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合作與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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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延安府保安縣城東四十裏,有石井泉,六十裏處又有艾蒿巔(即子午巔之分名也),名字由來則是“以嶺多艾蒿也”。艾蒿巔實際就是橋山,綿亙於延安府與慶陽府之間數百裏,在慶陽府又稱之為子午巔,橫跨兩府的橋山能在各地有不同的名號,足見人類在大自然前的渺小。

    相比於大自然的傑作,人類的造物能讓人類自身感覺到渺小的,並非是宏大的城牆,而是人類的曆史。保安的艾蒿巔,爛柯岩,號為龍窩。相傳,東漢末年的呂布就出生於此,所以此處就有了呂布窯的說法。

    盤踞耕牧於此處的蔡矮子勢力,並非占據了整個艾蒿巔。他們隻是在艾蒿巔綿亙的山溝裏設置了數個據點,蔡矮子的盤子攏共有上千號人。單就人數來說蔡矮子絕對是保安這一塊土寇之首,金鼎山張氏一眾的寨子人口還不到蔡矮子的三分之一。

    可是金鼎山一夥卻能與蔡矮子平等對話,這有三個原因。一是因為張氏一眾弟兄驍勇果敢頗具戰力,同時又不乏經營頭腦。二是保安這裏刨食的土寇太多,實力均衡之下,蔡矮子頗受掣肘無法集中力量。三則是蔡矮子的集結地人手多是烏合之眾,上不了台麵。一千多號口子,也就一百五十來號騎兵有些看頭,剩下的老弱病殘實在是不足畏懼。

    所以蔡矮子以前與沙裏滾和南邊的幾位當家起衝突時,還不時的吃癟。好在張氏一眾弟兄從販私鹽開始就與蔡矮子多有結交,張氏在金鼎山打下一番基業之後,也時常配合著蔡矮子的行動。所以在這日益弱血強食的年景裏,蔡矮子還能保持著保安縣土寇最大體量的頭銜。

    跟隨寨中嘍囉的引路,餘保成在一間尚算氣派的瓦房內見到了艾蒿巔的大當家。“蔡大當家的,有些時日沒來拜訪您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前陣子餘某跟隨咱家的二當家路過蔡大當家的地盤去安塞探親,因為趕得急就沒能來親自拜見。回來時本想補上禮數,卻得知您帶著寨子裏新來的口子外出打糧去了。直到今日總算是能拜見您老了。”餘保成受命前來拜訪,首先客氣道。

    “保成兄弟看起來越發精神了,完全看不到當年保安城裏那副痞樣嘍,孟金兄弟這家看來是當得不錯啊。”手裏端著茶杯微微笑道的蔡矮子,本來就不高的個子,在加上日漸發福的身子,搭配著一身的綢緞和兩撇修正過的小胡子。就像是鄉下的一名土財主。

    “蔡大當家的讚譽了,我們一眾弟兄也就避開官府的追捕,在金鼎山周圍討口飯吃。怎能比得上蔡大當家的善於經營。我這趟上山一路看來,蔡大當家的寨子周圍又開出了不少田地,打出了好幾口鹽井。就是您這雞窩裏養的的雞,也比縣城富樂樓裏四處尋來的還要肥。將山寨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整個保安誰不知道蔡大當家的本事。都說若是知縣老爺要是有蔡大當家的一半本事,就是災荒鬧得再凶。也能從土裏刨出食來。”

    餘保成自打跟隨張氏開始販私鹽,就認識了蔡矮子。這麽多年的交往,對於蔡矮子喜歡聽哪些恭維話,早就摸得七八分了。

    “嗬嗬,客套話就說到這,說正經的吧。你們當家的前陣子說一起對付沙裏滾,眼下南邊的鐵盔餘死了,另外兩個當家的爭了起來,沒功夫管咱們。沙裏滾這兔崽子我早就想辦他了。如今沙裏滾重新在九吾山再次扯起大旗,我同意和你們大當家的一起出手。我們寨子能拉出一百二十名騎卒,再加上兩百名步卒。你們當家的是什麽說法。”

    “我們家當小比不得蔡大當家的大手筆,除了留下守寨子的,隻能拉出七十名騎卒和百來名步卒。”

    “孟金兄弟該不會指望著,就靠這麽些人去打下九吾山吧。我手下的弟兄可告訴我,這陣子沙裏滾又從北邊的軍堡裏又收了些逃卒,眼下也有三百來號口子,四處搶了不少東西。加上之前從回回那搶來的軍器馬匹,那聲勢都快比得上督撫手下的標兵了。”

    “所以我們大當家的打算先設幾個套,看沙裏滾鑽不鑽。若是沙裏滾死活不上套,咱們就和他耗下去,沙裏滾老窩經過這番折騰,怕是沒剩多少存糧。這個月內肯定會出來打糧。周圍的村子被他禍害的差不多了,沙裏滾八成會在咱們兩家的地盤下手。咱們兩家忍住一段時間不去打糧,專門等著沙裏滾出來,就合兵一起收拾他。”

    對於餘保成轉述的話,蔡矮子多少感覺到一番肉疼。他家大業大,光吃寨子裏的存糧雖說也能撐上一段不短的日子。但若是日後的年景一直這麽糟糕,等到周圍有存糧的百姓都把糧食吃完了,張氏一眾弟兄人少倒是還能想想法子周轉,可是他上哪去想辦法養活他寨子裏一大幫人。這糧食還是越多越好,先吃完百姓手裏的,再吃自家的才是他們這些當家的該過的日子。

    “孟金兄弟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我寨子裏的吃飯的嘴巴太多,沒辦法忍著整個月裏不出去打糧,你回去傳個話,就說我隻能帶著弟兄忍上十天。若是十天之後還不成,這事就先擱下吧。”

    “那我就回去和我們當家的回話……”

    “先別急著走,這次不同往日。咱們兩家集結起差不多五百來號精壯漢子,人多嘴雜若是有個閃失,對哪一家都不好。我看兩家是不是都應該派個說得上話的兄弟,在對方家裏做做客。順便也幫著對方當家的謀劃一下,好讓兩家的活計幹的更順暢些。”直接打斷了餘保成的話,蔡矮子突然說出一段讓餘保成相當意外的發言。

    餘保成撇了撇嘴,略帶埋怨的說道:“蔡大當家的這就是不是有點不夠意思了,咱們金鼎山的弟兄一口唾沫一個釘,有誰食言過。這麽多年的交情,蔡大當家的還信不過我們大當家的嗎。”

    “孟金兄弟的為人,我自然是放心的。隻是沙裏滾這次可是凶得很,咱們兩家的弟兄多少都會帶些顧忌,這親兄弟還明算賬呢,為了咱們兩家多年的交情。今日我拉下臉作一次壞人,把這些話挑明了說出來。”

    無視餘保成的埋怨,蔡矮子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同時補充道:“為表誠意,我打算讓我五弟跟你回去拜會拜會你們大當家的。嗬嗬,那可是我親兄弟,就有勞你們金鼎山的弟兄照料了。想必孟金兄弟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餘保成聞言後還是不願罷休,又繼續勸了一陣,可是蔡矮子死活不肯鬆口。最終,餘保成隻能領著蔡矮子的五弟回到了金鼎山。而蔡矮子的親兄弟到了山寨後,就親口將蔡矮子的原話轉述給了張孟金及一眾弟兄聽。

    張孟金客氣的接待了蔡矮子的五弟一陣,就安排人帶他下去休息。自己抓起煙袋,抓出些煙葉,悶頭抽了起來。

    作為二當家管誌慶首先打破了沉默說道:“蔡矮子這麽些年,倒是越過越矯情了。居然就這麽先把自家兄弟送過來了,眼下俺們不送個人過去,反而是俺們的不是了。要不然俺去吧,順便還能抽抽蔡矮子,省得他越過越像個婆姨。”

    “還是我去吧,讓我個三當家去就夠看得起蔡矮子了,何必二哥過去。”之前全程都在沉默的趙萬奎,這下發言了。

    “正是因為他矯情,你們兩個誰去他都不會樂意。他的意思我明白,是想讓我在孟廣和孟誠兩個人裏麵挑一個派過去。”張孟金又吸了口煙,放下煙杆說道。

    “孟廣這陣子與萬奎一直忙著整訓寨子裏的騎卒和步卒,哪裏走得開。而且眼下就是要大幹一場的時候了,更是需要孟廣手裏的線槍打前陣。秀才一個讀書人,雖說會兩下子,可一直沒單跑過。而且寨子裏的娃子才剛認幾天字,怎麽能把寨子裏唯一的教書先生送去蔡矮子的地盤裏,而且往後的日子還要多靠秀才的謀劃,秀才和孟廣倆人都不能去。”管誌慶對於此事反對道。

    “沒有單跑過,這次就讓他單跑一趟。教書認字,等孟誠回來再教也行。孟誠那我親自去說,蔡矮子雖然矯情,但絕不敢虧待孟誠。眼下還是對付沙裏滾最要緊,咱們努力在十日內把沙裏滾擺平。”張孟金一邊回話,一邊掐滅了煙火,下定決心由張孟誠前去蔡矮子處,作為雙方的交換人質。

    又當了一天教書先生和體育老師的張孟誠,在傍晚得知了自己即將的出差工作。雖然有些措手不及,心裏也忐忑不安。張孟誠還是接受了這項工作。這次圍剿沙裏滾,金鼎山幾乎是傾巢出動,艾蒿巔也快算是精銳盡出,一旦出現差錯,讓兩家其中之一或是兩家一起受到重創,都會嚴重影響雙方未來的合作關係,這是兩家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

    即使未來消滅了沙裏滾,雙方還要麵對南方的兩位當家,以及境外可能會出現的敵人。短期內,雙方的合作關係是不會破裂的。蔡矮子主動提出將親兄弟作為人質進行交換,正好證明了蔡矮子也不願意合作出現裂痕。

    晚上和山寨的一眾兄弟一起接待了蔡矮子的五弟後,張孟誠和二哥張孟廣一起來到張孟金的房中,對於圍剿沙裏滾的計劃再次進行了一番簡短的交流。

    之後又嘮了嘮家常,張孟誠抱著大哥的小女兒,調笑起來。不過小侄女很是不給麵子,先尿了張孟誠一身,接著又哇哇大哭了起來。張孟誠隻能苦笑的搖著頭,將小侄女交還給了一旁笑嗬嗬的大哥,拿著大嫂遞過來的衣服去換了換。

    坐在二哥旁邊的二嫂抱著大哥的大女兒,四歲的侄女倒是比小侄女文靜的多。她依偎在二嫂的懷裏,臉上明顯掛著困意,眼皮越顯沉重。最後還是沒熬過去,沉沉地熟睡了起來。

    兩個侄女在這災荒年景裏都長得十分健康,對於習慣了刀口舔血的張氏三兄弟,兩個年幼孩子純真的言行,很是洗滌了一番張氏兄弟的心口。隨著深夜的到來,三兄弟還是就此結束了這短暫卻倍感溫馨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