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前路坎坷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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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立門戶。

    當周遭的村民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瞬間就傻了眼。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來的事情,須知就算小小的牛鞍堡,鄰裏之間的矛盾也不會少。更加上澆水灌溉等諸多事務,很多時候家族人多就是一種實力和震懾。

    作為儐相,隔壁三爺一直關注著這邊的事情。都說喪事亂,本就是因為人心沉鬱,很多事情一不小心就會鬧大。不想今日還真就鬧出了事端。

    當他顫巍巍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沈耘想沈朝幾個說要另立門牆的事情。

    慌忙走過來扯住沈耘,低聲勸解:“娃兒,你莫要意氣用事啊。一大家子再不好,至少出了事情也有個幫襯。你這麽鬧下去,一年兩年固然沒什麽,但往後該怎麽辦?”

    老人家說的固然沒錯,但是他心裏也很清楚,就算是對外如此,對內呢?

    沈耘搖搖頭,苦笑一聲:“三爺,我畢竟是個小輩,往後就算是出事情,難道我能討得好來?從前他們都還看在爹爹麵子上,多少有些收斂,如今,隻怕是套在脖子上的繩索都解開了,我大房,可就沒安穩日子了。”

    三爺隻能無奈地點點頭。

    沈桂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雖然有朱阿明在身邊,到底也沒有他們一家說話的份。雖然站在了沈耘身後,但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銀瓶兒自是過來牽著沈耘的手,雖然不停地抽噎著,可是看向沈朝等人的眼神,卻如沈耘一般,並無多少敬意。

    一家人就這般靜靜看著對麵的幾人。

    不比丟了臉麵的沈美和沈夕,沈朝對於這種事情,並沒有什麽反應。

    什麽此例不可開,那都是廢話。以沈家幾脈的情況,不抱團在一起,除了他和沈夕,其他幾家日子絕對過的很艱難。既然沈耘想自立門戶,那就讓他去。

    少了自己等人的幫襯,到時候別哭著喊著後悔就成。

    你可是說真的?”沈朝的聲音有些嚴厲,這種事情,他可不想再拖泥帶水。既然大家當麵,正好就將這事情都說定了,再往後,老大家想怎樣便怎樣。

    沈母淚眼婆娑。

    但是此時,卻很堅定地站在了沈耘身後:“孩子,如今你爹爹過世,這個家,就全靠你了。既然你這麽做了決定,為娘就是吃糠喝稀,也會全力支持你。”

    沈耘沒來由地感動了。

    多少年來,兄弟幾個雖說分家,但相互之間也沒少幫襯,然而,我大房可曾從誰手裏得了什麽好處?非但沒有好處,苦力氣倒是跟著使了不少。可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麽?你等視我為無物,那我等也不必迎合你故作慷慨,從此之後,我沈耘便與你等,再無瓜葛。”

    沈耘說的斬釘截鐵。

    倒是讓其他人暗自點頭。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覺得沈家兄弟都會幫襯沈耘一家。

    可是,真的會如此麽?

    沈朝點點頭,轉身朝圍觀的村民高聲叫道:“諸位也都聽到了,從此之後,我等五家,自是不會與他來往。往後村中之事,他也莫要借著我等的聲名貪圖便宜。”

    先前六家早已分家,這幾年來大房也與幾家沒有財產往來,今日情義既然盡了,那麽我沈朝為大哥燒一掛紙錢,便不再久留了。”

    沈耘冷眼看著沈朝等人故作姿態,在靈堂前燒了紙錢便轉身離開,心裏卻沒有半分後悔。

    宗族的力量或許在這個時候體現的淋漓盡致,村中許多人本是前來幫忙的,這會兒見沈耘自立門戶,居然也做起了看客。

    饒是作為儐相的三爺聲嘶力竭地呼喝,卻依舊沒有多少效用。

    畫匠師徒呆呆地看著沈耘,手中的活計早已經停下。

    看著前頭騷亂的人群,沈耘皺皺眉頭,口中卻強自撐著,催促畫匠:“你便隻管畫,工錢一文都少不了你的。今日早些做完早些回去。”

    畫匠愣了愣。點點頭,依照沈耘之前的吩咐,開始仔細畫了起來。畢竟,他也不過是一個外人,既然有錢拿,何必多管人家的閑事。

    留下看熱鬧的,大抵也隻是想看看沈耘究竟如何一個人將這場喪事處理下去。

    隻是,世態炎涼又能如何,少了沈朝等人的掣肘,沈耘反而遵照自己的思路,將整個院子裏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條。

    終於,夜色降臨。

    今日哭喪,明日便要入葬。當院子裏走掉了許多人之後,三爺終於來到長跪在靈堂前的沈耘身邊。

    在邊上取幾張紙錢,默默地在燭火上點燃,放在盆裏化開後,這才蹲著對沈耘說道:“娃兒,你這回,事情做的太衝動了。”

    沈耘沒有言語,老人家徑自說著。

    今日你爹爹過世,鄰裏都顧著當初他為大夥兒出了力氣的份上,才會不顧沈美沈朝他們哥幾個的臉麵來幫你。這事兒,他們幾個也知道。”

    再往後,你家要是出了什麽事情,隻怕,誰都不敢來了。”

    為什麽不敢來?沈耘很清楚。雖說沈朝和沈夕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官,可縣官不如現管,這兄弟倆如果想深究,多少能給村裏人使些絆子。

    當老百姓的,哪個不是趨利避害的高手。所以明日過後,隻怕自己的生活會越發的艱難。

    然而,那又怎樣。

    看著晚風中搖曳不定,卻依舊不曾熄滅的燭火,沈耘點點頭:“三爺的好意,我心領了。沈耘既然敢做出這樣的決定,就不是一時衝動。往後的日子,縱使艱難些,也到底好過暗地裏的傾軋。”

    三爺無非是前來警示沈耘一番,看他心裏有數,自然也不再多言,歎口氣,蹣跚地挪著腳步,緩緩往自家院子裏走去。

    晚風清吹,沈母在沈桂的陪伴下,灶台上煮了些白粥,強忍著內心的悲痛,端到沈耘麵前。

    兒啊,吃點東西吧,往後的日子,就全靠你了。”

    聲音很輕,也帶著哽咽,沈母哭紅了的雙眼,此時看起來那般哀傷。沈耘默默地接過碗,一口氣將碗中的粥喝下去。抹抹嘴,很是堅定地答應:

    阿娘,苦日子,終究會有個盡頭。兒子不孝,要牽累你受苦了。”

    沈耘很明白,接下來的二十七個月,才是真正的煎熬。

    守孝期間,自然要斷絕一切交際和娛樂。這是一件比較頭疼的事情。如果僅僅是種地的話,自己和沈母都不是出色的勞力,難保接下來日子會過的如何。

    也唯有沈耘心中想的那般,才能勉強應付下去。

    讓朱阿明一家陪著沈母去歇息,沈耘自是在靈堂前守靈。鄉裏的風俗,靈堂的燭火不能熄滅,這是要人勤加看管的。

    沈耘整整跪了一夜,跪到雙腳都麻木的時候,才堪堪到了天明。大清早羊倌剛趕出了羊群,四鄰八舍的村民都圍了過來。

    棺木昨日畫好,便將沈山的屍身抬了進去。至於葬坑,也在昨日就擺了一桌羊肉宴請村裏八個青壯吃過,自昨晚到今早連夜挖好了。

    四人抬棺,沈耘扶靈,似乎這葬禮並沒有多隆重,就在人們的圍觀中結束了。

    大抵都懷著一死百了的心思,回來後吃過了沈母和幾個婦人一道做的燴麵,便再無人作停留,徑直回了家。

    朱阿明倒是想讓沈桂陪著沈母多住幾天。隻是,考慮到他孤身一人,自家老娘也不是個能照顧他吃飯的,再加上兩個孩子拖累,自然是不行的。

    到最後,到底還是留下了銀瓶兒,沈桂則回去照顧朱阿明父子倆。

    三口人收拾著殘局,忙活了大半天,院落總算恢複了先前的整潔。

    似乎,沈耘的日子就要這樣簡單地過下去。村民們回到家中,少不得要笑話上幾句,畢竟,沒了沈家這座靠山,這孤兒寡母,到底該如何生活下去。

    沈耘坐在自己的屋裏,心裏盤算著接下來的生活。

    先前自己賺回來二兩銀子,這兩個月花用便足足三百文,再加上沈山過世撒出去一兩銀子,如今隻剩下差不多七百文。自己母子二人省吃儉用些,或許能夠度過一年。

    但如果明年秋季還沒有進項,家裏就要斷炊了。

    難,沈耘心裏暗自感歎一聲。不過到底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來。夜空自然是寂靜的,正是這份寂靜,讓他聽到那邊的屋裏,沈母依舊在哭泣著。

    銀瓶兒自是懂事,不停地安慰。可你能指望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勸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