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篇文章驚學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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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士子們逐一走出貢院,偌大的院子忽然間變得平靜下來。陸詵離開了,另一位考官也離開了,隻有學政還留在這裏,在文廟後邊的屋子裏,等候另一批人的到來。

    此次糊名都是那些士卒所為,而岑學政等待的,則是自秦州各州縣抽調的筆吏。

    這些人需要在短短半月時間內,將所有的試卷都謄抄完畢。工程量不可謂不大,但畢竟人數眾多,每個人分下來也就數張試卷。

    當然,這些筆吏也不敢輕慢。

    他們抄錄過後,還有另一批人負責檢校。一旦發現有什麽人抄襲錯誤,那麽這輩子的筆吏生涯也就要到頭了。

    抄卷後編了號,厚厚數疊謄卷便放在了岑學政麵前。

    相對於謄抄也檢校人員的抽調,閱卷官就要謹慎一點。

    學政官並不是光杆司令,斯人手底下也有一批才學淵博的老儒。岑學政就是從這些人中,選出了三位,來交叉閱卷。

    不得不說,大宋為了科舉,簡直是費盡了心思。

    相比工程浩大的謄抄,閱卷要求的時間就少了很多。隻要三天時間,就必須將這麽多試卷閱完。以是哪怕是老儒,也要通宵達旦看文章。

    若非每日有參湯送飲,隻怕總有一個閱卷官會昏倒在這屋子裏。

    不過,閱卷也並非一帆風順。畢竟眾口難調,三位考官的觀點不一致的時候,往往需要岑學政來一言而決。對此,岑學政感到很疲憊。

    一日來三位老儒已經不下數次爭吵了。

    當然,爭辯的要點也僅僅在於有些考生的文章文與理的等級。這個說二等,那個說三等,若非還知道都在閱卷,隻怕要打起來。

    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出現一個能夠同時征服三位考官,給出一等評價的考卷出來。

    忽然間,居於最右邊的那位老儒驚呼:“唐有瑜,這等文章,你居然給了一等。還有高守廉,你不是一直主戰麽,怎的對一篇主和的文章,反倒是給了一等。難道此人是你的子侄不成?”

    這一下子帶起了中間和左邊兩位老儒的不滿。

    “雷明,莫要信口胡言,這試卷上,每一篇文章都能反映出此生學識之淵博,文章與道理都當得言辭鑿鑿,而詩賦更是今日所有考卷中最為出彩的一個,若不評個一等,我心難安。”

    左邊喚作唐有瑜的老儒不屑地看了這位雷姓老儒一眼,說出了自己的依據。

    至於那位被懷疑是出了私心的老儒,則一臉憤怒:“我給他一等,自然有給一等的理由。他的文章有理有據,哪怕是我,也暫時無法找到反駁的理由,不給一等,難道要憑私心給個五等不成?”

    說完之後,冷哼一聲:“我倒是要看看,你又給了什麽評價。”

    站起身來湊到雷明身邊,看著最上方那個評價,高守廉麵上冷冷一笑:“我倒是覺得,你是連個主見都沒有的,就知道跟著我二人的評價走。”

    “你胡說,豈有此理,本人閱卷向來嚴謹,豈是那等隨波逐流之輩。這文章,算了,該說的都讓你等說了,還不如讓學政看看。”

    岑學政先前就對這三人此次評價出奇一致感到驚訝,聽著三人議論,發現都給了一等的評價,自然對這試卷頗為好奇。

    既然三人都主張將試卷拿到自己這裏來看看,岑學政自然是不會拒絕的,接過考卷,隻是看一眼文章上的編號,心裏就有了底。

    仔細讀來,那有理有據的論點,以及出其不意的辦法,都讓岑學政眼中一陣發亮。

    將試卷通讀一遍,就連最後的帖經都沒有放過,放下試卷,岑學政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唐有瑜看看岑學政,笑著說道:“隻怕今科發解試,當以此生為第一了。”

    岑學政搖搖頭:“莫要下結論太早,是不是第一,尚須全部閱卷結束再回頭點評。”說到這裏,岑學政忍不住想起了另一個自信的身影。

    時間轉眼就來到也夜晚。

    當伺候的小吏很是仔細地收攏起已經批越過的試卷,而後在四周都掌上明燈,一時間寬敞的屋子裏晃如白晝。三位老儒依舊低頭審讀著試題,岑學政坐在對麵,隱隱的有些睡意。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唐有瑜驚呼一聲:“咦!”

    隨即,看著被驚呼聲吸引過來的其他三人,唐有瑜將手中試卷往前一送:“諸位看看,這篇文章……”

    能讓唐有瑜一驚一乍,倒也是一件出奇的事情。岑學政接過唐有瑜手中的試卷,雷明與高守廉二人也不甘落後,離開了作為,湊到岑學政身後仔細端詳起來。

    僅隻看過第一篇,高守廉就驚呼:“當年若有此人使遼國,我大宋何須如今每年賜數十萬錢帛與賊。”

    卻是卷中將西夏每一次發展的要點都總結出來,同時指出其失禮失德可加以責難和攻擊的地方。雖然是一篇主戰的文章,但是其中論據,簡直要將先前那一篇被評為一等的考卷反駁得啞口無言。

    雷明更是直截了當地評價:“僅以此文,便當得一等。”

    “莫要急,且往下看。”

    唐有瑜及時提醒著,其實他的心中也有些激動難平。他是主和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內心就沒有一點點的熱血豪邁。恰好相反,這種主和的思想,正是因為大宋連年來對外交戰頻頻失利,不僅靡費錢糧,還要給那些蠻夷給個交代,當真是奇恥大辱。

    可依照那一篇文章的論點,推演下來,唐有瑜赫然發現除非大宋的軍士們將衣甲卸了,把武器扔了,不然隻要稍微有點衝殺的本事,對西夏作戰就能獲得勝利。

    當真是大手筆。他沉寂的心一下子就火熱起來。

    讀過第二篇,高守廉再度叫出聲來:“此子莫非是哪家公卿之後,這般老辣的處事手段,當真厲害。若當日此人是延州知府,何來難民逃荒到京師的事情。”

    “莫要多說,且看下一篇。”

    一篇篇文章看下去,三人渾然不知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等連毫無錯誤的帖經也看完之後,岑學政長歎一聲:“是我小看了秦州的士子們。”

    “這份看卷,你們覺得,該給個什麽評價。”

    除了已經給出一等的唐有瑜,雷明和高守廉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自然是一等,且,要放在先前那份考卷上麵。”

    言外之意,自然是若無其他優秀的考卷,自然以這一份為第一。

    雖然岑學政有權利駁回,但終究還是心裏暗自歎了一口氣,將試卷放在不遠處那孤零零躺著的考卷之上。它們的旁邊,是六疊薄厚不同的考卷。

    不理會猶自討論的三人,岑學政走出門外。

    看著遠處閃爍的星星,低聲感歎:“程兄,本以為你教出來的學生,在秦州這等地方,奪得魁首是綽綽有餘。誰想到居然出來這樣一個人。”

    “罷了罷了,我岑某的性子你也知道,但願再見之時,你不要怪我。”

    而此時的範府,全叔同樣手中捧著一張長卷,仔細品讀著。

    有如後世對答案估分一般,州學的士子自然是回去之後將自己的考卷寫出來讓夫子們逐一點評,而沈耘沒有這樣的待遇,隻能來找全叔。

    很顯然,全叔對這樣的事情,也是頗有興趣的。

    一個身穿青衣的後生走進來,看看屋裏昏暗的燈光,便又取了一盞油燈過來。看全叔滿臉笑意地拿著那張紙不撒手,略帶提醒地說道:

    “全叔,這東西這幾日來你已經反反複複看了多少遍了,到底有什麽好看的。要我說,你估計都能把它給背出來了,還要拿著它做什麽。”

    “你個憊懶的貨,叫你閑暇時候讀些書你不聽,就知道使懶睡覺。我便是與你說,這文章啊,就算是放到明年春闈,也是能中進士的。”

    “中進士?當真了得,不過我就一個小廝,有主家照顧,又何須讀書。隻要全心全意為主家操勞,將來如全叔一般,那就好了。”

    沒好氣地看了這後生一眼,全叔擺擺手將這呱噪的家夥趕出門去,這才重新拿起紙張,再度品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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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評區裏看到了很多關於看的憋屈,又或者不理解好好一大家子關係忽然這麽僵硬到要毀人前途的問題。現在憋屈的段落即將結束,便簡短做個說明好了。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很多人會說這事兒多大仇。但擁有這種思想的前提,是現代以來,隨著經濟和思想發展,以及居住地天各一方,宗族觀念已經極其淡漠的緣故。

    但放在大宋,這是宗族勢力快速發展,以至於到後來宗法大於律法的時期。

    主角的一大家子就處於這樣一個產生宗族雛形,但是規矩還沒有正式建立的時期。因此才有了以老五老三老六為話事人,忽略長幼關係的這麽一個畸形關係。沈耘要自立門牆,對其他人來說,就是破壞規矩的強烈表現。而一旦規矩破了,既得利益就要失去,同時苦心維係的形象也要崩塌。

    所以對於沈家老一輩五人來說,就要讓牛鞍堡的村民包括沈耘明白兩件事情,第一件,沈家不好惹;第二件,沈家很團結。這種欲蓋彌彰的想法,實則用一句家醜不可外揚就能全麵概括——誰捅出窟窿來,誰就要挨打。

    而作為穿越而來的主角,自然不願意屈服在這種壓迫思想之下,所以開始反抗。而這種反抗,帶來的就是更加強勢的回擊。時間長了,這種矛盾就不是一句相逢一笑泯恩仇所能解決的了。

    而主角也會因為在牛鞍堡這種宗族矛盾,對這個時代的本質有迅速的了解和適應,這才是接下來能夠在官場活下來的關鍵。雖然很憋屈,但隻能說,隻是成長所需要的陣痛。也唯有如此,才能在將來一路坦途。

    最後,謝謝大家還能追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