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紙公證罷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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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怎樣?

    沈耘很清楚,隻要自己的姐姐還在朱家做媳婦,這場鬧劇最終還是要在寧西堡解決的。

    今日自己強勢這一場,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拿捏了沈桂那蠻橫的婆婆,但另一方麵,對於愛要麵子的朱阿明來說,並不算一件好事。

    任當年這老夫婦對朱阿明是如何嫌棄,但朱阿明心裏總覺得,自家的事情,在家裏解決就好,沒必要鬧得滿村風雨沸沸揚揚。

    想想沈桂嫁到朱家來之後,夫妻感情還算和諧。就算當初生了銀瓶兒後,朱阿明對沈桂都沒有什麽過分的言行舉動。

    想到這裏,沈耘搖搖頭:“我並不想怎樣,但今日這事情,你們必須要寫下個字據。”

    隻有經曆過才明白流言可畏。

    三人成虎的道理沈耘很清楚,今日如果沒有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不久的將來這寧西堡的百姓就會盲目地將自己偷竊的事情散步出去。

    於一個士子而言,這絕對是致命的。

    “字據?”朱老頭麵色有些不好看。

    鄉裏人正是沒讀過書,才對於很多士林中的東西產生畏懼。須知一張字據,代表的不僅僅是對沈耘清白的保證,還代表著要承認此事由自家那婆娘所起。

    他本是想要拒絕的。

    然而,看著沈耘那毫不動搖的眼神,便知道縱使拒絕,也隻能將事情發展到最壞的地步。

    到了縣衙,打了板子,配了流刑,再交給沈耘一張判書,那玩意絲毫不比自己此時立的字據差。

    朱老頭猶自不甘心,還是想試試事情有沒有緩和的餘地,便再度問道:“大侄子,這件事情,你看有沒有再合適的辦法。畢竟都是親戚,沒必要鬧得這麽大。”

    “姨丈既然知道大家都是親戚,也沒必要上來就誣陷我偷竊啊。既然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我何必要收拾我的脾氣,讓人家流言漫天,平白壞了我的名聲。”

    誰都要麵子,朱老漢反反複複聽沈耘說了好幾次名聲,到底還是知道人家看重的壓根就不在於拿捏自己的把柄。

    看了看依舊默不作聲的黃衣老者,朱老漢歎了口氣:“既然如此,那便寫了算了。”

    緩緩走到朱家老婦的麵前,看依舊坐在地上低聲哭嚎的老婦,朱老頭心裏頓生怒火。狠狠衝著那癱在地上的大腿踢了一腳,壓低了嗓門怒吼:

    “嚎什麽喪,你爹娘早就埋到土裏啦。叫你一天就知道閑言碎語,如今被人家拿捏著,你再嚎就滾去官府挨板子流放好了,老漢我一個半截子入了土的,死就死了。”

    膽小是人類的天性。而沒有獨立人格的女人又尤為膽小。

    朱家老婦這些年敢說人家的閑話,那也不過鄉裏鄉親誰都在說誰,也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情,說了也便說了。

    可如今居然聽到自己要因此被打板子遭流刑,怎不教她心生恐懼。

    也不知是朱老頭踢的狠了,還是自己給自己嚇怕了,原本還故作姿態的哭嚎瞬間成了聲嘶力竭的哀嚎,連淚水都順著那臉上溝溝壑壑流淌下來,在幹燥的黃土地上滴出一個水灘來。

    然而這淚水並不能將沈耘早就做好的決定衝開一個豁口。

    朱老漢原本就是個性格粗糙的人,這會兒聽得自家婆娘哭的越發帶勁,先前還壓低了的聲音登時變得高亢:“再嚎就滾去縣衙遭罪去。人家讓你寫了擔保按指頭印。”

    又是羞惱的一腳,朱家老婦那粗壯的身體瞬間被踢倒。

    然而老婦人卻再也不敢嚎叫,收拾了淚水,乖乖聽自家老頭的話,麵上有些委屈地站起來,渾然不顧大腿遭了踢打的地方陣陣刺痛。

    朱阿亮本想要給沈耘回擊幾下,隻是寧西堡到底有明白事理的人。

    熱鬧看夠了,也明白繼續鬧下去,這一家子鄰舍往後少不得在縣衙的大牢裏呆些時日。縱使往常朱阿亮偷雞摸狗讓人見不得,可看在朱老頭的麵子上,也不能讓他越陷越深。

    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上來按住了不停掙紮的朱阿亮,靜靜看沈耘和朱家老夫婦到底要如何做。

    將朱家老婦帶到黃衣老者麵前,朱老頭麵色不好看地衝沈耘問道:“人已經過來了,你看要怎麽辦,你就說吧。隻要事情不要鬧大,怎麽的都好。”

    沈耘點點頭。

    繼續做惡人已經沒有必要了,今日給了朱家足夠的震懾,隻要洗脫自己的汙名就足夠了。

    “也沒什麽,就將這件事情的經過如實寫下來,雙方摁了指印,再由村老做個證人便是。”

    朱老頭的心總算是鬆了一些。

    原本他以為沈耘會借此向家中要些賠償,那可絕對時要了他的老命。

    誰知鬧騰的這麽大,到最後居然一點賠償都不要,隻是要寫了字據證明自家婆娘是信口開河。

    “真就這麽簡單?”

    想想,沈耘莫不是要借此拿捏自家,往後再慢慢算賬?朱老頭以防萬一,還是追問了一句。

    從頭到尾朱老頭都是講理的,沈耘對他的觀感也好一些。因此不厭其煩,很是直接地回答:“我知道姨丈在擔心什麽,不若在這字據上麵再添一句,”

    在朱老頭期冀的目光中,沈耘對著黃衣老者說道:“往後朱家不得再造謠生事,沈耘也不得無故要挾。但有一方反悔,當以此字據為憑交由官府處置。”

    這才回過頭看看朱老頭:“如何?”

    朱老頭自是欣喜的。

    原本的字據變成了協議,一式兩份,黃衣老者是個讀過書的,手底下也不慢,很快沈耘麵前就攤開了兩章內容一般無二的字據。

    朱老頭巴不得此事早些處理完了,也好早些安心。

    一把拽過在旁偷偷巴望的朱家老婦,指著字據便催促道:“趕緊摁了指印,然後滾回家去幹活。一天到晚嚼舌根子,看看,如今活該遭了報應。”

    倒也不怕字據上出什麽問題。

    黃衣老者畢竟是寧西堡的村老,又怎會幫著沈耘這樣一個外村小後生坑自家人。

    朱家老婦此時才明白自己鬧出了怎樣的風波,伸向印泥盒的手指不停顫抖著,卻壓根沒法將手指按進去。

    朱老頭是實在看不慣自家婆娘這敢惹事不敢扛事的尿性,一把捉住朱家老婦的手臂,狠狠朝前一推,莫說是一根手指,便是蜷曲著的其他幾個手指都蹭上了鮮紅的印泥。

    吹在臉上的風是清爽的,可朱家老婦的心裏卻有如寒冬一樣冰冷。

    她是真的嚇怕了。

    大拇指緊緊捏著蹭了印泥的食指指肚,那算算三四寸距離外的字據,此刻有如千裏萬裏一般遙遠。

    一隻手顫抖著,而後帶動了整條胳膊。胳膊又帶著整個身體,那顫動的身形就像是篩糠似的,若非朱老頭在旁攙著,這回是真的要癱倒在地上。

    到底爺們當家的年代,男人的性格注定不是能等待的。

    朱老頭五十好幾的年齡,依舊見不得半天還摁不下的指印。

    “又不是要吃了你,怕什麽。早幹什麽去了。有村老在,就是保證你往後別當長舌婦人,說什麽也比進大牢強。”

    雖然心裏生氣,可到底多年的夫妻,此時朱老頭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因而罵歸罵,該解釋的還是解釋清楚,讓朱家老婦心裏稍微安定些。

    有自家老漢保證,朱家老婦這才略微止住了顫抖,將手指緩緩伸向字據。

    狠狠在字據上摁了兩下,這才迅速縮回自己的手指,生怕又要在什麽不知所以的東西上落下痕跡。

    黃衣老者從頭到尾看著沈耘,見不論方才還是現在,沈耘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心中也不由得對這個後生多了幾分畏懼。

    他從未見過有這麽年輕的人,就把這一整件事情,從對自己不利轉為有利,而後又拿捏有度,既保全了幾分親戚情分,又震懾了朱家滿門。

    扭頭看看還愣在遠處的沈桂,黃衣老者暗自想道,往後,隻怕這阿明媳婦的日子會好過很多了。至少,看那朱家老婦的神色,往後巴不得不來這個院子。

    很是鄭重地將兩張字據一一交到朱老頭和沈耘的手上,黃衣老者這才開口說道:“既然立了字據,你們也應當明白,往後要謹言慎行才是。”

    “沈家後生,往後也莫要借此拿捏朱家。至於朱家侄媳婦,往後也要好生管管自己的嘴。這說長道短,總歸不是個好事情。今日若不是沈家後生度量大,你便要到縣裏吃板子的。”

    告誡了兩方,老者並未立刻離開,而是走到院子中間,朝圍過來的村民仔細叮囑道:

    “你等也看夠了熱鬧,知道今日發生了什麽吧。此事莫要張揚,也莫要胡亂說話,若是往後被那沈家後生聽到對他的汙蔑,找到咱們村裏來,可莫要怪我不顧同鄉情麵,將你等交出去了。”

    沈耘方才關於誣告的話,有心人都聽在了耳中,此時得村老告誡,哪裏還敢反駁,登時連連點頭。

    黃衣老者這才讓朱老頭將自家婆娘給攙回去,至於朱阿亮,則還由那幾個後生扭送過去。

    回頭看看將字據收回衣袖的沈耘,黃衣老者搖搖頭,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