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舊相府中論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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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耘近乎咬著牙度過了這個夜晚。

    輾轉反側隻是個虛幻的夢想,因為此時的脊背上便深深刻著他先前寫下來的那四個字。崇文守德,從此便要成為與他一生相伴的印記。

    當皮肉的陣痛如潮水一般,將那些胡思亂想衝刷殆盡之後,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我要做進士。

    隻是,沈耘依舊不願讓沈母再去哀求別人,因為他知道,這根本沒用。千百年來的習性,讓萬事隻求穩妥的觀念,根深蒂固地樹立在這些鄉民的心中。

    一句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便將求保人這條路完全堵死。

    如果張晏在今年便會離開,那麽他再苦等三年未嚐不可。然而,就張晏這個作為,調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能出人頭地,那麽真的就要被沈夕徹底打壓了。

    一夜無眠,隻是早起後天色依舊陰沉,如沈耘心頭的雲翳一般。

    沈母是準備要出門的,卻被沈耘給攔住:“阿娘,今天莫要去了。就算求他們,估計也終究會被拒絕。畢竟,誰家都得考慮生計。”

    “那你說怎麽辦?”沈母顯然有些著急,沈耘的話讓她有些顫抖。

    沈耘皺了皺眉,終究還是說出了口:“今日,我再去一趟縣城,找全叔問問,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之所以想到這個,首先沈耘對於科舉,隻是粗淺的了解,並非諳熟。而範府的前主人,那可是主持過數次科舉的大人物,全叔就算不完全了解,至少也比自己知道的多。

    再則,如果有可能,到時候還要請全叔幫忙。

    沈母點點頭。全叔的身份她通過沈耘口中已經知道,範相公在西北的名聲可如同神人,到如今還有人立他的牌位。

    帶著一點盲目的信任,沈母囑咐:“去了之後,也莫要讓貴人為難,實在不行,實在不行,阿娘就舍了臉麵,求他們放過你這回。”

    沈母的話,讓沈耘心裏沉甸甸的,點點頭,不再言語,徑直走出門去。

    對於沈耘的拜訪,全叔是有些詫異的。

    畢竟發解試在即,那些個考生哪個不是推了應酬往來,專心在家中研讀經籍。

    不過驚訝歸驚訝,將沈耘領進屋來,倒上茶水,這才問道:“沈生今日何來?”

    “今日前來,卻是想要向全叔問些事情。”

    “哦?”難得沈耘這麽主動找自己幫忙,全叔挑挑眉頭,興致盎然地問道:“卻是何事,你且說來與我聽,若是老頭子懂的,便盡數告訴你。”

    臨到口前,卻是有些難以啟齒。但到底對於科考的迫切還是戰勝了心中那點猶豫:“全叔也知我與那些叔父的齟齬,如今縣中放出話來,村裏鄉鄰若有為我作保的,便要他們好看。”

    “混賬。”全叔狠狠一拍桌子,將沈耘嚇了一跳。

    看著自己的舉動嚇到了沈耘,全叔略帶歉意地說道:“這張晏著實混賬至極。科考乃是國家大事,豈容得這等宵小胡亂插手。當真可惡至極。”

    “小子自然是心中不服的,奈何此時本就是他等口口相傳,壓根沒有證據,便是想要到州府申訴,也是無濟於事。苦思無計,這才來找全叔,求個萬全之策。”

    “這你倒是找對人了。當初老爺從發解試到省試,主持過好些回。雖然科考期間不能歸家,但結束後回來倒也會對幾位公子說些科考的規矩。”

    全叔消了怒氣,陷入回憶之中,想了好久,這才笑著對沈耘說道:“你可知道,這發解試,其實並非必須要十人作保。”

    “哦?”沈耘瞬間欣喜起來。隨後又陷入一陣失落:“既然如此,卻這麽多年來並未聽說有人不用十人作保,想來其他的辦法,定然也是無比艱難的。”

    “哈哈,這個卻是你孤陋寡聞了。其實也算是大家心中肚明卻不宣之於口的辦法。第一個,便是官學的推舉。你是知道的,進入官學的學生,多少是會得到一些照顧的。”

    沈耘點點頭。這個差不多就和後世的高考和成人高考一般了。

    隻是他現在就是白身一個,進官學也來不及,人家都是在科考結束後招收學生的。

    “至於另外一條,則是有官身之人作保或者推舉。這條路難免將來與作保之人扯上關係,往後仕途難免因此遭受波折,因此不被人推崇。”

    沈耘終於苦笑起來。

    “全叔,這些辦法,隻怕對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啊。”

    全叔搖搖頭。

    “其實,如今還是有一條路可走的。隻是,你要想清楚了。”

    說出這番話,全叔的神色也有些凝重,看向沈耘的眼神也有些嚴厲:“如今王相公參知政事,二月提出變法,設三司條例司。四月查察諸州府農田水利賦稅。對此事,你有什麽看法。”

    全叔的問題,近乎是對沈耘立場的考校。

    沈耘仔細想了想,仔細編織了詞匯,這才說道:“國家積弱積貧,是需要變法的,隻是,如今王相公行事,頗有些火燒火燎的味道,隻怕要鬧個天翻地覆。”

    “而且性格執拗,偏生有些任人唯親,卻忽略了這些人的德行。一旦王相公不在朝,隻怕要人亡政息。”

    全叔笑了笑:“你這是妄議重臣,若是叫人聽了去,隻怕此生要落個沒有下場。”

    沈耘笑了笑:“全叔是跟過範相公的,當知道這條路到底有多艱辛,任何一點疏漏都會全盤皆輸。我便是沒喲下場,卻依舊不會改口。”

    “那以你之言,變法是對的,做法卻是錯的,當該如何?”

    “蠶食之。”

    蠶食?全叔愣了愣,隨即放聲大笑起來。是啊,守舊的勢力根深蒂固,如果變法過於淩厲,引起的反彈就十分強烈,當初範仲淹便是如此,饒是仁宗,也隻能將他送到江南避禍。再拉出一個文彥博來力挽狂瀾。

    而溫吞的辦法,雖然時間會長一點,但到底隻要堅持下去,終究能夠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個字用的妙。唉,家中大公子如今也不是太讚同王相公這麽做,隻是官家異常讚賞王相公,也隻能旁敲側記一番了。”

    對於新政的談論到此為止,全叔這時才對沈耘說道:“我能為你介紹的這人,是有些反對王相公變法的,因此不受官家喜愛,這才來到秦州。若你得他推薦,自是可以參加發解試,但往後的路,便要走的艱難了。”

    沈耘想想,忽然見就想起全叔所說的人是誰。

    除了來此不久的知府陸詵,還有何人?

    “當日他知延州時,也受過老爺的恩惠,若我借小少爺的名義,書信一封,想來他是不會拒絕的。陸詵此人,年輕時倒也有些魄力,如今,唉,多少是人老了,心也小了。”

    聽到全叔要假借範家公子的名義,沈耘有些慌了:“全叔,這可使不得,若因此惡了你老人家與主家的關係,豈不讓沈耘良心不安。”

    全叔聽到沈耘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放心吧。小公子對你可是照顧的緊,若我將今日你之所言送到京師,隻怕他會告假來見你。既然如此,還不如我將你送到京師去。”

    點點頭,繼續說道:“放心吧,此事我會如實告知小公子,雖說如此做有些不合規矩,但想來小公子會諒解的。”

    全叔說完後,將沈耘帶到書房,匆匆寫下書信,交給沈耘,這才仔細囑咐道:“陸府台也是見過我筆跡的,想來他會給小公子這個麵子,不過,接下來,便要看你的了。”

    沈耘明白,全叔這是要全力以赴,過了發解試,甚至過了省試殿試。

    感受到這份厚重的恩義,沈耘一連鄭重地朝全叔一拜。

    走出範府,沈耘手中拿著這份沉甸甸的書信,心裏充滿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