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史可法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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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都河堡的降丁張孟金一夥,再次出色完成任務,這多少安慰了日益感到焦急的現任三邊總督楊鶴。

    可是流賊囂張的氣焰雖然很快就被官軍打壓下去,可是還是有令楊鶴憂慮的事情。那就是延綏西路寧塞堡附近一帶的降丁,他們在這段敏感的時間裏有些騷動。

    不過細究原因責任也不在他們身上,這幾個月來降丁們雖然屢立戰功,可是朝廷的賞銀卻一直發不出來。對此,軍堡內的眾多降丁們感到十分不滿。

    成為基層士兵的降丁們,認為自己替賣命朝廷屢有斬獲,卻得不到應有的獎賞,這是朝廷看不起也不信任他們。所以有不少人甚至半公開的發表反對朝廷的言論,聲稱他們這些人還不如以前作賊的時候逍遙自在。

    寧塞堡附近軍卒們躁動的姿態,甚至引起了慶陽府推官馬一荀的注意。因為他早在七月中旬,就聽聞這些降賊裏有人打算糾集四十萬之眾攻打省城泄憤。

    馬一荀自然不能當做沒聽到,他迅速向上級進行了匯報了這個情況。楊鶴收到消息後立刻派人,對寧塞堡的上級軍官包括神一魁進行了質詢。

    對於自己部下喧鬧的情形,神一魁當然是知道的。可自己手下的部下們,以前就成分相當複雜。其中一些積年老匪,如果一直沒有錢糧打賞,就是原掌盤子神一魁都控製不住。

    左思右想沒有好辦法的神一魁,不得不偷偷羅列了一份刺頭名單,上陳到了三邊總督楊鶴處。他表示對於名單上的這些人,自己無力進行處置,需要總督大人親自采取行動。

    神一魁上陳的名單之中,都是一些他無法控製的問題人物,其中就有一直很狡桀的茹成名。這位桀驁的前賊目兩次在堵截蒙古人的行動裏立功,可一直都得不到應有的獎賞,所以這段時間裏表現的十分憤怒。

    茹成名甚至在一次與上級的爭執時發火,直接毆打了參將吳弘器和中軍官範禮。雖然之後神一魁抓住了茹成名打了軍棍,但是茹成名依然還是氣憤難平,十分不服氣如今朝廷不兌現自己承諾的事情。

    對於這種茹成名這種以下犯上的行為,楊鶴自然是不會姑息。但是考慮到寧塞軍堡裏的軍丁們背景特殊,貿然處置多半不會成功,反而很可能會激起兵變。

    所以在收到神一魁的名單後,楊鶴準備清除一些他眼中可能的叛亂分子。正好前來送名單的人,正是神一魁的心腹劉金,也算是楊鶴的老相識。

    神一魁也囑咐了劉金,打算和總督楊鶴一起對付茹成名。就這樣,楊鶴與神一魁一起製定了一個計劃,準備對寧塞周圍的降丁們進行整治。

    對於這些發生在延綏西路軍堡和陝西三邊總督處的秘密商議,西安府推官史可法完全不清楚。如今的他此時正在再次遭受賊亂後的延安府各地巡視,巡按禦史吳甡交給他的工作,史可法一直是在盡心盡力的努力完成。

    ……

    站在原野中的史可法舉目四望,田野裏飽含延安府百姓對未來生活期望的莊稼,有不少因為被人踐踏和惡意損毀,已經失去了秋收的希望。而不遠處遭受流賊洗劫和焚毀的村落,此時也毫無生氣,看起來苦不堪言。

    史可法看到這些情景,心裏顯得相當沉重。雖然他是西安府推官,可是延安府的這些情狀,對於視拯救黎民為己任的史可法感到相當傷心。他是一個懷有中國傳統士大夫美好理想的官員,一直對自己抱有一份崇高的使命感。

    雖然心情一直很沉重,但是史可法不能回避這些慘狀。他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路,總算是找到了一些殘存百姓的身影。

    隻是這些幸存下來的百姓,他們如今的姿態並不是多好。史可法看到一名百姓身上滿是刀傷,匍匐在地無法行動。他急忙走上前準備救治,可是走近以後更多百姓的慘狀進入了他的眼簾,史可法不知道應該先救誰更好。

    繈褓的嬰兒身上沾著泥水和血跡,此時正在呱啼卻無人照顧。史可法看到嬰兒身旁有一名婦女,可是此人臉色蒼白正縮著身子不斷顫抖。史可法對他問了幾句話,對方因為饑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能看著眼前有百姓死去,史可法連忙拖下披風給對方蓋了下去。同時命令手下的人立刻救治殘存的百姓,他自己抱起了一旁啼哭的嬰兒安撫起來。

    “大人,這裏發現一名殘存的百姓,看起來沒有受傷。”得到命令開始工作的屬下在檢查四周的環境時,在一處蒿草叢之中找到了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史可法聞言將懷中的嬰兒交給了自己的仆役,他連忙走了過去開始詢問詳細情況。“這位老人家,您們這裏是被誰毀的,還有多少百姓殘存了下來。”

    西安府的推官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和藹,可是被詢問的老婦人對於史可法的問話毫無反應。她的精神看起來有些失常。隻是在一邊不停地哭泣,一邊喃喃自語道自己的老伴死得好慘。

    史可法見無法問出什麽話,隻好讓屬下帶著老婦人到一邊休息。這時又有一名屬下找到了一名殘存的百姓,此人是個老翁不過精神狀態看起來還算正常。

    “老人家,你們這裏的慘狀是誰幹的,還有什麽人活著嗎?”史可法再次開始問話。

    “都死了,都沒了,我兒子都被流賊殺了,嗚嗚嗚。”本來還算正常的老翁,聽到史可法詢問還有誰幸存時,他就不受控製的哭了起來。

    史可法見狀連忙開始安慰,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以後,老翁嗚咽地把他們村子裏的情況介紹了清楚。

    此地本來還算是一個較為平靜的村落,即使是之前的天災時期,村裏的人也相互幫助咬牙渡過了難關。可是之前一夥被招撫的流賊,先是在此地打糧說是要回家的花費。之後又幹脆再次開始公開造反,血洗了整個村子。

    原來寧靜和諧的村子已經完全被毀滅,村民們有的整戶被流賊殺光,殘缺的屍體遺留在草叢之中無人替他們收撿。像老翁的兒子們就是因為被流賊強逼從賊,他們開始反抗才被流賊全部殺死,而他其他的家人也被流賊擄走不知去向。

    老翁不停向史可法哭訴流賊的殘忍,不解為什麽朝廷要放過這些人渣,為什麽不派官軍把他們全部剿滅。

    史可法沉默在一旁,不知道如何作答。朝廷的招撫策略他也是支持的,可是如今看來他們對此事還是太理想化了。

    史可法沒有說什麽話回複老翁,他隻是與他的屬下,一起幫村子裏的死者們完成了收屍工作,在留下一些錢糧以後就向其他地方開始視察。

    隻不過到處都是類似的慘狀,之前短暫出現太平幾乎就是一場幻象。路上史可法看到有百姓在逃難,有一家數口突然就倒在了一旁的溝渠裏不再爬起來,可是周圍的人都是冷漠地走過,沒有誰返身回顧。

    目視所及的房子,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倒塌的屋子和燒焦的土牆,顛倒在古壁黃蒿之內。

    野外連一處青草都無法找到,全部被饑餓的馬匹啃食殆盡,要麽就是被士兵踐踏損毀。一棵幾乎要枯死的樹上,隻有夕陽掛在上麵,在幾聲烏鴉的號叫響起後,這情景就顯得更加淒涼。(注一)

    這些數十年物產豐富,百姓安泰的地區隻剩下一些昔日繁華的遺跡。被眼前悲慘的情景感染的史可法,他在心中暗自問道:“陝西的百姓為什麽會如此不幸,要遭受這麽多悲慘的事情,官府一直以來的工作,究竟是對是錯?”

    越想越找不到答案的史可法,隻能選擇先回去向吳甡匯報他調查到的情況,順便向吳甡尋求自己疑惑的答案。

    吳甡在之後是如何作答沒有人知道,隻是陝西各地士紳們對朝廷招撫策略的不滿,是已經越來越大了。

    ps:注一:其實這裏筆者是將《柴庵疏集》卷九的一處內容,稍微修改的翻譯了出來。原話更讓人感覺悲涼,“或敗屋焦垣,顛倒於古壁黃蒿之內。野無青草,盡為馬啖軍傷。樹掛斜陽,隻有烏號鳶淚。”

    而這句話裏的“黃蒿之內”,也正是筆者這本小說名字的由來。起初筆者也曾考慮過使用“樹掛斜陽”作為小說名字,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最終還是選擇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