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規矩繁瑣的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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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鄉飲酒。

    不僅是《儀禮》中一個篇章的名字,也是大宋發解試後,各州長官為貢舉士子舉辦的歡慶宴。

    當然,這項自周朝便興起的宴會,在唐時因為科舉的產生,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唐代士子呂溫便有《河南府試贖帖,賦得鄉飲酒詩》:

    酌言修舊典,刈楚始登堂。

    百拜賓儀盡,三終樂奏長。

    想同鶯出穀,看似雁成行。

    禮罷知何適,隨雲入帝鄉。

    而到如今,鄉飲酒宴發展成為形式大於實際的典禮。鄉飲酒宴的每一步,近乎都是遵照簡化過的《儀禮》來進行的。

    比如沈耘麵前的這差役,便是代表州府作為主人的身份,來邀請沈耘的。本來按照禮儀,應當在沈耘婉拒之後,再度進行邀請。

    然而如今的士子,誰又敢不給州府的麵子。

    因此婉拒的這一茬,便被省略了。

    沈耘點點頭,衝州府方向一拜,這才接過差役手中的請柬:“煩請轉告陸府台及岑學政,學生沈耘,定當準時赴宴。”

    說完之後,將請柬納入袖中,卻自懷裏掏出二十文錢:“路途漫漫,勞煩官差了。些許喜錢,還請收下,到城裏吃杯水酒。”

    喜錢是應有之義,但凡來道賀的,自然都少不了。這還僅僅是發解試,若到了殿試之後,金榜題名,禮部的差役會三次報喜,那時候小小二十文錢就沒法打發那些人了。

    差役滿懷欣喜地朝沈耘拜謝過了,這才匆匆離去。

    而早就站在一邊看著的三爺,這會兒顫巍巍湊過來,看著沈耘,依舊一臉不可思議地問沈耘:“娃兒,三爺我沒聽錯吧,你居然是榜首?”

    “發解試的榜首,也不值錢,普天之下,今年就能有兩百多個。”

    沈耘搖搖頭,隨即邀請道:“三爺,家裏炒了幾個菜慶賀,不妨進來一起吃些。”

    老人家連忙擺擺手:“還是你們自家吃吧。我老漢雖說巴不得啃你的白菜幫子,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進去討人嫌啊。好好的吃點喝點,將來上京城若是缺錢,來找你三爺。”

    見沈耘連連點頭,老人家很是開心地轉身往自己走去。

    對門的周大叔家,看三爺和沈耘這麽親近,心裏別提有多羨慕了。

    說是慶賀,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大魚大肉。

    隻是朱阿明來時從家裏捎來的一寸羊肉,炒了泡發不久的風幹蒜苔。又切了幾塊混了些蘿卜,燉了一小盆湯。而後一碟醋澆蘑菇和水汆灰菜。

    難得吃一頓抹了菜油的幹麵,一家人高高興興地收拾了東西,回到屋裏繼續談論沈耘科考的事情。

    有人欣喜,自然就有人惱怒。比如此時無心在縣中與同窗歡聚,早早回來唉聲歎氣的沈儼,以及聽到沈儼訴說後,心裏有些追悔莫及的沈美。

    但最為惱怒的,莫過於縣衙中年輕知縣張晏了。

    “沈夕,你到底是怎麽辦事的。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給牛鞍堡那些村民施壓,讓他們不給那廝作保。結果呢,人家跑去找知府寫了保書。”

    “這也就罷了,讓你帶人去牛鞍堡看著,結果呢,你把人給放出去參加考試了。回來還言辭鑿鑿早交卷一定考不中,你是眼瞎了麽?這是考不中麽?那他哪來的榜首?”

    “啪”一聲,張晏將手中的薄胎茶碗一把摔在沈夕腳下,滾燙的茶水濺在單薄的布鞋上,瞬間讓沈夕呲牙咧嘴就差叫痛。

    然而張晏說的都是事實,是他拍著胸脯保證要打壓沈耘,不僅用著張晏賞的銀錢,還得了張晏給的官職。可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成。

    這怎麽交代?

    壓根就交代不了。

    張晏越說越氣,忍不住站起來走到沈夕麵前:“你若是早說自己不行,我也可以找個由頭將他鎖到縣裏。身上背了罪責,他便是想要參加科舉也沒有辦法。現在好了,有發解試榜首的名聲,便是連我也無計可施了。”

    “廢物,你這戶曹到頭了,滾去禮曹呆著。”

    沈夕瞬間傻眼了。

    已經成了官身,張晏自然無法剝奪。但是禮曹是什麽地方?似成紀縣這種西北大縣,最有油水的自然是戶曹,接下來是工曹和兵曹,而後才是刑曹與吏曹。

    禮曹倒是被人稱之為清貴。

    但清貴向來和錢是絕緣的。沈夕寧可自己被人說的汙濁一點,也不願做這個清貴到清瘦的禮曹。

    可自己理虧,加上張晏又在氣頭上,就算自己苦苦哀求,也壓根沒有作用。沈夕哭喪著連,走出了後堂。

    一個人的張晏,此時凝望著門外,口中卻不停念叨著沈耘的名字。

    中秋之夜。

    州學的大門口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們。因為今日不僅可以看到今年發解試考中的五十二名士子,更可以看到平素難得一見的知府。

    不得不說,陸詵來到秦州後,也委實太過低調了。以至於成紀縣城很大一部分人隻聞其名不知其麵。因此今日很多人都是專門來看他的。

    時間已經到了酉時初。中秋時節,太陽距離西山還有好長一段,隻是宴會卻即將要開始了。陸詵與岑學政為主,又請州中幾個名儒為介。

    幾人正候在這裏,等待作為賓客的士子們前來。

    州學的士子自然是早些時候出去,這會兒聯袂而來。看到陸詵幾人在門口,先後拜謝一番,這才被介迎進州學,並安排座位。

    沈耘來的並不算晚。

    諳熟《儀禮》的他,很是規矩地與陸詵等人拜謝一番,待走進州學後,發現當真是嚴謹的布置。

    酒宴的所在完全符合規定的陳設,甚至還專門為此在寬敞的大堂中開了水渠。

    座位的安排也是嚴格按照榜單的名次來定,沈耘一進來,便被引向右邊首座,而他的正對麵,赫然就是眼睛一直盯著他看的韓揚。

    韓揚雖然心高氣傲,但並非無禮之輩。他也知道這鄉飲酒宴的重要性,以是雖然看著沈耘,卻並未有任何異動或者言辭。

    約摸小半個時辰,陸詵便將所有士子迎了進來,與岑學政等人一道走進來。

    座中士子們紛紛起身,再度拜謝。相對三揖後,陸詵又走到屋前簷下,向北兩拜,以示尊隆之意。而主人家的每一個動作,自然有賓客跟隨。

    回到堂上,陸詵麵色肅然。

    得到差役傳來陸府熟爛的通報後,陸詵取來酒爵,在堂前流水中一一洗濯。連番規矩的動作後,終於將酒爵取回,為天地祭酒。

    繁瑣的禮儀後,終於煮爛的肉食被分到每一個人的案前。

    “今日廣邀諸位英才,上應天命,下順人事。願以書中之禮,樹世人賢德。諸位,請共飲此杯。”陸詵掃視堂下諸人一眼,舉起酒爵,朝眾人示意。

    這是一杯滿懷祝福的喜酒,自然無人會拒絕。

    一杯飲過後,便是座中諸人回敬陸詵。三次之後,這才算是基本結束了鄉飲酒宴的儀程,宴會正式開始。

    陸詵前來,隻是為做先前的一番事情,如今自知在這裏隻會讓氣氛越發沉悶,因此早早退了宴席,讓諸位士子自行飲宴。

    先前一直端著的士子們,目送陸詵與岑學政遠去,瞬間就變得活潑起來。

    依著科場的說法,他們也算是同年。而且再過兩月,隨著貢品前往京師之後,但凡是需要州中提供食宿的,基本上都在一個地方。

    在春闈前不論是討教學問,又或者一道交遊,自然同鄉多一些最好。

    因此士子們紛紛攀起交情來。

    而作為此次發解試榜首的沈耘,自然是許多人早就預定號的目標。

    “沈兄,在下清水縣談秀雋。往後前往京師,不知沈兄可能照應小弟一二。”

    送上門來的善意,沈耘自然不會拒絕。雖說談秀雋說的客氣,其實就算他是榜首,到了京師依舊是土鱉一個。與其說是照應別人,不如說相互照應。

    “談兄何須過謙,沈耘也從未進過京師,照應都是相互的。到時候談兄不覺沈某拖累便是好事了。”

    “好說好說。”

    談秀雋與沈耘飲一杯酒,被心滿意足地為下一位士子讓開了位置。

    坐在沈耘身邊的趙文清,看著更後邊的呂芳,心裏怎麽也不是個滋味。往常因為他們州學人多,而且每一次都是州學士子做榜首,因此到了這個時候,他們身邊都是圍滿了人。

    如今,風頭卻盡數被沈耘給搶了。

    說不甘心,那絕對是真的。可當沈耘的文章被當作範文被州學的夫子們講述了一邊,他們心裏的不服也早已經放下。

    衝呂芳點點頭,又向對麵的曾明禮示意,三人起身,衝坐在座位中的州學士子招招手,一行十數人同時走到沈耘麵前。

    說來,哪怕心中沒有惡意,人多了,自然顯得氣勢洶洶。其餘士子隻當是州學學生來找沈耘的茬,為免池魚之殃,紛紛避讓開來,倒是讓趙文清等人少了一番等待。

    “沈兄。”

    衝沈耘一作揖,趙文清說道:“雖然我等與沈兄隻是三度見麵,但沈兄的文采,我等都是歎服的。到了京城後,還望沈兄不吝賜教。”

    趙文清釋放的善意,自然讓沈耘有些驚訝。不過縱然如此,沈耘臉上卻帶著笑容:“賜教不敢當。學問一道,唯有相互探討,方能共同進步。”

    “哈哈哈,沈兄當真是個妙人。我等州學學子,請沈兄共飲此杯。”

    點點頭,沈耘與趙文清等人一道飲過酒,這才點點頭,看著趙文清等人回到座位。

    而呂芳很快便低聲朝趙文清耳語:“那沈儼怎的未曾與我等一道去探沈耘的口風。難道,傳言是真的,他家與沈耘關係並沒有那麽融洽。”

    趙文清搖搖頭:“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