要把它再做興旺起來!你爹回不來,你大哥回來了,你要把這老營交給他,你去打理成都的分號,你要幫他把郝家山做興旺!這個,爹也要給你大哥說清楚的。爹曉得,這兩年他有點為難你,但你不要計較他,他是你大哥,你得幫他!”

    郝天民說到這兒就歇了一下,雲峰就插言道:“爹,就算是您說的那種最壞的結果,可也還有我二哥和三哥呀!這事兒也還輪不到兒子啊!”

    “娃啊,你其實曉得爹最怕啥子!爹怕你們幾個將來爭這個山主,所以讓二哥、三哥去那麽遠,當然也是想讓他們自己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爹是覺得你是最明白事理的,想到你肯定不會跟你大哥爭,還能給他做個好幫手,所以才把你留下管老營的。再說,我們這回一幹起來,肯定會把這滿清的天下弄個天下大亂,到時候,你二哥、三哥也會在那邊上陣,所以他們能不能回來也是個兩說,所以這山上的事兒,爹就隻能交給你了!”

    郝雲峰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言。

    郝天民又接著說道:“老四,你曉得,我們家有那三支‘闖王令’,那是做山主的憑信,爹這回下山肯定要帶走,但爹隻帶兩支,給你留下一支,要是我帶去的人都回不來了,那兩支,爹會在最後時刻把它們毀了,你就照著那支再鑄兩支,你就有號令郝家山的憑信了。你記住了!”

    聽到這兒,郝雲峰已經流淚了,他忙用手抹了眼淚,使勁地點了點頭。

    郝天民站起身來,歎了口氣道:“唉,但願我們都能平安回來吧!走,兒子,我們回家!”

    閏六月二十五一早,郝天民在點將台集齊了人馬,給他們又作了一些具體安排後,就將七百人分成若幹小隊,就從郝家山向李家場開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