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好風輕送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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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乎所有人都與沈耘攀過交情之後,場上隻有兩人,依舊未動。

    一個,是心中惴惴不安的沈儼。

    而另一個,則是一直死死盯著沈耘,從始至終都冷著臉無法讓人接近的韓揚。

    人總是一種群體性的動物。似韓揚這等不合群的,自然會招來非議。此時的自沈耘及韓揚二人以下,近乎所有人都在低聲批駁這個少年。

    “從前隻聽說沈耘拒人於千裏之外,不想今日一見,反倒是這個當日被傳的沸沸揚揚,號稱必以文章爭榜首的韓揚,讓人覺得不可親近。”

    “嗨,年兄,你懂什麽。咱們這些人,相互攀扯交情,都是為了將來到京師去有個幫襯。那沈耘便是個實在人,一直都謙詞相互照應。”

    一士子點點韓揚:“那位,人家就是從京師來的。本以為咱們這窮鄉僻壤定然能居於人上,哪知就被咱們本地的士子給壓了下去。”

    “對了,聽聞人家老師是位禦史,自小居於京城,哪裏需要咱們照應。”

    閑話紛紛的時候,韓揚聽在耳中,卻並不在意。

    子張問明,子曰:“浸**譖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譖,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熟讀《論語》,而且自命不凡的韓揚,心中隻有這一句。無論是暗中的挑釁還是直接的誹謗,在他這裏都行不通,他一心隻想做一個比別人優秀的人。

    在許多人狐疑的目光下,韓揚緩緩站起來,邁著步子走到沈耘麵前。

    “沈耘。”

    一個稱呼,便讓很多人麵色不豫。按例來說,在座這些人都是同年發解試貢舉的士子,相互之間的稱呼,當然是以年兄之類的謙詞為準。

    可韓揚這是什麽意思?

    連在他上邊的沈耘都不放在眼裏?

    對此沈耘並沒有什麽不快,點點頭,衝韓揚問道:“不知韓兄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沈耘的反應讓在座的士子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一等,如果說先前韓揚還是氣勢淩人的話,得了沈耘這麽一句,反倒是顯得他有些粗劣不堪了。

    “你敢不敢,與我再賭一回。就看看明年的殿試,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省試換身份,殿試點名次。

    韓揚本來想在氣勢上先壓沈耘一籌,隻是,沈耘哪裏能如他所願。

    “有韓兄這等督促,倒也是極好的。況且沈某先前一直惴惴於省試如何得過,而今韓兄如此一說,倒是個好彩頭。既然如此,咱們便殿試相見吧。”

    雖然沈耘對韓揚忽然的挑釁無所謂。

    但是這少年人態度委實有些太過囂張,真以為省試是自家辦的,想過就過了。簡單的回答一下子就映襯出沈耘的謙恭和韓揚的狂妄。

    許多人暗中都對韓揚打上了年少輕狂的標記。

    做任何事情之前,首先要對自己麵對的問題保持相當的敬畏。唯有這樣,才能夠有充足的準備,而後自信地去解決問題。

    韓揚這等作為,在秦州這等地方,尚且有一個沈耘壓著。到了京師,天下英才匯集,二百四十州的士子加上國子學太學,多少才華橫溢之輩想要在這科舉中出頭。

    沈耘都自覺能通過省試便是最大的幸事,他韓揚哪來的自信?是他那個當禦史的老師給的麽?

    麵對沈耘的淡然,韓揚心中那種無名的怒焰被勾起。但到底他還是知道利害的,點點頭:“很好,既然你答應了,那我也就不久留了。告辭。”

    居然就這般施施然提前離開了宴席。

    韓揚隻是剛出了州學大門,飲酒宴中的士子便對沈耘抱怨起來:“沈兄,這廝也太過囂張了。你可千萬莫要敗在這等人手裏。”

    “是啊,沈兄,如此無禮之輩,若踩在咱們秦州士子的頭上,我等隻怕今後無顏見人了。”

    轉瞬間,沈耘便被當作是秦州士子的臉麵,沈耘心裏還真是有點不適應。

    “諸位莫要生氣了,這鄉飲酒宴,本是府台與學政一片好心,怎可因此壞了氣氛。好了好了,我等共飲此杯,秋後入京,還望相互扶持同登杏榜。”

    沒了韓揚,一幹人飲宴到即將淨街時才各自散去。

    時間轉瞬,便到了沈耘口中所言的秋後。

    此時的秦州大地,收完了莊稼,草木亦是枯黃。白樺樹上殘留著幾片金黃的葉子,但在微風中也岌岌可危。

    州府上貢的馬車是在次日巳時三刻出發,而貢舉的士子在此之前,還要在貢院的文廟中祭拜孔聖,聆聽學政的教導,因此沈耘便要提前一日到達成紀縣城。

    兒行千裏母擔憂。

    沈母在昨夜便和了麵,天未亮便起來為沈耘準備路上吃的幹糧。厚厚的鍋盔烙了幾個,又覺得隻吃這個,似乎也會厭了。難得奢侈地取來平底鍋,用了不少菜油做出數十張蔥油餅來。

    若非沈耘阻攔,沈母猶自覺得不夠吃,還要再攤幾塊煎餅讓沈耘帶著。

    將所有的吃食都包裹好了,沈母才走進屋裏,自箱中掏出一個紅布小包。

    “耘兒,你過來。”坐在屋裏,沈母朝門外喊一聲,沈耘便停下手中的活計,走進屋裏。

    昏暗的光線下,沈母將紅布小包仔細攤開,裏頭赫然是幾角碎銀子:“耘兒,這些錢,都是多年來為娘悄悄留下的。本想著,就這幾年為你成一門親事。”

    見沈耘苦笑一聲,沈母笑了笑:“如今看來,你還是打算先考中科舉,再考慮婚姻的問題。為娘也不催促你,這些錢,你拿著,到了京裏,莫要太寒磣了。”

    看看份量,裏頭少說也有三兩銀子。或許,這就是沈母全部的私房錢了。

    “阿娘,錢還是你收著吧。到了京師,一幹吃住都是州府提供的,平素隻要節省些,孩兒到時也找些抄書的營生,身上這些錢就夠用了。”

    “拿著吧,若是剩下,到回來的時候,你再交給為娘便是了。孤身在外,衣食無著,身上沒有錢,到底連說話都沒有底氣。”

    沈母一再要將錢往沈耘手裏塞。

    推辭不過,沈耘隻能從裏頭取出兩塊,約摸有一兩左右的銀子,這才將布包包好,放在沈母手中:“阿娘,有這些就夠了。孩兒有手有腳,缺了錢,自然能賺到的。隻是我這一走,家裏……”

    沈耘離開,便隻剩下沈母一人,這也是個大問題。

    “莫要擔心我,你能夠去京師參加省試,為娘這心裏,越發的有力氣了。隻要你好好的,為娘便幫你好好掌著這個家。到了外頭,莫要想我,專心考試。”

    許是沈耘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沈母忽然間就變得絮絮叨叨起來。

    叮囑了許多,而後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該帶的東西,這才將沈耘送出門去。

    看著沈耘一步一回頭的身影,沈母心裏忽然間翻江倒海一般,複雜的情緒,讓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帶著一大堆東西,沈耘走走停停,接近晌午,才到達縣城。在靠近貢院的地方租了一件客房,將所有東西都放好了,沈耘往範府走去。

    臨行之前,還是要拜訪一次全叔。

    這位老人家豐富的經驗,對於前往京師的他,會有極大的幫助。

    很是順利地走進範府,全叔一如往常在自己的小院中歇息。見到沈耘過來,笑著點點頭,待走近了,便開口說道:“明日便要進京了,準備的如何了?”

    沈耘為全叔沏好茶,這才點點頭:“該做的準備都做了,隻是小子對京師一無所知,因此來與全叔聊聊,想在你老人家這裏,得些指點。”

    “你個滑頭,看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好吧,老頭子也喜歡跟人說說陳年舊事,你要是不嫌囉嗦,便聽一聽吧。”

    在府中都是些性格跳脫的後生,老人家的往事說上兩遍,這群家夥便會嫌煩。有沈耘這樣一個人來,倒真是解了老人家的寂寞。

    而且,能以自己的人生經驗幫助到後輩,未嚐不是一件暢快的事情。

    看著沈耘一臉正色,全叔笑笑,將東京的一切娓娓道來。

    這一講,便是一個下午。茶壺裏的水續了三次,全叔才將東京的一切講完。而沈耘獲得的,則是一個實力錯雜繁華熱鬧的東京印象。

    看著有些神往的沈耘,全叔最終總結了一句:“大凡是京畿之地,想要過的好,定然需要錢財和權勢。京師高官遍地,難免有些紈絝子弟。以你的性子,平素還是要小心些。”

    全叔知道,沈耘的性格,別看現在一副溫恭賢良的樣子。可一旦爆發起來,那絕對是很可怕的。就看他與宗族的矛盾,到現在為止,哪怕遭受數次欺淩,依舊不曾服軟。

    但京師那群人,可沒有沈夕那些人那樣良善。憑借手中權勢,隨便造點意外,哪怕你是個讀書人,一輩子也照樣會蹉跎下去。

    這番話,不無警告沈耘之意。

    而這幾年已經漸漸熟悉了這大宋的沈耘,自然不會如先前一般,那樣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