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督署深夜愁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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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高個兒潛至那棵大樹下,向四周看了看,然後伸手去樹洞裏反複摸了一陣,但是他在樹洞裏沒有找到他希望有的信。
於是他又悄悄潛回了密室。
他在密室又等了一個時辰,但他的大哥依然沒出現。
他萬分失落地出了密室,悄悄地潛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換了裝束,躺倒在自己的床上。
他想,大哥是不是出事了?大哥要是出事了,我下一步咋整呢?
他想著想著,就從貼身的衣袋裏摸出了一麵令牌。
他把令牌看了又看,摩挲了又摩挲。
他想,大哥要是真的出事了,要是真像大哥說的那樣,趙爾豐一動武就會有人來攻城……我就可以用這麵令牌,用這麵令牌調動大漢公的人手,就可以實現大哥渾水摸魚的計劃了!
他越想越興奮,因為他非常清楚,趙爾豐到成都接任後,一直在跟內閣打擂台,一心想懷柔安川,根本沒有調整成都的防務。他想,要是來攻城的人曉得了今天的事情,連夜起兵,給成都來個偷襲,那麽,從南門或北門都有破城的機會。到那時,他就憑手中的這麵令牌調動大漢公的人手,再聯絡第十七鎮裏邊的兄弟,在城裏來個先下手為強!
“哈哈,成都就是我的了!”
等他輕輕笑完,立即又歎氣了:“唉!今天的事兒發生得太突然了,跟兄弟們聯都沒來得及聯絡啊!唉,完了!”
接著,他的念頭又轉了:“這麽突然的事兒,趙爾豐還封了城,城外哪就得了消息?今夜哪裏會有人來攻城呢?明天?明天怕也不會有!就再等等看吧!”
他想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一天,趙爾豐一直忙到深夜,聽完提督府、成都府縣、巡警局的匯報,他才鬆了口氣。
他終於知道,今天從百姓鬧事到搜捕結束,前前後後隻死了七十多個人,傷的有八九百人,抓了三四百人。他想,也許明天全省都會安靜下來,保路會沒了領頭的,他們自然就消停了,這城裏今天死了這麽多人,抓了這麽多人,明天肯定沒人敢再鬧了。
等這些匯報的官員走了,他才自言自語地說道:“得趕快想個善後之策啊!對,得趕快!”
如果趙爾豐早個十天半月下決心抓捕蒲殿俊、羅綸等人,如果今天抓捕的事不那麽快就泄密,四川的保路風潮也許還真的就這麽給解決了。但誘捕的事情泄密了,而且趙爾豐因一心要懷柔安川,所以他今天來這一手就太晚了。
他現在必須盡快找到善後的辦法。
他於是向大廳旁邊的簽押房那邊喊道:“朝元,你們過來!”
廖、高、湯三人也跟著趙爾豐忙了一天了,隻是見趙大帥都沒有歇息,他們也沒敢去歇著。聽趙爾豐叫他們,三人立即從簽押房走了出來。
“大帥,有事?”廖思乾問道。
趙爾豐看了看三人,用非常低沉的聲音說道:“今晚就睡不成了,今天這是得好好想想善後的辦法。一直封城肯定不行,下一步應該怎麽做,這得今天就想好!再就是怎麽向朝廷奏報,如果晚了,其他人奏上去,那些禦史就不知要說些什麽,會生出什麽事來,我們就更沒法善後了。所以,今晚我們得好好商量商量。隻有你們才能給我解決這個煩惱啊!”
湯懷仁沒想到自己的計謀會惹出這麽大的麻煩。現在,大帥雖然沒怪罪,但他自己不能不承擔,而且這麻煩是自己惹的,要讓高師爺、廖師爺替自己揩屁股,那是門兒都沒有。所以他硬著頭皮說道:
“大帥,這事兒最好再拖一兩天,看看川中局勢如何變化再奏。如果是更不好,就非奏不可,您拿我頂罪,就說是誤聽小人之言,以致處置失誤;如果形式扭轉了,保路會的人不再鬧了,朝廷對這事肯定不會多追究,這樣就可以過關了。其實鬧事死人的事這些年省省都有,朝廷都沒怎麽追究。朝廷本來就是要鎮壓的,鎮壓就肯定要死人,隻要穩住了川中局麵,想來朝廷也不會怪罪的。”
廖、高二人雖想看湯懷仁的笑話,但眼下這種局麵,弄不好,趙大帥就倒了,自己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還可能被朝廷裏的人給一鍋燴了。所以他們也覺得現在絕不是站在黃河岸上看船翻的時候,是該同舟共濟了。他們聽了湯懷仁的話,覺得也是個辦法,但再想又覺得不妥。高達永看了廖思乾一眼,就先說道:
“大帥,思禮說的雖也是個辦法,但在眼下卻不是最好的,我倒是覺得像這樣,可能更好些。”他說著看了一眼湯懷仁,見湯懷仁正眼巴巴地等他的下文,他又接著說道,“就不要等著看明天的局勢變化了,今晚就給朝廷發個加急電文,把對保路會首腦的處置過程和今天發生的事,毫不隱瞞地報上去,既向朝廷請示一步的方略,又自請處分,這樣就可以給自己留下回旋餘地。再說,武力鎮壓保路會本來就是朝廷的訓示,出了這樣的事,內閣的人也有一半責任,現在我們都把它擔起,他們見我們沒要他們承擔責任,也就會替我們說話,我們就不會有大的麻煩了。”
廖思乾也說道:“大帥,這個動作還要快,雖然現在成都有直奏權的人沒幾個,除了大帥您,就是布政使尹大人、奎軍門和玉昆將軍,尹大人跟著忙了一天了,就是要上奏,他也要等天亮了去電報局;奎軍門是個武人,他腦筋轉不了這麽快;就怕玉昆將軍那裏已經上奏了,我們就落在後麵了,就會有麻煩了。”
趙爾豐想了想,覺得也隻能這樣了,就說道:“就這樣辦吧!朝元,你們就趕快去整理出來,發出去吧!”
趙爾豐在三個師爺準備奏的時候,靠在大靠椅上迷糊了一陣。三個師爺弄好了奏折,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時,他又醒了。他拿過奏稿看了看,親自修改了幾處,然後說道:“去讓書吏就這樣發了吧!”
湯懷仁就連忙給簽押房的書吏送去,讓書吏照著奏稿向朝廷發了。
做完這些,趙爾豐本想睡一會兒,但他毫無睡意,他雙開始糾纏那兩個問題:
“是誰喊了那聲‘開槍’?”
“是誰開了這第一槍?”
雖然已經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再追究已沒什麽意義了,但他還是在想,誰這麽大膽,敢越權下令開槍?
當時,麵對即將失控的局麵,他仍然還在猶豫,他沒有下“開槍”的命令。
尹良?尤愚溪?那是兩個文人,根本沒有下令開槍的膽子!
林朝義?沒有我趙大帥的示意,他也根本不會下開槍的命令!
田征癸?一個小小的督署標營管帶,他應該沒有那個膽量!
究竟是誰下的令呢?
是這督署衛隊裏有亂黨的奸細?這倒有可能,但他又沒有證據。
趙爾豐隻好胡思亂想著。
其實,這下令開槍並開了第一槍的正是督署標營管帶田征癸。趙爾豐卻認為不會是田征癸,就因為田征癸是督署標營管帶,他應該懂規矩,他知道越權下令是什麽後果。然而趙爾豐不知道田征癸有這一份家仇,所以他想破了腦殼也沒想到是田征癸下的令並開了第一槍。
趙爾豐覺得,這一槍把他懷柔安川的計劃全毀了。
他雖然把蒲、羅等十一人抓起來了,但他並沒想要把這些人怎麽樣,更沒想用武力解決保路會。他把這些人抓起來,就是不想讓他們繼續在那裏帶頭鬧,好讓保路會群龍無首,那些在他眼裏的無知百姓自然也就鬧不起什麽風浪了。他再去跟蒲、羅等人說利害、講條件,讓他們出麵把保路會解散了。他想,他們這些人都是家大業大的,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家業作賭注,更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現在又都成了他的階下囚,隻要示之以威,誘之以利,他們誰不想成為我趙某的座上賓呢?他們成了自己的座上賓,他就攏住了川中的人望;他們出麵解散了保路會,自己也就給內閣有了交代!可現在,這一槍,把這一切都毀了!
“唉!”他想著想著,長歎了口氣,“毀了就毀了吧!可怎麽善後呢?”
他想,他下令封了城,不讓消息傳出去,可總不能就這麽一直把城封著啊!那些奸黨無事尚要造亂,這消息傳出去了,奸黨會在川中造出什麽亂子呢?
他想到這兒,他眼前又出現了今天倒在血泊中的手無寸鐵的那些請願者,特別是那個他認定的亂黨郝老大。郝老大最後掙紮那一下時,看他的那個絕望的眼神,讓他一想起就心有餘悸。他雖然在康邊殺那些反叛的藏人從來沒軟過手,但他也不是嗜殺之人,他還從來沒有下令殺過今天這種手無寸鐵的請願者,他是越想越覺得後怕。他想,他真要想殺的其實就隻有那個郝老大,但一下子死傷了那麽多無辜者,這事一捅出去,就算朝廷不追究,那幫禦史不攻訐,自己也無法麵對川中的百姓,也難逃心誅啊!
“怎麽善後呢?怎麽善後呢?”
他是越想越沒有主意了。
他真有些後悔了,他覺得自己真不該來趟這汪渾水,來做這個什麽撈什子川督了!
他想,出事後,就下令封了城,消息應該還沒透出城外,明天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於是,他在心裏說道:“唉,看看明天是什麽情形再說吧!”
他認為消息不會透出城去,但是消息卻透出城外了。
今夜是月圓之夜,明晃晃的月光把城內城外照得如同白天,但時近子夜,天空中卻烏雲密布,接著就下起了暴雨。
也就在這暴雨之時,有兩個人南門的城牆上縋出城去了。
這兩人是同盟會的曹篤和朱國琛。
這些天朱國琛每天都要進城打探消息,不想今天進城就遇上了請願事件,他想自己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就轉身去四聖祠找曹篤他們。等他在四聖祠見到曹篤他們時,督署街流血事件就發生了。
聽到督署街方向傳來的槍聲,他就對三人說道:“時機當了,趕快出城!”
但他們已經沒有出城的機會了。
學堂院外的大街上,是爭相逃命人群,是軍警追趕逃亡者的奔跑聲、喊聲和槍聲。
他們四個人躲在學堂裏沒敢出門。
朱國琛對他們小聲說道:“我們得趕快分開,不然一會兒軍警進來盤查就麻煩了!”
楊允公就問道:“躲到哪裏去?以後咋聯絡?”
朱國琛答道:“允公,長叔,你們還留在城裏,就在學堂,哪裏也不要去!隨時掌握城裏的動靜,然後想法送出城來。我和曹篤這就走,想法混出城去,把消息給顧三他們送去!曹篤,我們走!”
他們從學堂後門出來,穿過幾條小巷,好不容易繞到了南門邊,可城門已關,而且軍警還在搜查還在抓人,他們見出不了城,就躲進了背街的一家不客棧。
店主見外邊亂糟糟的,正在關門,他們二人卻擠進了門。店主怕惹事,就不想收留他們。
朱國琛就央求道:“掌櫃,我們是外地人,今兒剛到,哪想就遇上這種事兒,現在事兒也辦不成了,城也出不去了,您就幫下忙嘛,讓我們住一夜嘛!”
店主還是拒絕,曹篤就從身上掏出兩個大洋遞過去,說道:“掌櫃,這都給您!飯錢另算,行不?明天天亮我們就走,絕不給您惹事兒!”
看到大洋,店主也就沒再拒絕,就把他們領到了樓上的一個單間。
說來也巧,店主在這間房裏堆了一大盤粗繩子。看到這個,朱國琛就有了主意。
他透過窗子,把外邊仔細地觀察了一遍,他發現這條背街也通向城門。他想,要是能摸上城樓,有這繩子,縋出城去應該是沒問題的。
他就把想法悄悄給曹篤說了。
他們就一直躲在房間裏觀察外邊的動靜。直到子時過了,街上像死一般的寂靜了。朱國琛和曹篤就床單和被裏撕來結成繩子,帶了那盤粗繩子,打開窗子,從二樓縋到了街上。然後摸到城樓邊,又觀察了一陣,才摸上了城樓。他們摸到城牆的一個暗處,把繩子繞著雉垛打了個死結,然後一前一後就縋下城去了。
他們能這麽容易就出了城,是因為成都太平日久,城裏的軍警都沒有封城的經驗,再加上從白天到深夜追殺搜捕了那麽久,軍警們以為再沒什麽人敢鋌而走險了,所以就大意了。第二天,守南門的軍警早上上城巡視,發現了繩子,但怕被罰,就隱瞞了這件事。
兩人出城後,冒著大雨,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