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請柬忽來鄉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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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不知走後茶攤上熱鬧的沈耘,此時來到了範府門前。

    看到沈耘前來,門子欣喜異常:“沈公子,全叔可是一早上就開始念叨你。這不,你再不來,就要差我去貢院門口看榜了。快請進。”

    將沈耘讓進門內,掩上大門,這才問道:“沈公子,今科可高中了?”

    門子顯然說話帶著幾分小心,生怕沈耘不第,引得他心中不快。見沈耘點點頭,隨即緊張的麵色便舒緩開來,笑著追問:“不知沈公子高中多少名?”

    沈耘笑笑,並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一根手指。

    門子一開始隻以為沈耘是因為排名落後,以至於不好意思開口。可是當他正要安慰的時候,忽然間看到沈耘那根有些粗糙的指頭,心裏瞬間震驚了。

    “莫不是,榜首?”

    吞了口吐沫,門子不可置信地問道。可是,沈耘此時已經縮回了手指,搖搖頭不再說話。

    二人一道來到全叔的住處,此時老人家正拿著一本書靜靜讀著。許是外頭太過安靜,以是二人的腳步聲便讓老人家察覺,放下書來,看兩人走進來。

    “沈生可是為報喜而來。”

    全叔微笑著將沈耘拉進來坐在榻上,朝門子點點頭。

    沈耘點點頭,走下來,衝全叔一拜,這才重新回到座上:“若非全叔這三年來的看重,也沒有沈耘今日。方才在貢院前看了一番,卻是落得個榜首。倒也不負全叔期待。”

    “榜首?”

    老人家不禁暢快地大笑起來:“前幾日我看你文章,便知道如果這秦州的閱卷官沒有徇私,你決計會榜上有名。不想居然是榜首,可喜可賀。哈哈哈哈。”

    雖說幫襯沈耘是範家四公子的意思,但這兩年來都是全叔在操辦。沈耘的品行全叔還是比較欣賞的,此時見自己的付出有所匯報,隻樂得大笑起來。

    等笑過了,這才對沈耘說道:“今日午間便留在府中吃飯,如此喜事,當共飲幾杯。”

    “長者賜,不敢辭。”沈耘點點頭,同樣對著全叔微笑著。

    “發解試過了,便要準備前往京師參加省試。”時間尚早,全叔便於沈耘說起接下來的事情:“不同發解試區區千人,京師禮部貢院,可以容納下足足數萬人,切不可掉以輕心啊。”

    一個秦州便有五十多人參加科考,天下十四府二百四十州,似秦州這等文風凋敝的地方都有這麽多人,更何況其他地方。

    每一次省試,少則兩三萬人,多則四萬多人,當真英才濟濟。

    沈耘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點點頭應道:“自當如此。秦州不過一處池塘,到了京師便是汪洋大海,不可同日而語。唯有竭盡全力,才有出頭機會。”

    這番話全叔自然是認同的,點點頭,衝沈耘笑笑:“也莫要因此便失了方寸。須知此事也不過盡力而為,不可一蹴而就。若是今科不第,便等到三年之後,也未嚐不可。”

    見沈耘麵色有些猶豫,全叔笑笑:“我知你處境,不過,就算是沒有考中,也不妨的。小公子前日自京師來了快信,若你不中,便舉薦你去國子監。也算是遠離了這秦州的紛紛擾擾。”

    入得國子監,便會脫離了白身,以監生的身份,獲取官家的錢糧貼補,更兼能免除一應賦稅,倒也是個不錯的出路。隻是國子監也並非那麽好進的。

    哪怕是有範家的保舉,也要過了國子監祭酒那一關。

    同樣的需要考校文章,比起省試的要求,也不過低了一點點。往常都是那些文章可以入得五等之內,卻因為貢舉名額限製未曾高中的,才有資格進入其中。

    為沈耘打算好了出路,全叔這才笑著說道:“這也不過是以防萬一的打算,還是盡心竭力,能夠一舉中第最好了。蹉跎歲月終究不可取。”

    “隻是有一點當須謹記,這些年來,官場也有這樣的說法。但凡考過三次不中的,基本上將來也不可能中第,隻有熬著時間等候一個特奏名。”

    當年本朝為了安撫那些個屢試不中的士子,特意另行造冊上奏,附試特賜本科出身。

    雖然很多特奏名並不能像正奏名一般為官地方,但是回到鄉裏,不論是地方教育、水利興修,又或者社會治安、祭祀活動、誌書譜牒纂修,都會有他們的身影。

    而官身也使得他們從此脫離白身繳納賦稅的行列,從此減輕家中負擔。

    當然特奏名蹉跎的時間,估計就是一個人的半生了。

    沈耘聞言,很是嚴肅地點點頭。

    與全叔的一番歡飲,午後沈耘心裏念著家中久候的沈母,便拜別了老人家,回了牛鞍堡。

    沈夕自從得知沈耘參加了發解試,便匆匆回到了縣中。牛鞍堡的百姓,今日目光全都匯集在沈耘家中。

    尤其是當日私底下為沈耘摁了指印的幾家,這會兒尤為緊張。

    時間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情遲早會被人發現。如果沈耘今年連發解試都過不了,到時候沈夕等人回頭來查個清楚,那他們可就全都遭殃了。

    此時不論是求神拜佛,還是求祖宗保佑,也都隻能在暗中進行。

    從早晨到午後,牛鞍堡的人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醞釀出更多的緊張。似乎平日裏歡快的雞鳴狗叫此時也按下了聲息。

    而在沈耘家中,朱阿明一家在沈耘走後不久便趕著騾車來到了家中。與沈母一道,等在院子裏,每個人似乎都隻能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

    太陽稍稍西斜。

    忽然間也不知道誰小聲喊了一句:“來了。”

    便隻看到家家戶戶門口都探出幾個頭來,看著那個瘦弱的身影從村外緩緩行來,模糊的麵孔越來越清晰,而家家戶戶探出來的腦袋,卻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縮了回去。

    直到沈耘來到家門口,都一直感受著那種來自暗中的窺視。

    不過,自然有膽子大的,比如三爺。踩著土塊隔著牆,探出個腦袋來對沈耘喊道:“沈家娃子,科舉考的怎麽樣了?老漢還等著吃你的白菜幫子呢。”

    “三爺說笑了。倒是沒辜負諸位期望,今科,中了。”

    這一句話出來,鄰近的街坊們腦海中隻留下兩個字:“中了。”

    的確,發解試中了,這可是牛鞍堡多少年來的頭一遭。沒有了沈夕那些人的嚴密看守,村民們也不顧忌那所謂的要挾,此時紛紛議論起來。

    沈耘與三爺說話的功夫,沈桂和朱阿明便攙著沈母來到了門口。一雙兒女跟在後頭,全都笑眯眯地看著沈耘。

    “耘兒,你是說,終於考中了。”

    沈母心裏,此時是非常激動的。須知這幾年來,一家人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沈耘的科舉上。如今,總算是從這泥淖中爬了出來。

    全憑這股子心氣活著的沈母,沈耘隻是點點頭,便讓她心中感受到了足夠的安慰。

    “走,咱們進去說話。阿娘給你們炒幾個菜,咱們好好慶祝一番。”沈母眼角含淚,緊緊握著沈耘的手臂走進院子裏。隨著緩緩關上的大門,隔絕了許多村民的視線。

    走進屋裏,沈母卻並未如先前所說,就此炒幾個菜來。

    顫巍巍地走到自己屋裏,從箱子的最深處拿出一個小陶罐來,輕輕交到沈耘手裏:“你爹爹活著的時候,大夫囑咐不能讓他吃酒。有一次你阿爺偷偷打了酒,卻被我藏了起來。不想這一藏,便再也沒了吃酒的人。”

    “如今,就拿這罐酒,在你爹爹麵前祭拜一回吧。”

    沈山過世之後,留下的東西不多。除了幾件衣物,家中似乎再也找不到他曾經活著的痕跡。而沈母留著的這罐酒,或許就是最為珍貴的念想。

    那這最珍貴的東西,似乎,就應該用到這個時候。

    沈耘點點頭,走到堂屋裏,緩緩將泥封打開。許是時間過了很久,酒水也憑空蒸發了不少,小半罐的酒水散發出濃鬱的酒香。

    沈耘取過一個陶碗,輕輕傾斜罐子,帶著些微粘稠的酒液傾斜下來,正好倒滿一碗。

    恭敬地端到沈山的靈位前,沈耘獻上陶碗,而後恭敬地叩拜一番。身後,沈母的淚水如泉湧般流淌著。隻是這心裏,卻覺得,沒了從前的空落。

    祭奠過後,沈母才被沈桂攙著到廚下炒菜。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間自門外傳來一聲叫喊:“今科秦州發解試榜首沈耘沈公子可在家裏?”

    沈耘家中隻是愣了一下,孰不知外頭的街坊們可是鬧翻了天。原本以為牛鞍堡這些年好不容易出一個發解試中第的士子已經是大喜事了,誰知道居然還是個榜首。

    乖乖,那不是一個村裏種地,誰家畝產的糧食多了幾鬥。那是整個秦州多少人裏頭,就出這麽一個。

    早些時候三番五次拒絕為沈耘作保的人家,此時已經暗地裏悔青了腸子。都說每次秦州發解試的榜首都能中了進士。如今看來,沈耘豈不是穩穩當當的要做官?

    在村民們暗自追悔的時候,沈耘走出門來,看著身穿公服的差役,拱拱手問道:“不知官差前來,所為何事?”

    這差役避過了沈耘的作揖,很是恭敬地從懷中掏出一份大紅的請柬:“沈公子,依例,陸知府與岑學政在中秋之夜,在州學舉辦鄉飲酒禮,還請公子準時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