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黃河遠上白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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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長帆揚起。

    這艘龐然大物緩緩離開了渡口,順著水流,將站在岸上的百姓目光扯得越來越遠。繞過了幾個彎,然後便消失在了群山深處。

    沒了看頭的百姓們自然紛紛散去,而在大船上,沈耘等士子的新奇才剛剛升起。

    沈耘不是沒有坐過船,後世那種鋼鐵巨輪也曾被他踩在腳下。

    然而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獨特的地方。這木船自然也有新奇之處,無論是製造的手段,還是它獨特的模樣,以及站在船頭看風景的舒暢。

    滿懷好奇的樣子,讓周圍的士子都抿嘴笑著。

    不過,除了韓揚,誰都不曾笑話沈耘的舉動。他們第一次登上大船順流而下的時候,也是如此的模樣。

    讓沈耘好奇了一番,閑來無事的士子們便聚在,想要找些事情消遣一二。

    “沈兄,看的乏了,不妨來一起耍一番,也勝過悶在那裏。”

    “這渭水你都看了多少年了,也不差這點時間。到了河中府,大船匯入黃河,到時候沈兄在看個夠。”

    得到邀請,沈耘自然不會拒絕,走過來的時候,不少士子已經圍坐成一圈,待他也坐下之後,便叫嚷道:“沈兄,咱們先前商量著要玩飛花令,你來不來。”

    飛花令,是一種雅令。沒有詩詞基礎的人根本玩不轉它。不論是吟誦前人詩句,還是自己即興創作,都必須要求對令人與行令人吟誦的詩句格律一致。

    沈耘登時也來了興趣。

    這樣的方法既能及時行樂,又可以檢驗自己胸中所學,當真是個好事情。

    “既然如此,不知哪位仁兄起頭?又作何字令?”

    “周兄既然是這遊戲的發起人,便以他起頭吧。”士子中有人建言,自然獲得了許多人的讚同。

    那姓周的士子笑容滿麵地應承道:“既然如此,那周某級獻醜了。咱們此時身在渭水,便以‘渭’字作令,我先起頭,渭城朝雨浥輕塵。”

    “周兄當真狡猾,這一字,隻怕是存心為難我來。”

    “聞兄,該你了。”

    “那我便對,清渭東流劍閣深。”

    “誰言渭浦棲遲客。”

    “暫教涇渭各清渾。”

    到了第四句之後,本來應當是要重新起頭的,隻是這讀書人大抵都好自行增加難度,紛紛起哄:“莫要另起,照著順序接下來。”

    依照規則,那麽下一句便要在第五個字出現渭。不得不說,越往後,這難度就越大,以至於接下來的士子很是為難地苦思一會兒,這才對上。

    “夕陽空照渭河流。”

    雖然語句平白,但好歹也算是前人詩句,倒是僥幸過關。而接下來一個士子則早有準備:“驄馬徐郎過渭橋。”

    到了第七個字,委實讓挨到順序的士子臉色發苦:“諸位仁兄,我這也太倒黴了吧,怎的就讓我挨到了這裏。苦思冥想,胸中無計。”

    “哈哈哈,金兄,來來來,正好我來時偷偷攜了一壺酒。正好派上用場,滿飲此杯。”

    一邊的士子很是促狹地取來茶水,以茶代酒,讓其他人紛紛大笑起來。

    令停頓到了這裏,本來應該在金姓士子飲茶後,重新起令的。但很多人心裏也沒有可以接的令,便停頓了一會,一同思考起來。

    “沈兄,你學識淵博,不知心中可有答案?”苦思無計,諸生隻能看著沈耘問道。榜首自然會多一些光環,比如現在,就被安上了學識淵博的帽子。

    沈耘點點頭,這並沒有什麽出風頭的,這會兒本來就是相互探討取長補短,自己不說,反而會有人記恨。

    “這個自然是有的,杜子美《諸將五首》裏頭,便有‘多少材官守涇渭’,還有以為劉滄,唐宣宗大中八年進士,也有一句‘雲樓欲動入清渭’。”

    沈耘的答案,讓很多人非常滿意。心中默默記下這兩句,又讓沈耘將全詩背誦了幾遍,這才感歎道:“沈兄之才學,我等當真不如。”

    “諸位過譽了,你等也知道,沈某承蒙範府以為老管事照顧,經常送舊書來抄。這私底下,自然也是熟讀了不少的珍本的。諸位若是有此機會,必勝過沈某許多。”

    一番謙虛之後,飛花令重新開始,而沈耘無形中也越來越讓這些士子們欽佩。

    玩鬧了些時間,眼看著正午已到,這腹中也有些幹癟。雖說各自家境有差,但在這船上,都算同舟共濟了。而且到了汴梁還要相互照應,此時紛紛拿出自己帶來的吃食。

    一起吃了些,這才三五個一起回房歇著。

    渭水與黃河的交匯處,在河中府潼關境內。

    常年水流衝刷,此地地勢平坦,在船上倒也沒有顛簸的感覺。然而黃河的雄壯,終究還是引得所有士子紛紛從船艙中走出來觀看。

    “李太白一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當真將黃河的雄渾寫的淋漓盡致。”

    沈耘從來沒有專程在黃河遊玩過,如今泛舟黃河上,心中的激動是無以言表的。

    大船進入黃河水域,行舟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而一路上因為是官船的關係,也沒有哨卡阻攔,短短半日,便行至宜川。

    因為地勢的關係,大船需要在這裏轉為陸路,過了險要的地勢,才能夠重新登船。

    許是禮曹這幾天行來,也覺得有些疲憊,將一幹貢品悉數拉到了宜川官驛,便找到了沈耘。

    “沈生,我準備在此地歇息一夜,順便購置些路上需用的東西,明早辰時再出發。你等也可以補充些吃食,順便在這裏看看。”

    麵對這樣的安排,沈耘自然是非常同意的,眼下才申時,在船上就有不少士子想要去壺口瀑布看看了。此處乘車前往,來回也不過半個時辰。

    向禮曹一拜,看著這位離開後,沈耘很是興奮地走進驛站內。

    “諸位仁兄,誰要去看飛瀑的,不妨與沈某同去。”

    早就聽到禮曹聲音的士子們,紛紛擠出門來。

    壺口瀑布,最高處可達二十多米。雄渾的河水自陡崖上傾瀉而下,喧天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彩虹。人們常常覺得遙不可及的盛景,此時近在咫尺。

    但在雄壯處,行必有詩,飲必有詞。

    在遊人頗有興致的目光中,一行人紛紛作起詩詞來。

    這也算是一種良性的競爭,賦詩作詞之後,相互品評,就連周圍的遊人都是不是叫好喝彩。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許多人興奮得如醉酒一般,臉色通紅。

    沈耘一心都撲在觀賞上,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到了他的身上。

    同行的這麽多人,就他一個隻字未說。

    “沈兄,到你了。”

    呆呆站著的沈耘,又讓他們想起當日成紀渡口前的那個樣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沈耘自然是不會拒絕的,要知道在這等美景前作詩,也是士子們揚名的一種辦法。自己的詩作文章有了一定的傳唱度,方能在未來為自己謀取更好的前途。

    點點頭,沈耘沉吟片刻,徐徐吟道:

    “欲往天京上瓊樓,

    忽有飛瀑阻行舟。

    莫道坎坷生退意,

    千裏黃河一壺收。”

    沈耘吟罷,看了看呆滯的眾人,隻覺得自己作的不好,麵色羞赧地說道:“倒是獻醜了,倉促之間,也不曾琢磨詞藻,粗陋言語,辜負諸位期待了。”

    沈耘說完,忽然聽得一個士子苦笑:“沈兄,你這都算獻醜了?”

    看著沈耘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他們心裏也明白,沈耘確實不知自己的詩作到底如何驚豔。

    “開篇便是雄心壯誌,不正是說沈耘此行誌在必得麽。而且前兩句便將咱們逗留在此的緣故說的一清二楚,偏生讀來不覺失落。”

    “最為精妙的便是最後一句,你看千裏黃河一壺收,這等氣魄,當真是有股子詩仙的味道。若非如此,如何能在胸中納萬古長流。”

    被誇讚地有些不好意思,沈耘擺擺手:“哪裏當得諸位仁兄如此解讀。若真如諸位所言,那沈某此時當拎一壺酒,倒臥在這大石上,吃一杯酒,念一句詩,也不負如此胸懷。”

    近乎是自嘲的話,引得士子們一陣大笑。

    有看了些許時候,眼見太陽都要落山,彩虹也逐漸消失,清涼的水霧打在臉上,讓人忽然間就有一股子寒意。沈耘知道,再不離開,路上隻怕要受些凍。

    讓車夫將一行人送回館驛,稍稍清洗後,回來的人紛紛議論起沈耘方才那首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