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忽聞樓下步履聲

字數:5426   加入書籤

A+A-




    步履緩緩。

    其實此行沈耘的目的已經達到。二樓的魁首定然是自己無疑。套用後世的話來說,便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已經無路可走。

    隻是以來賞賜需要在宴會正酣處,由張世安親自贈予。更兼既然來了,怎麽的也要感謝一番人家。

    以是雖然心裏對於這等熱鬧有些抵觸,但沈耘還是選擇了留下。

    四樓。

    兩名差役正守在樓口,百無聊賴地候著樓下的結果。

    “我說,兄弟,你猜猜最早一個上來的,會到什麽時候。”等了一個時辰都等不來人,眼看著戌時將盡,依照前頭經曆過這類文會的同僚所說,至少也要等到亥時三刻過了,才有可能上來人。

    所以這會兒就有了這般的對話。

    “嗨,那些個讀書人,都是屎攆到屁股門子上才風火流星的主,這會兒,還早呢。要我說,咱們還要登上半個時辰,估計才能見著有人上來。”

    “你啊,淨說啥大實話。要是讓裏頭這些爺爺聽到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怕什麽,這會兒了裏頭正談天說地,哪裏有心思看我們這裏。唉,本來都說好了今夜要去喝一整夜花酒的,哪知臨時被拉來在這樓口吃冷風。”

    差役扭了扭頭,看著裏頭正熱鬧的場麵,有些無奈地說道。

    誠如斯人所言,張世安這會兒,正與這些個秦州名士相談甚歡。

    前有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後有歐陽修“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士林中不知不覺就掀起了這樣的風潮。

    張世安做不到二者這般的灑脫和文華,可是這元夕文會,自從劉清明做了一屆,便深深印刻在張世安心裏。

    尤其是,這會兒秦州的這些個文人雅士紛紛讚頌自己,越發讓這位上了歲數的老人家心裏得意起來。

    “府台大人興文風,重教化,這幾年秦州文氣越發興盛,當真是一樁盛舉。年前我到了慶州遊曆,期間遇到不少讀書人,一提秦州,這元夕文會必然掛在口中。”

    “正是這般。不少外地士子都羨慕我秦州有此盛況,交口稱道,也唯有百姓富足吏治清明,方才能有如此。”

    “士林之中,倒是頗有些人,想要一睹府台當麵。哈哈,當真是我秦州之幸。”

    心裏暗自開心著,張世安口上卻並未顯露出半分得意:“秦州自古便是文風昌盛之地,上古之天皇,在秦之襄公,在唐之李淵,當朝之仕衡,皆是一代英傑。”

    美滋滋地飲了一杯酒,這才接著說道:“我不過勤勞本務,治此方黎庶,今日文會,也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一陣“府台過謙”的哄鬧聲中,賓客盡歡。

    奉承話終究說幾句就夠了,在座的也不是那些個一味阿諛奉承之輩,都明白點到即止的意思。

    閑著無聊,自然就有了和那兩個差役一般的揣測。

    “不知今日,底下那些士子到何時登樓。”

    “我也正要說這件事情。雖說咱們此處的酒宴到了子時才開席,可是我等心中,今日那些後輩們的佳作才是真正的美味。”

    “向公素來遇到佳作便要浮一大白,今夜想來名篇不少,倒是讓你老既過足了文癮,又過足了酒癮。”

    “這個文癮用的好。哈哈,當浮一大白。”

    看著座下名士們一個個玩笑起來,張世安心裏越發開心。就要再吃一杯水酒的時候,忽然間,在嘈雜中聽到一個奇特的聲音。

    “當,當,當,當……”

    輕微卻富有韻律的聲音,讓四樓的名士們瞬間安靜下來,眼中近乎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樓口。

    而那兩個百無聊賴的差役,此時更顯得激動。

    “這麽快,居然這麽快便有人上來。快,快走上來,讓我看看,是酒樓的小廝,還是參加文會的士子。”

    一個差役口中喃喃自語著,脖子伸長了朝下巴望,奈何這番動作又不好做的太明顯,畢竟身後可是都超這邊看著。

    旁邊另一個年紀大的就顯得自然許多:“莫要看了,我能保證,絕對是參加文會的士子。”說著說著,這心裏也有些激動起來。當真有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過了評審?

    “哦,卻是為何?”

    “你啊,終究經驗還淺。須知這茶樓酒肆的小廝,那都是習慣了匆匆忙忙的上來下去,所以這步履要快一點,聲音要重一點。”

    指著樓下,年長的差役徐徐說道:“可你聽聽,這聲音,不僅步履緩慢,而且每一步必然是落實了,才會邁出下一步。這樣的人,除了那些自小學禮數的讀書人,誰還會在意這個。”

    年輕的差役近乎崇拜地看著對麵這位老大哥,讓年長的差役冷不丁脊背發涼。尷尬地笑笑,便已經看到了沈耘的身影。

    “咦。”

    年長的差役低聲驚歎。

    在來前,他也抽空看過那些被人們寄予厚望的士子們。像什麽縣學七友,州學三才子等等這般的人物,雖說隻是看了一眼,可大致也有個印象。

    但走上來的,他可以肯定,不是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

    隻是思慮的當口,沈耘便已經走到樓口,兩差役齊齊一拜:“按照文會規矩,登四樓者,當手持評審的信物。還請公子出示。”

    哪怕沈耘穿著一般,但是在這些文人麵前,尤其是今夜,差役們可不敢拿大。一句公子,可說畢恭畢敬都在裏頭了。

    沈耘點點頭,自袖中掏出一物,遞給差役。

    仔細看來,卻是一塊雕琢異常精美的竹牌。約摸有小兒巴掌大,兩麵邊沿上皆有陽文圖案,錦簇花團的中間,兩麵皆留著一塊空白。

    不過,此時沈耘手中所持的竹牌,卻是兩麵都寫上了字。若是識字的,便能看得出來,一側是“青玉案丶元夕”,另一麵則是“木蘭花慢丶梅妝堪點額”。

    隻是看了一眼竹牌,兩差役便知道這是貨真價實的才子。

    今夜的竹牌兒隻有十來塊,被分發到下邊三層樓的評審手裏。唯有獲得他們的一致認可,才會贈予竹牌請上頂樓。

    讓開了道路,沈耘緩緩走進四樓。

    被許許多多的目光盯著,這種感覺真的有些怪異。尤其是,看自己的目光都來自這些傳說中秦州士林地位最為尊崇的一群人。

    張世安和秦州名士們,此時心裏也犯著嘀咕。

    這後輩是什麽人,怎的從來沒有見過。難道,是外地來的人不成?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原本是要弘揚秦州文風的,結果被外地人壓一頭,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就在許多人心中暗自疑竇的時候,沈耘走到了四樓當中,朝著上手張世安一拜:“後學末進沈耘,拜見府台大人,拜見諸公。”

    張世安強自壓下心中的激動,衝著沈耘問道:“沈耘,我且問你,你是何方人氏,既然能上得四樓,為了不見聲名於外?”

    這一句詢問,可是將在座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都問了出來。

    一群人齊刷刷看著沈耘,隻等他給出一個答案,好印證自己心中所想。

    “學生乃是成紀縣牛鞍堡人氏。三年前科考未中,又逢家父新喪,因此守孝在家,不曾在城中來往。”

    話音剛落,席間便有不少人一陣欣喜。

    不過,今日的主角,到底還是張世安,因此也沒有人越俎代庖。不過,看著張世安接下來的舉動,心裏還是有些不解。

    “好,好。來人,給沈生落座。”張世安點點頭,讓手下為沈耘安排位置,口中卻繼續說道:“酒宴尚須等亥時過了,所有才子都來了,才會開始,既然時間還早,不若你便與在座諸位,討教些學問。”

    沒有過分的誇讚,更沒有提到關於範府的一切。甚至這個討教學問的說辭,都有些讓人不太理解個中意味。

    隻是,在沈耘這裏,卻有另外一種想法。

    他隻當是自己來的太早,打亂了這些人的玩樂。心中略微帶著幾分歉意,朝張世安以及在座諸人一拜,這才來到自己的座位前。

    甫一落座,便聽到有人微笑著朝自己詢問:“沈生,你居喪在家,可曾將學問落下?”

    見沈耘有些不解,此人微微一笑:“卻是忽然想到,前年成紀縣令劉清明,據說就是邀請一個叫沈耘的士子入縣學,結果人家因為居喪給拒絕了。想來便是你了。”

    “我倒是也很期待,這般值得劉清明那廝主動相邀的人,到底本事如何。”

    說的很直白,但是個中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要考校沈耘一二。

    沈耘起身一拜,這才重新坐下來回答:“居喪期間,安貧樂道。多虧貴人相助,每月裏倒也讀的二三本經史子集。斯人恩德,銘感五內,故唯有苦讀相報。隻是學問一道,浩如煙海,學生如今,也隻能說得一葉扁舟,方離了渡口。”

    謙卑的態度讓這些人暗自點頭,隻是發問之人,卻並未因此就放過沈耘,反倒是直接詢問:“那你說說,今夜三樓這文章,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