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總謂浮雲能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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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張世安終究還是離開了,很是滿足地帶著沈耘寫給他的詩稿。

    前來送行的人們一個個散去,沈耘也隻是何人搭訕兩句,便匆匆離開了渡口。他已經不是一次感覺到,自己身後被人死死盯著,想都不用想,除了沈夕和張晏這兩個對自己有些心思的家夥,還能有誰。

    回家的路上沈耘憂心忡忡。

    自己根本不知道,接下來這個兩人,究竟會用什麽辦法來對付自己。

    成紀縣衙中,吹了半天涼風的張晏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著茶水。

    一隻瓷碗胎薄如紙,碧綠的茶水透出鮮亮的光芒,正如此時張晏的心情一樣,無比的舒爽。張世安一走,自己頭頂上一座大山總算是挪開了。

    新來的知府雖然剛剛上任,到底搞不出什麽大動作來。如今的成紀縣,還不是由得自己折騰。

    隻是想到這一點,張世安心裏就無比舒爽。

    不過,今日沈耘那廝又在眾人麵前得意了一把,當真是讓人心裏有些不快。想到這個,張晏便對在身邊彎腰哈背的沈夕說道:“你那個侄子,是要治他一回的時候了。”

    沈夕得意地笑笑:“縣尊莫要著惱,眼下正有一個治他的好辦法。”

    小聲對張晏娓娓道來,瞬間讓張晏拍著大腿叫好:“我倒是要看看,連發解試都沒法考的才子,還能算才子麽。哈哈哈,沈夕,不錯,直接在戶曹賬上劃五兩銀子,算我賞你的。”

    沈夕大喜過往,連連衝著張晏拜謝。

    牛鞍堡的天說變就變,原本還好好的晴空日麗,轉瞬間便被烏雲拉上帷幕,雷聲陣陣,眼看就要下起暴雨來。

    但壓在牛鞍堡百姓心上的,並不是這天上的陰雲,而是剛才從沈美家中傳出來的消息。一個個看著沈耘家的方向,略帶著愧疚搖搖頭,各自轉身回了屋子裏頭。

    馬上就要發解試了。

    對於沈耘和沈母來說,這就成了家中最大的事情。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無車毋須恨,書中有馬多如簇。

    娶妻無媒毋須恨,書中有女顏如玉。

    男兒欲遂平生誌,勤向窗前讀六經。

    這是出自真宗趙恒的手筆,是讓千萬讀書人心頭火熱的勸學詩。傳播之廣,就連沈母這樣不識字的婦人都能夠念出其中兩句來。

    沈耘家的情況亟待改變,而科舉,無疑是最好的方法。

    隻是,發解試前,還需要做些準備,最為緊要的,莫過於求十家鄉鄰聯名作保,當然,這個是沈耘這樣沒有經曆正統官學教育的書生才要做的事情。

    當然,聯名作保也並非必要,還有其他的方式,不過相比之下,還是這個要簡單一些。

    在沈耘看來,牛鞍堡的村民們與自己家中的關係,雖然說不上親厚,但科考作保,多少年來的傳承都人人巴不得作保人,畢竟一旦應舉的士子考中了,多少要感念這些人的恩德。

    七月初一。

    沈耘寫好了保書,走出門來,想要找街坊們摁個指印。

    這摁指印也是有講究的,首先必須要將人的名姓寫下來。村民許多都是不識字的,這件事情自是由沈耘代勞。而摁指印的人,則又必須是成年男子的大拇指。

    指印當須清晰可見不能有半分汙跡。

    沈耘最先走到的,是隔壁三爺的家中。做了這麽多鄰舍,感情倒也是非常好的,當日三爺還多次為沈耘說話,若說這摁指印,當真以這位最爽快。

    “喲,耘娃子,快進來。怎的拿張紙來了?”

    三爺正坐在院子中的磨盤上曬太陽,看到沈耘進來,放下手中那羊骨頭做成的旱煙杆,熱情地打著招呼。

    “三爺,卻是有件事情,想要請你老人家幫忙。”

    “說吧。”

    “卻是不日就要發解試,我想勞你做個保人。”

    沈耘說著,忽然間發現三爺麵上的臉色有些沉鬱,隻以為自己說話不小心,有得罪老人家的地方,慌忙改口:“若是有什麽得罪之處,你老人家也別往心裏去。”

    三爺沒有聽沈耘說什麽,隻是一個勁抽著旱煙。直到沈耘站的腿腳有些發麻,忽然間歎一口氣,衝著沈耘饒有意味地說一句:“娃兒,你可要記得老漢對你的好啊。”

    嘴上說著,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接過沈耘手中的印泥,往大拇指上蹭了蹭,問沈耘道:“要摁在哪裏?”

    沈耘雖然不明所以,但三爺既然同意了,自然是欣喜的,慌忙在紙上寫下三爺的名字:“就摁在這裏。”

    三爺依照沈耘的指點摁下指印,也不多說,就擺擺手讓沈耘出去。看著走遠的背影,忽然間低聲歎一句:“苦命的娃兒。”

    接下來的目標,自然是自己的對門。

    雖然不是姓沈,但遠親不如近鄰,這些年兩家的關係也是極為親密的。當日沈耘家中寬裕的時候,這家也時不時前來借錢糧,說起人情來,除了三爺家中,當屬這家最好蓋指印。

    “周嬸兒,老周叔可在?”

    一覺踏進院門,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正蹲在地上,拿著鐮刀切割野菜。家中養雞養豬的,都是弄來野草切碎了拌點麥糠做飼料。

    “是耘娃兒啊。找你老周叔什麽事情?”

    “卻是科考將近,想要找老周叔作個保人。”

    婦人看了一眼沈耘手中拿著的紙筆,眼神微微縮了一下,尷尬地笑笑:“你老周叔啊,卻是不在。這幾日有人說城裏有家富戶修房子找幫工,他便跟著去了。”

    “那要多久回來?”

    “這個卻是不知了。那家趕工,想來一時之間是不回回來了。耘娃兒你還是找別人家吧,這事兒,嬸兒也有心無力啊。”婦人說的很直接,徹底斷了沈耘的念頭。

    沒辦法,隻能往回走。隻是就要走出院門的時候,忽然間聽到屋裏一聲異響。回頭看看,周嬸兒的表情似乎驚慌到了極點,割草的雙手微微抖了兩下。

    沈耘搖搖頭,終究沒有返回去細問。

    隻是,這一出門,似乎街坊鄰居都忽然間忙了起來。不論問哪家的壯勞力,一個個都不在家中,有的就算是被堵在屋裏,也會找種種理由推脫。

    沈耘很是無奈。

    在村裏跑了一個來回,差不多一天時間就到頭了,夕陽西下,雖然和煦的晚風吹在身上讓人覺得爽快,可是沈耘卻覺得好生疲憊。

    回到家中,沈母一眼便看到了沈耘的喪氣。

    “耘兒,到底怎麽了,怎的出門一天,回來卻是這個光景。”做好了飯端在桌上,沈母慈祥地問道。

    沈耘歎了口氣:“今日去找保人,不想大家都推脫著不做。也是怪了,到現在為止,隻有三爺摁了指印,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沈母搖搖頭:“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你難道忘了,上次是你阿爺帶著你去找人家摁指印的,有些人家還不是去了兩次。”

    這也算是這些鄉民們的一種手段吧。

    大抵就是不能讓讀書人太輕易得到他們作保的意思,難度放高點,讓人多去一次,將來考中了才會念自己的好。

    想想,還如沈母所說,沈耘隻能默默地點頭。

    睡了一夜,將走到酸痛的身體緩好,沈耘再一次帶著紙筆出門。

    隻是,這一次依舊如昨日一般,沈耘連連碰了幾分軟釘子。甚至於這些人口中的不耐煩和驚恐,還不似作偽。

    沈耘始終有些鬧不明白,難道,找個保人就這麽難。

    回到家中,沈耘不用沈母問起,便主動苦笑著將今天的遭遇敘述了一遍。臨了,帶著幾分無奈地抱怨:“阿娘,你說,咱們村裏的街坊鄰居,這麽端著架子是到底為什麽?”

    “人家估計是看你嘴上沒毛說話不牢。”

    雖然帶著幾分擔心,不過到底還是說著玩笑話,盡可能讓沈耘心安。

    “這樣吧,明日我便陪你去走上一回,想來大家都是欺你是個後生,自然要多折騰你幾回。都是街坊鄰居的,想來我出麵,他們也不會如此了。”

    沈耘本不想勞動沈母的。

    但是想想,還真如沈母所言,自己如果就這麽耗著,哪知道要耗到什麽時候,還不如就交給沈母。

    點點頭,沈耘笑了笑:“到頭來,還是得仰仗阿娘。這科考啊,當真是個折騰人的事情。”

    “畢竟考中了這一生就衣食無憂了,這點折騰,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