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驢糞蛋子表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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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耘不知道一個縣中小吏,到底是如何能在短短數個時辰內告假的。

    不過沈夕一家的行止果如自己判斷,前腳沈耘踏進門來,不過喝了口水歇息一番,後腳沈夕便跟著進了村子。

    村裏人倒是樸實,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筆吏,在他們眼中也是了不得的大官。沈夕尚未踏進沈耘家的大門,便有閑坐著談天說地的村民連連招呼。

    “呦,沈家小爺來了。”

    一個“爺”字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說出口的,在這宗族林立的時代,輩分對於這些見識淺薄的鄉民來說,就是除了官老爺之外最大的規矩。

    沈家一脈六支,各個與村中無有近親。

    即便按照俗常的輩分,沈夕在這些蹲在南牆根裏曬太陽的老漢們也不過同輩。更兼他年齡又小,便是旁人直呼其名,都合情合理。

    以是一句“小爺”,可真就是將沈夕恭維上天了。

    沈夕倒也真敢受得,很是開心地一笑:“這不,聽大哥家裏要打穀,想想一家三口著實不容易,我便在縣裏告了假前來搭把手。”

    沈耘前往城裏的事情並未告訴旁人,村中隻當是去了別的地方。

    不明就裏的村民紛紛讚揚起沈夕的兄弟情義,更是讓沈夕一陣心情舒暢。

    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沈夕言笑晏晏,與村裏人聊了許久。

    待走進屋裏的時候,看到沈耘正收拾東西,也不知哪裏來的臉皮,堆著笑容朝沈耘說道:“大侄子,到了小叔家裏,怎的也不坐下喝杯茶等等我,倒是教我一陣好趕。”

    而後竟如自己家一般,坐在長凳上,端起茶壺,對著壺嘴便是一陣痛飲。

    那自來熟的樣子讓沈耘一陣皺眉。

    “有小嬸把門,侄兒自是不敢進的。生怕進去少了什麽東西,有瓜田李下之嫌。也不過一兩句話的事情,何須等小叔回來。”

    沈耘可是一肚子的怒火。

    這會兒言辭中半點恭敬也無,沈夕聽到耳朵裏,自然是惱怒無比。

    奈何偏生又發不得火。

    他心裏明白,自己這個侄兒近來也不知吃了什麽藥,愣是性子大變。

    若是先前,這樣的情況他自是要拿起叔叔的架子,好生教訓兩句。因為以前的沈耘可是懦弱到半句嘴都不敢還。

    但現在,沈夕少不得要掂量一番。

    他絕對相信,隻要自己敢多說幾句,沈耘就敢將今日進城的事情往村裏傳個沸沸揚揚。

    侄子上門,嬸嬸連家門都不讓進。更何況要說的事情還是他家打穀的問題。

    一旦宣揚出去,自己長期以來在村中經營的大好名聲,就要徹底毀於一旦。那個後果,絕對不是自己想要的。

    當下語氣更是緩和:“侄兒也莫要惱怒,你小嬸她就是那個性子。這麽多年,不一直這樣麽,你小叔我說了也不管用不是。消消氣,咱們先到打穀場上看一遭。”

    沈夕隻是說看一遭。

    而事實上也確實就是看一遭。

    當沈耘帶著他來到打穀場的時候,一匹膘肥體壯的騾子,正牽著三尺長的石滾子,被沈山牽著滿打穀場繞圈。

    騾子自是借來的。倒也托了遲人家幾天的福,村裏家家戶戶都把莊稼收拾到自己家裏,這騾馬倒也空餘出來。沈母隻是拿了三升糧食,便借來這騾子使喚幾天。

    若非如此,便要人牽著那重達百斤的石滾子滿打穀場賺一天,這樣下去,自己家中兩個男人早晚得累死。

    看到沈夕的身影,沈母並未作聲。倒是沈山異常的熱情,停下騾子,又怕騾子低頭吃了莊稼,索性拉出打穀場,任由它啃食周遭的荒草。

    “啊啊啊啊。”

    沈山眉飛色舞地比劃著,指指沈夕,又指指打穀場邊上兩個高大的麥垛。似是跟沈夕講明,那些便是他今年地裏的收成。

    看到兩個碼放的整整齊齊的麥垛,沈夕心裏別提有多開心了。

    雖不知沈山的意思,卻依舊滿臉笑容:“大哥辛苦了,過些時日,我回來的時候帶一斤肉,好好犒勞大哥一番。”

    這般的許諾,在沈耘的記憶中,過些時日往往到最後就成了遙遙無期。算上這一次來,沈夕今年到村裏是第二回。第一回,當然就是過年的時節一大家子回來祭祖。

    看著沈山一臉的滿足,沈夕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要說的事情,十有**能成。

    朝沈母點點頭,也不理會在旁牽了騾子要繼續打穀的沈耘,沈夕繼續說道:“大哥,我這裏有個事情。”

    待沈山應了一聲,便徑直說道:“縣裏隻準了我四天假。若是給大哥幫忙,隻怕時日不足。不若先將我那兩個麥垛打了,之後我再找個人替我。”

    真不知這麽爛的理由,沈夕到底是如何想出來的。

    然而即便如此,沈山依舊沒有任何不快,反倒是帶著沈夕前往麥垛下,不停地比劃著。

    牛鞍堡裏,南牆根下的議論並不平靜。

    幾個上了歲數的老漢,此時依舊閑聊著沈家一家的事情。

    “沈家兄弟六個,我看就老大和老四家不行,其他人家,日子是過的真不錯啊。”

    “正要說這個呢,你說沈山家裏,生了一男一女,女兒嫁到寧西堡,那家的公公我知道,對那個兒子跟抱養來的一般,日子著實不好過。”

    “至於這兒子……”

    說話的老人家似乎不好意思往下說,倒是有另一個接上了話茬:“沈耘那個後生就是個書呆子。幹活又不行,讀書又不能,總之啥都是半吊子。性子也軟的一灘稀泥一樣,往後這老大家算是難過咯。”

    忽然有人反駁。

    “這話三叔你可就說錯了。就前幾天,我放羊的時候跟寧西堡的羊倌碰上,這才知道,沈山家這小子也不是個善茬。”

    “哦?”

    忽然有人這麽說起,大家倒是真的想聽聽沈耘究竟如何厲害了。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那出言之人,讓他好一陣得意。

    “前些時候朱家那女娃兒不是在沈山家裏麽,沈耘這後生去送女娃子的時候,也不知哪裏來的錢,就給沈家丫頭扯了幾尺布。聽說那玩意漂亮壞了,惹得朱家老婆子一陣嫉妒。”

    暫且撇下哪來的錢不談,眾人隻想知道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麽。朱阿明家的情況牛鞍堡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一些,都明白那老兩口絕對不是什麽好人。

    “所以那老婆子就說是沈耘偷來的。一陣吵鬧,更是將他家那個地痞兒子扯出來。那廝要下手打沈家丫頭,誰知沈耘這後生拎了棍子直接將其打倒在地。”

    “嘶。”雖未說明朱阿亮是宿醉之後被沈耘打翻,但就衝沈耘敢出手,就一下子刷新了對村民們的認知。

    見眾人聽得投入,說話之人更是來勁:“這還不算,最後連寧西堡的村老都給引了出來,結果,朱家老婆子乖乖給人家寫了個什麽保證之類的東西,還摁了指頭印。”

    事情是說完了,但越發引起了人們的疑問:“那沈耘這小子到底偷沒偷啊?”

    相比朱家老婆子受了多少委屈,他們更關心這個。誰家都不願自己村裏也出一個偷兒。沒看寧西堡的村民對待朱阿亮的態度,挨了外人打都冷眼旁觀。

    “嗨,我咋知道偷沒偷?不過聽說寧西堡的那群人都被嚇住了,跟我寒暄的那個羊倌都隻是說那布是沈耘買來的。還來路正當。”

    村裏消息最為靈通的,是沈耘鄰舍家的老漢。包打聽的性子讓他知道很多額外的事情。

    此時聽人們議論紛紛,便不緊不慢開口:“你們也別瞎猜了,那錢啊,還真是來路正當。沈山家的媳婦口風緊,沈耘那後生也是個話少的,你們自然不知道。”

    “科考完了那天,據說這後生被使到沈夕家借錢。那些日子大家夥日子都艱難,就不說是為什麽了。結果被沈夕家那媳婦一鬧,後生臉皮薄,就出來了。”

    旁邊當即有人印證:“這事兒我聽說過。雖然兩家都沒說,不過到底還是有人看見了。”

    “哪知城裏正好有人家要找幾個抄書的。那幫子讀書人幹的事情,多半都是值錢的,這後生也不知走了什麽運,居然被選上了。”

    說到這裏,老漢故作神秘:“你猜,這小子不聲不響賺了多少錢?”

    不待人家猜度,老漢直接伸出兩個指頭:“二兩多。聽說就是十來天的功夫,就掙了這麽多錢。”

    人群裏頓時一陣吵鬧。

    “乖乖,這會咬人的狗不叫啊,二兩銀子,今年咱們累死累活,地裏的收成也就這麽點吧。”

    說完了這個,老漢吧嗒抽一口旱煙:“你們也莫要以為沈夕那廝就那麽好心,今日他來,可不是為了給沈山那個老實蛋幫忙的。”

    “早間沈耘那後生出了門,就跟他爹娘分開走的。我看啊,多半是去了城裏。結果兩人前後腳就到了牛鞍堡,這裏頭,你說沒有點啥貓膩?”

    村民樸實,但不傻:“合著,沈家壓根就是驢糞蛋子,表麵光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