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寂寞靜夜動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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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傑也說道:“這種打法在海外叫做狙擊,用來出其不意地攻擊對方的首腦很有效,但用在戰場上,作主要攻敵方式,它的效果就不能持久發揮!所以昨天城上用了,就把駱去光給打死了,今天我們也突然一用,也差點就搞出了搶城的機會!但這種打法馬上就讓城上發現了,就用炮火把掩體毀了,所以這個打法隻能偶爾一用。”
秦舒月卻說道:“今天要是多幾個神槍手,在幾處下手,我們可能就殺上城去了!可惜這辦法接下來就不能用了。不過,我覺得,這槍好,可以打幾百上千步遠,就在這營盤裏邊,也可以活動著打,應該也有效果!”
龍鳴劍聽了,讚成道:“妹子這想法好,接下來,你可以試一下!”
秦載賡也說道:“鳴劍,天傑,你們還接著指揮攻城,我也再試一下,看能不能打出個結果來!”
龍鳴劍想了想,覺得也沒有別的辦法,就點頭答應道:“要得!”
秦舒月又說道:“你們先歇著,我去轉一會兒!”
她說著就提槍走了。
她去到營壘左麵邊上,悄悄地觀察城上的情況,她看見城上正在用磚把垛口砌成小槍孔。
因為離城外敵營有上千步的距離,所以城上砌磚的人也很膽大,一邊砌磚一邊還朝城外張望。
秦舒月看到城上這個情景,端起槍就向城上瞄準,瞄了一小會兒,她就扣動了扳機,“呯”的一聲,城頭上一個人就應聲而倒了。
槍響,人倒,城頭一下就炸了窩——
“媽呀!神槍手又出手了!”
“快躲呀!莫叫他把命給拿走了!”
士兵都躲到了女牆腳下。
負責監視城外動靜的那個排長,從垛口朝城外看了看,沒見什麽動靜,就吼道:“都起來幹活兒!城外打冷槍,哪有屁的神槍手!”
他吼完,又伸頭從垛口朝城外看。
說時遲,那時快,秦舒月的槍又響了。
那排長還沒看到敵人在哪裏,自己已仰麵倒在了垛口下。
剛被他吆喝起來的那些士兵,又是一聲喊,全都躲在了女牆下。
這兩聲槍響,把在城樓裏閉目養神的董副將嚇了一跳,忙大聲問道:“匪徒又攻城了!”
城樓外負責監視的答道:“大人,沒有!”
“這槍聲咋回事兒?”
“城外打冷槍!”
“叫人去看看,那邊在鬧啥子!”
很快有人來報告了:“大人,神槍手又來了!右邊城上死了兩個,一個是正在砌垛口的張大,另一個是在垛口監視的吳排長。”
董副將自己飛快地跑到甕城的垛口邊,用望遠鏡朝城外觀察了一遍,城外確實沒有什麽異常情況,於是他傳令道:“加快砌垛口,不準把頭伸出垛口外!”
秦舒月沿著營壘左邊走了一遍,再也沒有發現獵殺的目標,就回到了中軍帳。
她對秦載賡等說道:“我才放了兩槍,城頭就沒人影了!”
王天傑問道:“打倒了兩個?”
秦舒月答道:“應該是!我看見他們仰麵倒過去了!”
秦載賡就說道:“我也去試試!”
龍鳴劍卻叫道:“大哥,等一下!”
“為啥?”
“兄弟想到攻城的辦法了!”
“你說說!”
龍鳴劍說道:“大哥,你跟妹子去準備好,一會兒我讓兄弟們在營門口鼓噪起來,城上的人肯定會從垛口向外看,他一露頭,你們就把他幹掉,最好能多幹掉幾個,他們肯定會嚇得躲起來,但我們卻不趁機衝上去攻城,也不再鼓噪。歇一會兒,我們又來一遍,引他們露頭挨槍。然後又歇下來。多來幾遍,他們就會以為我們就是要引他們露頭挨槍,他們就不會露頭了!這時,我們讓一些兄弟繼續鼓噪,其餘的人就悄悄地摸到城牆根,架起雲梯搶城,等城上發覺,他就來不及阻擊了!你看咋樣?”
秦載賡聽完,讚道:“好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個辦法值得一試!”
接下來,從中午到下午,他們就這樣搞了幾遍。城上的吃了幾次虧,也就學乖巧了,城下再鼓噪時,也沒有人露頭了。
“隻是想冷槍殺人?”董副將想,“不會這麽簡單!這麽搞怪,肯定有陰謀!”
於是他傳令下去:“嚴密監視,防敵偷襲!”
龍鳴劍再次讓兄弟們鼓噪時,城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就下令悄悄搶城了。
南門外的保路軍,一部分大聲鼓噪,另一部分就抬著雲梯,悄悄地向護城河摸了過去,看看他們就要靠近護城河了。
城上一聲槍響後,就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子彈就像密集的雨點,掃向了悄悄搶城的保路軍。
遭到了城上猛烈的阻擊,龍鳴劍這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又失敗了。
這一天,成都其他方向的攻守依舊,攻的攻不進去,守的依然守得艱難。
戰場上的雙方依然膠著著,依然沒有出現轉機。
從七月十六打到七月二十一,城外攻城的攻不進去,城上守城的打不退敵人,完全是一種膠著狀態。麵對這種膠著戰況,秦載賡、郝天民等人在城外著急,趙爾豐在城裏更是焦頭爛額。
七月二十一晚上,趙爾豐怎麽也睡不著,他就披了衣服在督署議事廳繞著圈子踱步。
他想,像這樣拚消耗,城裏的人馬和彈藥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呢?
在康邊,他也打過不少惡仗,但從來沒遇到過眼下這種情形。那些叛亂的藏匪,憑借從拉薩弄來的精良的武器,充足的彈藥(這是英國在印度的殖民政府支持****勢力實現分裂中國的),也是亡命地和他的康邊巡防軍交戰,不到死傷遍野,絕不後退。但往往是一戰下來,如果遭到大量殺傷,那些殘餘藏匪就會逃往深山密林,一直等恢複了元氣,重聚了實力,又才殺出深山密林,再跟巡防軍拚命。可眼下攻成都的這些保路同誌軍,不管死傷多少人,仍是衝殺依舊,仍是拿著那些沒有什麽威力的弓箭、長矛、大刀,猛撲城垣,第一天被殺死不少,第二天仍然蜂擁而來,前仆後繼,不殺到天黑,絕不休兵。
他雖以善戰,善打惡仗聞名,但眼下這種惡仗他還是第一次遇上,真讓他心驚膽裂,心生氣餒,可他又不得不麵對,不得不繼續。
從早上到天黑,他隻有一遍又一遍地巡城,指揮守城人馬向城外的敵人傾瀉子彈,然後再一遍又一遍地發電報向朝廷告急。
朝廷的回電也隻是一遍一遍地讓他堅守待援,他不知道援兵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能堅守多久。
他沒辦法了,隻好讓尹良、尤愚溪二人再次去勸說蒲、羅出來息兵,結果還是被蒲、羅等人一口回絕了。
他真的覺得自己是回天乏術了。他想起了世間流傳的那句譚嗣同的絕命辭: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他真怕這也要成自己的絕命辭了。
這幾天,他也是白天滿城跑著指揮作戰,晚上召集守城會議,忙得暈頭轉向,形勢卻沒有一點好轉,讓他疲憊而焦急,但他也實在無法可想。
今夜,他沒有開守城會議,他覺得再議也沒什麽結果,就讓文武官員該值夜的值夜,該回去睡覺的都回去睡覺。
他自己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趙爾豐走到議事廳的大門口,抬頭看了看已上中天的大半個月亮,今夜的月光卻特別明,天上連一絲雲都沒有。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自己遠在遼陽的家小。
趙爾豐的家原本在山東,不知是哪代人因為在關內活不下去了,就出關去了關外,後來就在遼陽定居了。在那裏世代耕讀習武,經過很多代人的努力,成了當地的名門旺族。到明末時,家族中的青壯都跟了大明薊遼總督熊廷弼,在山海關外抗擊日漸強大的努爾哈赤,後來熊大帥遭誣壞事,九邊傳首;他們又跟了新任薊遼總督袁崇煥,可崇禎皇帝中了皇太極的反間計,把袁大帥處了剮刑,他們又跟了末任薊遼總督洪承疇,可大淩河一戰,關外明軍全軍覆沒,洪承疇先做了俘虜,後歸順了滿清,他家先人看這是天意難回,也就舉族歸順了滿清,被編入了漢軍正藍旗。
後來從龍入關,雖也立了些軍功,但清朝定鼎這二百多年間,他趙家也沒出過什麽位高權重的人物。直到他這一代人,他趙家才算是發了,他兄弟四人,先後入了仕途,大哥和四弟做的官都不大,卻也清閑自在;他和二哥趙爾巽卻是官運亨通,節節高升,眼下他二哥是東三省總督,他是四川總督,在全國這為數不多的總督位置上,兄弟兩就占了兩席,雖說不上權傾朝野,可也算是門庭顯赫了。
他自己的家呢,兒子們都大了,因為自己這些年給朝廷立下的功勞,朝廷把自己的三個兒子都選出來做官了,大兒子都已做知府了;兩個女兒也都出嫁了,在遼陽的府邸裏,就隻剩自己的夫人和幾房姨太太了,他不知道她們這個時候都在做些什麽,她們不會想到這個長年在外的老頭子正困坐圍城吧?他自從到康邊任職,他就把家小都送回了遼陽,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家人了。
他想,如果是在太平時節,他的家,他的家族,該是何等的聲威,該是何等的榮耀啊!可現在呢,過了今天還有明天嗎?
他想,如果不是貪戀這功名權位,如果不是想讓自己的權位再高一點,他這六十多歲的人,早就可以回鄉和老伴廝守,就可以在家膝下弄孫,安享晚年了。
他想,如果就在康邊,雖然隻是個駐藏大臣,隻是個川、康、滇邊務大臣,雖然打箭爐的日子沒有成都舒坦,雖然時不時要和藏匪開戰,但自己絕不會像眼下這樣心驚膽裂,焦頭爛額。
他想,如果,如果,他就不會為那些被自己下令屠殺的手無寸鐵的平民,感到良心難安了,他就不會在這些天最短的睡眠中被郝老大那絕望的眼神驚醒了。
他想,自己可能是精力不濟了,真該告老還鄉了。自己收了那兩個初通漢話的藏族女子,兩年了,可是她們的肚子卻一點兒也沒反應。這不正是自己精力不濟的表現嗎?唉,要是早點告老還鄉,又何至於今日呢?
他想,自己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如果逃不過這一劫,他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小了!
看著那大半個月亮漸漸偏西了。
他自言自語道:“月亮偏西了,離天亮就沒幾個時辰了,天亮後,天亮後,唉……”
看著月亮西沉,西沉……
趙爾豐突然一個激靈:西邊,對了,西邊有援兵!
朝廷一直說已令周邊省份出兵援川,可遠水解不了近渴,而康邊巡防營,那是他自己帶了幾年的三十幾營人馬,自己卻一直不敢私調。
他想,現在也顧不得那些了!如果能調來十營康邊巡防軍,給城外的匪徒來個內外夾擊,絕對能打垮這些烏合之眾。而且,現在代他護理駐藏大臣、川康滇邊務大臣印的傅華封,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對他,傅華封是絕對要買賬的。沒有他趙爾豐的提攜,就絕沒有傅華封的今日,讓傅華封出兵增援成都,他能拒絕嗎?
傅華封手下那三十幾營巡防兵,是趙爾豐親手帶出來的,雖不能和袁世凱訓練的北洋新軍比,也算得上是久經戰陣的虎狼之師,隻要能調來十營人馬,打垮城外這群烏合之眾,也絕不在話下。雖然這些人馬從打箭爐出發,要好幾天才能到成都,但一定比周邊各省的援軍要來得快。再說城外這群烏合之眾,憑他們那點火力,三幾天也是打不進城裏來的。
想到這裏,趙爾豐立即大聲叫道:“來人!”
一個親兵跑過來,問道:“大帥,有事?”
“請廖師爺!”
不一會兒,廖師爺就來了。他對廖師爺說道:“朝元,給傅華封發電報,請他派十營人馬,立即馳援成都!”
“是,大帥!”廖師爺答應一聲,卻沒有馬上就去。
趙爾豐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覺得不妥?”
“是,大帥!這屬私調,朝廷追究起來,大帥,你可吃罪不起呀!”
“朝元,你放心!傅華封不是笨人,他絕對不會請示朝廷的!等解了成都之圍,讓他們立即返回打箭爐,一切就解決了!”
“大帥,是倒是這樣,隻是怕到時候成都這邊的人壞事啊!”
“這邊的事,我去辦,再說我調康邊巡防軍,也是救他們的命嘛!”
廖思乾見趙爾豐堅決要調康邊巡防軍,他也覺得隻有康邊巡防軍才能解成都之圍,也就沒有再說什麽,就去給傅華封發電報去了。
趙爾豐這才回到廳中,坐到那張大靠椅上慢慢地睡過去了。
找到了調援兵的地方,趙爾豐終於安心地睡了個短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