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高傲總有打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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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諸公高看了。經義策論,不過先前累積,今日恰逢盛事,便寫出來罷了。晚生哪裏有那般才思,能倏忽之間便作得文章。”

    沈耘這個理由顯然更加能夠讓人接受一點。

    饒是如此卻依舊得到了很多人的讚賞:“不驕不躁,當真是可造之才。何況就算先前寫過,如今拿來也不算什麽壞事,隻能說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張世安先前的話,此時被用來稱讚沈耘,當真是合適不過。

    州學三才子已經有些無顏直視沈耘的目光了,韓揚更是有些不服氣,憑什麽明明文章自己是魁首,這個不知名的家夥卻得到如此的讚揚。

    不過想到接下來就要誦讀自己的文章,韓揚心裏倒也好受了不少。

    有了沈耘的光芒,接下來呂芳和趙文清的文章雖然也得到了不少人的稱道,到底還是比之前冷清了許多。直到幕僚手中僅剩下兩張紙,韓揚才顯得激動起來。

    “夫天命者,在理,在氣。日月升潛曰理,四季輪轉由氣。氣理交融,是謂之道。”

    開篇倒是好大的氣魄,不過沈耘一聽就知道這是沿襲了二程的風格,甚至於,這些話不過是將二程尚未理順的理學思想提前拿出來用罷了。

    如今可不是理學被極度吹捧的明清兩代,天下文宗可是歐陽修公,接下來還有王安石繼位,他們這些思想,如今也不過就是一家之言罷了。

    通篇的理氣,沒有過多實質性的證明,在沈耘眼中,這魁首當真是矮子裏拔高個。

    策論倒是寫的不錯,提出了幾點繁榮國庫的想法,讓張世安忍不住點了點頭。

    接下來,便是韓揚極為期待的點評時間。

    已經做好麵對任何讚揚的他,卻忽然間聽到一句:“怎麽覺得,這經義論總是過於乏味,雖然也說了些東西,卻並沒有說的太清楚,有種讓人抓耳撓腮的感覺。”

    “你卻是還期待一些,我反倒覺得,其中論點,尚不如沈生的四德與良知之論。理與氣,有些禪宗與道家的味道,偏生似是而非。”

    韓揚不是二程,如今的二程也不是今後的二程。理學初創的年代,並不是士林所有人都對讓他推崇備至。相對而言,沈耘的良知論反而讓這些人更容易接受。

    韓揚一下子臉色就變了。

    看向沈耘的眼中,從方才的輕蔑,瞬間轉化為敵視。那是少年人惱羞成怒所獨有的情緒。

    隻是接下來這些名士的話,讓韓揚越發覺得無法忍受:“可惜沈生並沒有前往三樓,不然,今日坐著的隻怕就是雙樓魁首了。如此美事,硬是讓沈生自己錯過了。”

    若非接下來還要在秦州科考,若非自己的老師交代回來後不要惹出事端,若非自己不願被人當作文會失利的家夥,韓揚真想就此離開這鬆鶴樓。

    呂芳三人的臉上終究也有些不好看。

    原本以為,沈耘隻是在詞作一道勝過自己等人,哪知道如今連文章,也不如人家。趙文清和曾明禮的耳朵忽然間覺得有些發燒,想起先前的話來,當真是羞愧難當。

    文稿已經誦讀完畢,張世安很是自然地接過來,勸著在座諸人開始吃喝,自己卻在那一遝紙中不停翻找。

    找了一遍,似是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便一張一張攤開再度尋找起來。

    沈耘正遙遙向座中諸位舉杯敬酒,忽然間便聽到張世安一聲厲喝:“易奉年,你幹的好事。”

    易奉年,正是二樓座位居中的評審。這會兒聽到張世安一聲厲喝,也不惶恐惱怒,一個勁衝著張世安微笑起來。那架勢,大有喊我咋滴的意思。

    很是淡定地喝完杯中美酒,易先生走出來衝張世安一拱手:“府台公喚我,不知何事?老夫自認今夜並未有失職之處,為何讓府台公如此大呼小叫,平白失了顏麵。”

    “好匹夫,當真牙尖嘴利。我且來問你,沈耘的手稿何在?”

    張世安死死盯著易奉年,目光中滿滿的都是羞惱。

    “沈耘之手稿,便在府台公手中,何須問我。”明白了張世安的意思,易奉年越發油滑起來。他知道張世安的脾性,這個時候,唯有死撐到底。

    被易奉年回了這句,張世安忍不住揚起手中稿紙:“你睜大眼睛看看,這是沈耘的字跡麽?易奉年,老夫多年前與你同窗數載,你的筆跡我可認得清清楚楚。老實交代,沈耘的手跡在何處。是不是你這家夥,借機給藏私了。”

    不等易奉年說什麽,座中就有數人紛紛擠兌他:“易先生,這麽大歲數了,做假公濟私的事情,當真有些不好。”

    “一世清白,如今反倒要晚節不保了。”

    易先生憨笑幾聲。

    “諸位所言,當真大謬。我易奉年是什麽人,全秦州都知道我為了好字,那可是舍得丟掉臉麵的。你們就說說,沈耘的字,你們誰不想要?”

    環視一周,牢牢盯著張世安,易奉年更是毫不留情:“就連咱們這位府台公,都想著乘咱們飲宴的時候,將沈耘的手跡私下截留。”

    “你敢說,不是?”

    張世安無話可說。

    如果不是,他怎能三番五次找沈耘的詞作。

    見成功將大家夥的目光轉向張世安,易奉年這才繼續說道:“今日他是主,我等是客,若讓他首先拿了去,豈有我等觀賞之時。”

    說完這話,易奉年笑笑:“我正是看透了此點,才會事先截留下來,與諸位共賞。”

    “何須多言,隻管拿出來與我等看看便是。”

    張世安無奈地看著自己的打算落空,隻能長歎一聲。

    此情此景,讓其他幾人備受打擊。原來,就連書法,自己等人也不是人家對手。

    到底飲宴的人們並非全數如沈耘這般年輕,熬到了寅時,上了歲數的便早已經精力不濟。張世安也知道通宵達旦的飲宴已經不是他們這些老人家所為,便很是大方地宣布飲宴結束。

    讓幕僚發放了沈耘幾人的賞賜,拍了拍沈耘的肩膀,說了幾句很是期待的話,便讓差役們送這些名士前往附近的客棧住下。沈耘自然也有這樣的待遇,張世安現在可是越來越看重他了。

    美美睡了一覺,醒時已然到了巳時。

    這時候那些個名士也差不多都起來在院中談笑,見沈耘出來衝自己等人打招呼,便也笑著點頭。

    熱絡的名士們紛紛邀請沈耘前往自己家中徹夜交談,隻是沈耘心中還掛念著家中的老母和沈桂母女,婉拒了許多邀約,答應往後一一拜訪之後,這才脫了身。

    牛鞍堡中。

    沈耘徹夜未歸,沈母也徹夜未眠。

    她雖然知道沈耘這是去城裏張羅銀瓶兒的事情,可是到底沈耘還是沒有跟她說文會的任何消息,她也隻能暗自著急。偏生為了安慰沈桂,還不能將這些情緒顯露出來。

    一大早沈桂起來,默不作聲地幫沈母做完了家務,便坐在炕上暗自神傷。心裏既著急沈耘,又著急沈桂的沈母,隻能時不時站在門口張望。

    沈耘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來,正好遇到站在門口的沈母。

    “阿娘,天這麽冷,怎的在外頭站著。快進屋裏吧。凍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耘兒,你怎的這個時候才回來。”雖然隻是這樣一句話,沈母說完瞬間就流下了眼淚。這倒是讓沈耘束手無策起來。

    “阿娘,你且進屋聽我說。”

    攙著沈母進了屋裏,沈桂聽到屋外的聲音正要下炕,也被沈耘給攔住了。

    銀瓶兒知道自己的事情,這時候也沒了往日的神采,隻是淡淡問候一句:“阿舅你回來了。”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味地縮在牆角。

    看著神色各異的一家人,沈耘緩緩開口:“阿姐,今日你便回去吧。”

    “回去?”

    沈桂一聲驚叫,牆角的銀瓶兒便猛地一哆嗦,小臉兒霎時間愴白。唯有金輝兒,什麽也不懂,隻是在那裏眼巴巴看著沈耘。

    沈母泄了氣,喃喃自語道:“難道,真的要讓朱家那個狠心賊把銀瓶兒賣了?耘兒,你難道沒去範府試試?”

    沈耘笑了笑:“你們這是想到哪裏去了。錢,我已經帶回來了。唔,阿娘你看。”自懷中掏出一個大紅的布包,沈耘拿了出來。

    將布包平放在手心,緩緩打開,哪怕屋子裏光線很是昏暗,布包裏一塊碎銀子依舊熠熠生輝。

    “昨夜州中辦文會,個中出彩者皆有獎賞。我便得了這二兩銀子,想來已經夠姐夫一家還債和春種了。再往後,就可以慢慢計議。”

    關於文會的事情,沈耘說的很簡單。畢竟這事情對家人來說,也沒有什麽值得炫耀的。

    “那就是說,銀瓶兒,不用被賣出去了?”

    沈桂猶自不敢相信,連聲追問沈耘。

    直到沈耘連連點頭,將布包直接塞到她的手裏,感受著掌心那沉甸甸的重量,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隨後,在沈母欣慰的眼神中,一把拉過眼角含淚的的銀瓶兒,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