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草的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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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縣東邊的安塞縣城,初起的朝陽已經將這座破舊的城池照亮,隻是缺乏炊煙的縣城有些死氣沉沉。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僅有的幾個行人互相看到對方,都遠遠避開之後迅速躲了起來,那身影仿佛就是在逃避瘟神。
互相躲避的身影,讓城內更多了一份詭異。城內氣氛不對沒有什麽好在意的,而城西外的一處荒野,此時有一道緩慢移動的身影,看起來有些生機。在這光與影的交疊中,隻有風聲在裝點這沉默的空間。
一名懷抱嬰兒的枯瘦婦女,此時正在緩慢踱步。她此時低著頭難以看見表情,不過下巴上掛著的水珠,或許能展現她的心態。婦人反複看著自己懷裏正在熟睡的嬰孩,不斷在一處糞坑旁徘徊。不知是這股惡臭熏到了嬰兒的緣故,還是嬰兒正好肚餓。嬰兒突然大聲地哭嚎了起來,在這寧靜的空間裏,嬰兒的哭聲顯得格外刺耳。
枯瘦的婦女被哭號嚇了一跳,她一邊不斷哄著嬰兒,一邊解開自己的衣襟,將自己幹癟癟的**放進了嬰兒的嘴中。嬰兒拚命的吸吮著,卻一直吸不出來,急的又哭了起來。無能為力的母親隻能不停哄著自己的孩子,枯瘦的手掌輕輕拍在嬰兒的背部,同時溫柔的輕哼起一陣鄉謠。
過了一會兒後,嬰兒終於在母親溫柔的嗬護下再次進入夢鄉。在嬰兒的哭聲停止後不久,母親的哼歌聲又繼續持續了一陣子,最終還是漸漸停了下來。四周的空間再次恢複了寂靜,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嬰兒大聲的哭嚎聲再次響起,但這次卻一直沒能得不到安撫,那溫柔的歌謠沒有再度響起,隻有越顯刺耳的哭聲乘著風飄向遠方。
……
管玉澤跟著自己的二叔,一行兩人無言地走在官道上。他轉頭看了一眼背後緩緩走過的身影,一名婦人一隻手拚命捂著自己的嘴巴,努力強迫自己不哭出聲音來。另一隻手不斷敲打著身下,背著自己的一名漢子。那漢子任憑婦人的敲打,始終不吭一聲。背著癱軟的婦人,邁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往城內走去。
管玉澤很喜歡他們夫婦烤的燒餅,每年二叔回來給自己零花錢,管玉澤總會在娘親將錢搜走前,藏幾個銅板去買他們的燒餅吃。隻是現在,管玉澤不知道下次吃到他們夫婦烤的燒餅,是什麽時候了。像是因為想起了燒餅的香味,管玉澤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在二叔的催促下加快了步伐,緊緊地跟在二叔身後。
管誌慶催了催侄子,看到侄子跟上自己的腳步後,就轉過身繼續前行,這趟給家裏捎上的糧食,應該還能再撐不少時間,自己身上的銀錢都給了大嫂,有大嫂支撐著,娘總不會餓著。大哥那個倔脾氣就是不願意落草,大嫂偷偷將大侄子托付給了自己,怕大哥發現,一大清早就將包袱收拾好,推著大侄子出門趕快走。但其實管誌慶知道,自己一行人走時,大哥就躲在屋裏偷看。管誌慶當時沒吭聲,隻是讓侄子跪在屋前磕了幾個響頭,之後就帶著侄子離開。
大侄子管玉澤也快有十四歲了,這災荒年景家裏少個人,省下的口糧能給其他侄子侄女。九叔公那裏給送的禮不輕,起碼有九叔公在,族裏還能給家裏有個照應。不過這世道是越來越亂了,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收拾收拾心思的管誌慶,又摸了摸裹在腰間的家夥,雖然還在官道上,也沒離城太遠。但是這世道已經有不少人餓瘋了,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兩人又行了一陣子,管誌慶突然收住腳步,拔出腰刀叫自己的侄子留心。
管玉澤聽從二叔的吩咐,警戒的看著周圍。
這時在他們前麵不遠處的草叢中,突然跳出三個渾身邋遢的糙漢子,他們手裏拿著糞叉和棍子,惡狠狠的盯著叔侄兩人。
管玉澤不安的看著三人,發現他們的麵目好像有些赤腫,這陣子管玉澤聽說了不少劫道殺人,甚至吃人的事情。聽說很多吃人的家夥麵目都有些赤腫,想到這裏管玉澤又看了看三人,似乎在他們猙獰的眼神中發現一絲紅光,管玉澤不由得心中發寒。
“少擰瓷,四遠。(方言:少惹事,死遠點)”管誌慶握著雪亮的鋼刀,麵對著不懷好意的三人,反而向著三人所在的方向,威猛地踏前一步沉聲恐嚇。
三人似乎是被管誌慶的氣勢反攝住,畏懼著管誌慶手裏的鋼刀,一時不敢上前。就在雙方對峙了一會後,突然出現地三人終於開始了行動。三人緩步慢慢散開,隱隱對管誌慶展開了包圍。
管誌慶察覺到情況有異後,立刻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刀將一名在其右側的劫道者逼退,然後立刻後退又回到了管玉澤身前。還不到十四歲的管玉澤,對眼前發生的狀況,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喉嚨發幹臉色發白的站在自己二叔身後,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因為要護住自己的侄子,管誌慶在剛剛的突襲沒能進行追擊,以致無功而返。現在三人已有準備,恐怕之後不是那麽好應付的了。不及管誌慶多想,一杆糞叉向自己插過來,管玉澤用刀一檔,不及回刀,又有一棍子向管誌慶腦袋砸了過來。
管誌慶將身子一側,讓過了棍子。趁剩下的第三人攻擊未至,向前逼近一步,一記肘擊,將持棍之人擊倒在地,又反手一刀,擋住了反應過來的第三人的棍子,之後空揮一刀,又逼退了持糞叉之人的攻擊,立刻退後。
劫道的三人看逼退了管誌慶後,也不立刻追擊,一起退後重新休整。雙方再次陷入了對峙。管誌慶頭也不回的對管玉澤道:“猴娃子,傻站著幹啥,離遠點撿石頭砸他們。他們近身你就跑。”
本還傻愣愣的管玉澤,聽到二叔的吩咐後立馬反應過來,扔下手中的包袱,朝遠處跑了出去。三人哪裏肯隨管誌慶的願,聽到管誌慶的話後,立馬發起了一輪新的攻擊。管誌慶在確定侄子跑開了之後,就沒了顧忌,與三人展開遊鬥。
一時間空曠的官道上,幾聲不同的呐喊同時響起。管玉澤時不時扔過來的石子,雖然精準有限,但還是給三人的攻擊製造了一定混亂。在一片刀光棍影之中,管誌慶肩膀上挨了一棍子,但同時也一刀砍中了手持糞叉的敵人。
就在管誌慶忍著疼痛,一刀逼退了一人之後,一聲大喝突然響起:“哪來的混賬,居然如此不長眼敢在此地撒野,二當家的咱們來了。”
管誌慶緊盯敵人的視野裏,幾個急速靠近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官道遠處。同是張氏山莊販私鹽舊人的餘保成,此時舉著馬刀領著幾名騎兵,突然迅猛的衝了過來。劫道的三人見到有騎兵來襲,他們的鬥誌立泄,連忙丟下管誌慶就要逃跑。
受了一棍子惡氣的管誌慶哪裏肯讓,擋住了其中一人。不一會兒,遠處出現的生力軍就已經衝了上來,將與管誌慶纏鬥的一人砍翻在地後,又去追逐逃走的另外兩人。管誌慶對著追擊的人喊道:“那邊的猴娃子是俺大侄子,別亂動手,追上那倆鱉崽子盡量給俺捉活的。”
沒花多少功夫,兩名身上沾滿鮮血,不斷求饒的劫匪被拖到了管誌慶的麵前。正在手下人的伺候下上藥的管誌慶,將管玉澤叫到了身前。同時示意餘保成,抽出了一把解首刀交到管玉澤手中,說道:“猴娃子,以後跟著二叔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去把那兩鱉崽子腦袋割下來,就當是拜入山寨的投名狀。”
管玉澤心中狂震,雖然知道自己跟了二叔以後這種事情是遲早的事。可這才出門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做這血淋淋的勾當。他自然是沒有絲毫心理準備,所以隻能看著手中的解首刀呆呆發愣。
管誌慶見多了市麵,不願多花時間浪費在自家侄子的矯情上。他像是提貓一樣,拎著管玉澤丟到被捆起來的劫匪麵前。兩名劫匪知道自己的結局後,一個哭著不斷求饒,另一個則是對管誌慶一行人怒罵不已。
管誌慶充耳不聞,直接抓著管玉澤握刀的手,在其中一名不斷掙紮叫罵的劫匪脖子上劃了一刀。突然濺出地鮮血,全噴在了管玉澤的臉上。
還沒斷氣的劫匪倒在地上,不斷掙紮似乎有話要說。但不管他如何努力,依然說不出什麽話來。隻能瞪著一雙眼看著管玉澤,最後兩眼逐漸失去焦距。
“啊、啊啊啊、啊二叔……我、我……”管玉澤被自己二叔的雷厲風行嚇了一跳,他迅速丟掉了手中的解首刀,一邊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喊了起來,一邊拚命的去擦臉上的血。
但是管誌慶還是要求自己侄子繼續,語氣十分強硬的說道:“閉嘴,剛剛俺幫了你一把,剩下這個你自己解決了他,別一副慫樣在這丟人現眼。”可是管玉澤卻仿佛沒聽到,隻是不停地擦著臉上的血,一邊我我我叫個不停。
看見管玉澤嚇傻的樣子,本已經硬起心腸的管誌慶,心中還是不由地一軟,沒有繼續強求,隻是慢慢等待。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後,看到侄子還沒回神,管誌慶強自硬起心腸,給了管玉澤一巴掌,將自己侄子抽回了神。
他再次惡聲催促著自己的侄子,還不滿十四歲的管玉澤,被強迫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解首刀。他扯著管玉澤走到剩下的一名劫匪麵前,凶狠地命令侄子殺死這名已經尿了褲子,攤在地上不斷求饒的劫匪。“不殺了他,你就自己滾回家去,路上還會有這些吃人吃瘋了的龜兒子來吃了你。”他剛說完,又狠踢了管玉澤一腳。
陝北的孩子很小就懂得很多內地的人,直到成年都不懂的事情,惡劣的環境在鍛煉了他們身體的同時,也磨練了他們堅強的意誌。在管誌慶不斷地催促責罵下,管玉澤逐漸平穩了自己的情緒,死死盯著麵前癱軟的劫匪,呼吸越來越重,在大叫一聲後,用刀捅死了這個剛才意圖襲擊自己和二叔的劫匪。
看著自己的侄子,一刀又一刀機械地捅著已經斷了氣的劫匪。管誌慶心中隱隱作痛,他打算先讓管玉澤自己冷靜下來,轉身對著前來匯合的餘保成,詢問有沒有什麽特殊情況。
在一旁一直沉默地餘保成,此時終於開口說話。餘保成說他一大早就開始等候,瞭望到二當家的身影後,馬上前來護衛。周圍目前並沒有其他可疑人物,隻是保險起見,他們最好立刻起身離開。
餘保成等人本來打算和二當家一起入城,但是管誌慶相熟的城門看守,前段時間餓死了,管誌慶不想節外生枝,與餘保成約定了時間,讓其帶著幾個手下在城外接應。自己賄賂了城門守衛,隻身一人混進城。想不到自己一時托大,居然被人劫了道還挨了一棍子,幸好有瞭望到情況的手下通知餘保成,餘保成立馬帶人出發及時趕到。
在與接應的餘保成一番簡單的交流後,管誌慶從手下牽來的馬匹上,拿下了一頂氈帽扣在管玉澤的腦袋上,並且叫停了已經沾滿鮮血的管玉澤。
管誌慶雙手將自己侄子抱上了馬,同時吩咐手下將幾具屍體的腦袋割了下來。接著管誌慶翻身上馬,又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後的故鄉。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就與還在不斷低語的侄子共乘一騎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