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鬻女隻為換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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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你要將銀瓶兒給賣了?”

    聽到朱阿明的話,沈耘不禁倒吸一口冷風。那帶著幾分幹冽的空氣打進入後頭,便將沈耘自喉嚨以下,逐個兒涼成了三尺寒冰中鮮藏的髒腑。

    沈耘是萬萬沒有想到,朱阿明居然會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原本以為朱阿明接下來會說點惋惜的話,畢竟,不論男女,都是從沈桂身上掉下來的肉。然而他失望了。

    本想著到金輝兒大了,就將銀瓶兒嫁出去賺些彩禮錢。哪知如今家中便已經欠下這許多錢。若是不將她早早賣出去,我們一家子,隻怕連春種都過不去。”

    我那些錢可以暫時不要的,銀瓶兒畢竟還小,你就人心讓她去別人家遭罪?”

    也不過十三歲的女孩兒,不是去做童養媳,就是去當丫鬟侍女。不論是哪樣,那都是伺候人的差事。

    怎知朱阿明反駁:“你的不要,還有別人的,我便是連家底都拿了出來,眼看著就要春種,難道今年家裏就要撂荒不成?”

    沈耘沒法說什麽。

    你當真,打好了這般主意?”沈耘不想再說什麽,這世間賺錢的辦法千千萬萬,何況他剛才也看到過,朱家老婦手裏藏的錢何止三五貫。

    朱阿明若是臉麵放的開些,便算是找他老娘寫了字據借些錢來,也好過將銀瓶兒賣了。

    不過想想也是,以朱家老婦的性格,也未必會借,而朱阿明這個要臉麵的性格,也不願將自家醜事鬧得沸沸揚揚。

    麵對沈耘的詢問,朱阿明並未說什麽。隻是答案已經非常明確,沈耘無奈地歎口氣,看了朱阿明一眼,徑直離開了醫館門口。

    對於銀瓶兒這個外甥女,沈耘是極喜歡的。便是沈母,也愛將小丫頭拉在身邊說話幹活。不管朱家將小丫頭當成了什麽,但沈耘一家,絕對將小丫頭當作是寶貝一般。

    然而如今朱阿明居然要賣了小丫頭。

    沈耘心裏不舒服不說,若是傳到沈母耳邊,豈不要將老人家氣死。

    賣了,那就不是自由身了,自此以後這命都要比別人賤一等。

    離開朱阿明的沈耘,心裏已經暗自下了決心。

    如果實在不行,他也不惜臉麵,找範府借些銀錢,直接將小丫頭買過來。至於他朱阿明的臉麵該當如何,也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沈耘暗自思索著,緩緩往城中走去。

    兩年未曾在成紀縣轉悠過,說來好些地方都不甚熟悉了。可惜之前是準備正月十五之後再來拜會範府,準備好的禮物也沒有帶在身邊,沈夕隻好打消了今日便去範府的念頭。

    走到快要接近府衙的時候,忽然見看到那告示牌前擠著一大堆人。

    沈耘雖然不是特別喜歡熱鬧。然而人群中隱隱約約傳來“文會”“賞錢”之類的字眼的時候,沈耘忍不住往裏頭湊了湊。

    待看過裏頭的告示,沈耘心裏不禁一喜。

    卻是今年張世安想到當日劉清明元夕文會的盛況,心裏癢癢,便照搬了一個來,準備與秦州士子同樂。

    但是最讓沈耘的關注的,還是那提升了四番的獎賞。

    如果自己能夠得其中之一,那麽朱阿明家中欠的錢就可以幫忙還掉,銀瓶兒也就免遭被賣的厄運。

    看好了時間,沈耘轉身離開了成紀縣。

    回到家中,按住朱阿明要賣銀瓶兒的事情不提,沈母問起朱老頭的病情,沈耘也隻是照實說了。

    到底沈母還是知道沈耘心裏有事,卻也不好多問。隻是一夜之間,平白多了幾分歎息。

    寧西堡,朱阿明家中。

    當這個略微有些頹喪的男人很是疲憊地走進屋裏,看著迎上來就要詢問的沈桂,也低低歎了口氣。

    其實朱阿明心裏何嚐舍得。

    然而,即便再多不舍,也終究抵不過將來那些街坊鄰居們紛紛前來要賬。更抵不過一家四口從開春到秋收之前,有了上頓沒下頓。

    我打算……”

    欲言又止,朱阿明對沈桂,到底還是不好說出那些話來。

    打算什麽?”朱阿明不說,不代表沈桂不問。這吞吞吐吐的,定然是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我打算,嗯,這個,你看,阿爹治病花了這許多錢,家中不僅將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還借了不少錢。不若,沈桂,你知道的,借來這些錢,大夥兒也都急著用。”

    閃閃躲躲,朱阿明盡可能地想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然而,話到臨頭,卻忽然發現所有的理由其實都是蒼白無力的借口。

    但是,心裏頭終究還是硬了下來:“我是想,不若……唔,將銀瓶兒給,賣了。”

    賣了”二字,說的幾位含混不清。

    隻是沈桂終究還是聽清楚的了朱阿明的意思。有些話,聽到前半截,其實就沒有必要說完整了。

    朱阿明,你是失心瘋了麽。”沈桂不可置信地看著朱阿明。她完全沒能想到,自己的丈夫,最後想到的辦法,居然這個樣子。

    不待朱阿明說什麽,沈桂就流著淚哭喊道:“銀瓶兒再怎麽說,也是你我生的閨女,那不是家裏的牲口,由得你賣了一茬還有一茬。”

    你說你阿爹治病用了錢,憑什麽咱們要出大頭,憑什麽要用丫頭去抵債,憑什麽他放著那許多繼續,偏要將我們家弄得家破人亡?”

    姓朱的,你要做孝子,我不攔你。我寧願背著惡名離開這個家,也不要將來你為了盡孝,便是連我都賣了。”

    沈桂哭喊著就要走裏頭收拾東西,可是朱阿明卻壓根不為所動。在他心裏,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又豈容得更改。

    大冷的天。

    沈桂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牛鞍堡。

    很難想象一個人這十數裏路到底是怎麽走過來的。沈桂來到牛鞍堡,早已凍的瑟瑟發抖,可是眼淚卻一直沒有斷過。

    進門看到沈母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撲在沈母懷裏,高聲哭泣起來。銀瓶兒與金輝兒不知所以,隻能在一旁跟著哭泣。

    待沈母安慰這沈桂,慢慢平靜下來,終於,沈母知道了為何沈耘先前臉色不對的原因。

    銀瓶兒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驚懼。這會兒可憐兮兮地流著眼淚,抱著沈桂的胳膊。

    她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被賣去做什麽,她不知道,可是知道一旦被賣出去,自己就再也不會像現在這麽開心自由。

    村裏的孩子不聽話,大人不都恐嚇說要賣給人牙子麽。

    耘兒,你過來。”

    沈母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很清楚,沈耘知道這件事的。讓她生氣的是,為什麽沈耘回來不說,是不是要一直瞞自己到最後。

    沈耘默默地走進屋裏。

    朱阿明要賣了瓶兒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沈母的聲音有些嚴厲,帶著質問的意思。

    知道,在城裏朱阿明就跟我說了。”

    那你……”沈母的聲音顫抖著,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在沈母心裏,隻以為沈耘是合著朱阿明的夥,要將自己欺騙到最後。

    阿娘,這件事情,你就暫時不要管了。隻要短期內能轉到一筆錢,將他家的窟窿填上,到時候想來也就不會有什麽事情了。”

    沈耘心裏自然是有打算的。

    但是沈母豈能知道他心裏想得是什麽:“你說的倒是輕鬆,可是朱阿明眼看著就要將銀瓶兒賣出去了,咱們家的請款給你自己最清楚,早間拿出來的都是家裏最後的積蓄了。”

    任沈母這樣說著,可是沈桂和銀瓶兒的眼神都匯集在沈耘身上。那滿滿都是期待的目光,讓沈耘忽然感覺,自己肩上背負的期望是多麽重。

    阿娘盡管放心便是,到最後就算是我拉下臉麵,到範府借錢,也定要將這筆錢賺回來。銀瓶兒是我的外甥女,我豈能容得她去給人家為奴為婢。”

    得到了沈耘的保證,沈母沉默了。

    她心裏其實很清楚,範府給她家的好處,已經委實太多了。人情終究有用盡的時候,何況範府隻是單純地欣賞沈耘,沈耘對人家,說白了半點好處都沒有。

    一旦到了那個程度,很有可能會讓沈耘被人家反感。

    唉。”

    歎了口氣,沈母似乎渾身的力氣都沒了,朝沈耘揮揮手:“你既然有主意,便好好去做吧。家中如今,也隻能靠你了。”

    沈耘點點頭,正要轉身往自己屋裏走去的時候,忽然間銀瓶兒哭出了聲音:“阿舅,莫要讓你為難了。如果沒有辦法去,便不要強自找人家借錢了。”

    我阿爹借了錢,便要拿我去抵債。你要是問人家借了錢,你該如何去還啊。”

    沈耘聽的鼻子一酸,可是仍舊強忍住要流出的淚水,扭頭朝銀瓶兒笑笑:“丫頭放心便是了。你想啊,當初阿舅在成紀縣大街上便能賺來二兩銀子,想來給我幾天時間,定然也會有類似的好事。”

    你也莫要擔心,阿舅是不會讓你阿爹,將你賣出去的。”

    朝銀瓶兒點點頭,沈耘便回頭走向自己的屋中。可是淚水,卻忍不住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