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此間事罷人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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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了熱鬧,人群自然緩緩散去。

    今日發生的事情倒也讓寧西堡的村民們開了眼界,誰不沒想到隻不過一句話便能鬧出這樣的事端來。

    甚至於差點還鬧到了官府。

    閑散的漢子們回家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告誡自家的婆娘往後出門莫要亂說話。

    至於那些原本就好管閑事的婆娘們,此時也心中多了幾分畏懼。

    沈耘緩緩走到依舊發懵的沈桂麵前,看了看抱著布匹一臉想笑卻不敢笑的銀瓶兒,搖搖頭:“阿姐,咱們還是進屋吧。今日這事情鬧得,往後你要多被人家看幾眼了。”

    至於金輝兒,此時早就眼睛眨巴著蹲在了牆根下。

    對於這個方才拿棍子敲打了自己小叔,而後讓自己阿翁不斷說好話的舅舅,他心裏是越發害怕起來。

    扶著沈桂緩緩走進屋裏,銀瓶兒迅速將布匹放在炕上,而後拽著屁股不停後縮的金輝兒走進屋裏。這下子,除了朱阿明一家子算都在這屋裏了。

    “小弟,今日這事情,你鬧得有些太大了吧。”

    沈桂還是有些擔心。

    跟隨朱阿明這麽多年,到底還是學了幾分要麵子的性格,先前要被朱阿亮棒打的事情早就拋在腦後,隻想著自己這家子往後在村裏要抬不起頭。

    沈耘搖搖頭。

    從懷中掏出一文錢塞到不停後退的金輝兒手裏,揮揮手讓銀瓶兒帶著出去玩,口中卻反問一句:“真的大麽?”

    沈桂想要說點什麽,卻被沈耘的一番話給堵在了喉嚨裏。

    “今日我若是不鬧,縱使我不被告官,往後這流言便會從寧西堡裏傳出去,說我是偷竊了東西買了布料給你們。

    於我,汙了聲名,以後參加科考難免會被拒之門外。

    於你們,收了贓物還用了,加上朱阿亮那個不成器的東西,你們朱家就成了一窩子賊。往後誰還敢和你們打交道?”

    沈耘並未誇大其詞。

    雖說如今的科考放寬了考生的來源,但是對於考生的品行這些都是由鄉裏人作保才能獲取資格的。

    流言一起,沈耘可就是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重活一世,再加上先前在沈夕家中的遭遇,沈耘怎麽可能甘願自己這一輩子就混跡在黃土地裏。

    聞說後果如此嚴重,沈桂驚呆了。先前一直愣神的她,壓根沒聽到沈耘說的偷盜罪名成立後的判決。

    忽然間的後怕讓沈桂內心那點要麵子的心徹底煙消雲散。

    “既然這樣,那阿姐也就不說什麽了。隻是銀瓶兒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寫了幾個字便賺了二兩銀子?”

    沈桂不得不驚訝。因為二兩銀子足夠她和朱阿明兩人辛辛苦苦勞作一年,同時二兩銀子也足夠將一整年的賦稅勞役都拆算成錢上交。

    可在沈耘這裏,隻不過寫了幾個字的事情。

    “小弟,既然如此,那便好好讀書。莊稼地裏,終究是賺不來幾個錢,還要遭人差使。你若中了狀元,往後咱們家裏也有麵子。就算那些個差役來了,都不敢吆三喝四了。”

    平複了心情,沈桂那對於自家人盲目自信的性格便體現的淋漓盡致。

    對於自家姐姐這個性子,沈耘是徹底無奈了:“阿姐,狀元哪裏有那麽好當的。每一次科考都是數萬人前往東京參加省試,中舉的算上特奏名,也不過三百來人,說萬裏挑一都是少的,至少也十萬裏挑一才能中個狀元。”

    “旁人再好,又怎會比得過我家小弟。”

    沈桂靜靜聽著,卻忽然冒出這樣一句,沈耘無奈地發現,自己先前其實講的都是廢話。

    哭笑不得的沈耘隻能找個別的話題,以阻止沈桂無休無止對自己沒來由的誇讚。

    “阿姐,姐夫去哪了?怎的鬧這麽大事情,一直沒見他的麵?”

    提起朱阿明,沈桂的臉上多了幾分笑意:“你姐夫啊,今日聽說山裏有野鹿出沒,便邀了幾個人一道去山裏打獵了。前幾天下扣,套著兩個兔子,便越發上癮了。”

    沈耘明白,對於即將斷炊的一家來說,能有額外的收獲,還是肉食,別提多美了。沈桂自然也喜歡朱阿明的努力,因此說出來的聲音都高了幾分。

    說曹操曹操到,這廂提著朱阿明,院子裏便響起了朱阿明的聲音:“銀瓶兒,你啥時候來的。來,把爹爹手裏的肉給你娘拎過去。拿好草繩,別讓血粘到手上。”

    當沈耘隨著沈桂走出屋子,朱阿明正從院子中擺放的粗陶缸裏舀了水,清洗手上的斑斑血跡。

    金輝兒在朱阿明身後,緊緊抱著一條腿,惹得朱阿明笑聲陣陣。

    銀瓶兒手中正拎著肉,見沈桂出來,連連叫道:“阿娘,阿娘,你快看,爹爹今日打了好大一塊肉回來。夠咱們吃好些天了。”

    沈耘循聲看去,銀瓶兒手裏赫然是少說十斤的鹿後腿。

    洗完手的朱阿明抬頭,正好看到沈耘站在沈桂身後,愣了愣神,嘴角含笑問道:“沈耘也來了,正好,呆會兒就讓你姐姐炒些肉讓你嚐嚐。”

    接過銀瓶兒小跑著送過來的肉,沈桂笑了笑:“你也莫要著急,且先進去陪小弟說說話。看時候也到正午了,我這邊淘了米做飯。銀瓶兒過來,幫阿娘燒火。”

    銀瓶兒乖乖跟著沈桂去一邊的灶台做飯,金輝兒卻並未放開朱阿明的腿,就像個毛茸茸的樹袋熊一般,被朱阿明拖著走進屋裏。

    其實朱阿明這會兒真的不想跟沈耘說什麽話。

    方才在回來的路上,也多少聽同村的那些人說了方才發生的事情。

    與他而言,這麽丟臉的事情,被沈耘鬧這麽大,雖說自己的爺娘對自己不太好,可畢竟人也到老了,臨了還這麽丟臉,著實讓人心裏不舒服。

    但後來道聽途說,這寧西堡的人家個個慶幸自己老娘沒被人家送到官府去。

    朱阿明這心裏,頓時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往常的沈耘不過是個沒主見的書呆子,來自己家裏也不是一次兩次,自己那老娘哪次沒跟沈桂吵鬧過。可也沒見這小子有什麽動靜。

    誰知這咬人的狗不叫,上來就這麽一下子。

    一方麵惱怒自己的醜事被傳的沸沸揚揚,另一方麵也慶幸沈耘手下留情,多少沒鬧到官府去。

    不過朱阿明的性子,也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隻能佯作不知,坐在炕頭寒暄道:“我也好些天沒去牛鞍堡,老嶽丈和嶽母都還好吧?”

    任朱阿明心中再怎麽隱藏,沈耘依舊可以從他臉上看出幾分來。暗笑自己這個姐夫死要麵子,卻也不說破,隻是微笑著回答:“一切都好,此番看著馬上要收莊稼,阿娘便讓我送銀瓶兒過來。不說幫著你們收莊稼,家裏做飯灑掃倒也能辦好了。”

    銀瓶兒乖巧懂事,早些年朱阿明家貧也跟著受了不少苦,不論是沈母還是沈耘,都對這個小丫頭很愛護。

    朱阿明點點頭,卻不再接話頭,反而婉轉地問道:“方才聽街上人說我那阿娘又來跟你姐吵鬧了?”

    到底還是忍不住,朱阿明雖然沒有興師問罪的心思,可也不願自己就這樣被蒙在鼓裏。

    沈耘嘴角的笑容越發盛了。

    從朱阿明一進門他就在等,他可不信朱阿明沿路沒人說這件事情。隻是自己開口到底還是有些逞威風的意思,所以哪怕朱阿明進來裝作不知道自己來了,沈耘也沒在意。

    既然問起,沈耘自然不會亂扯:“鬧了,還鬧得挺凶。”

    朱阿明終究時忍不住了:“聽說,你還將老二給打了?就連村老都被叫來了?”

    點點頭,沈耘沒有說話。朱阿明的臉色不好看起來,隻是麵對沈耘,他怎麽也不敢發火。事情的來龍去脈早就被人家說個通透,要是自己再點上一把火,他可不覺得這忽然變了性子的妻弟能忍氣吞聲。

    歎了口氣,朱阿明不得不做回那個憋屈的老大:“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是我那阿娘,這麽多年就沒管住過嘴。往後我會跟她好好說說。”

    沈耘搖搖頭,很是直接地挑明:“姐夫,你要說的有用,還會發生今日的事情?”

    朱阿明臉色一暗。

    可沈耘卻不依不饒:“你們家間怎麽爭吵我是不管的,阿姐能不能和這個婆婆相處好,那是你們的事情。但,凡事也要有個分寸。

    你那老娘居然要讓人將我捉拿送官,嗬嗬,難道這也是親戚能做出來的事情?”

    朱阿明的臉色已經羞紅。

    本來吧,這鄉間多少年來的習俗都是親親相隱。就如同朱阿亮偷了人家的東西,自己那爺娘同各種遮掩辯護。不然這小子早就被送官多少次了。

    可這回自己老娘居然做出這等事情,如果沈耘真要深究,不僅自己老娘要被送官,自己與沈桂這夫妻,隻怕也要迫於世俗的壓力,一刀兩斷。

    年過三十的自己,帶著兩個孩子,肩上還有自己的父母,甚至還要被父母逼著為朱阿亮的婚事著想。

    隻是想想,就覺得害怕。

    朱阿明此時徹底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