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地從無南北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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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禮曹回到館驛,天色已經有些摸黑。

    當禮曹宣布了租房的消息之後,個別幾個士子臉上頓時露出不快的神色,看向沈耘的目光,也沒有了先前那麽親善。

    沈耘顯然沒有注意到這樣的目光,而且事實上,就算是注意到了,他心裏也不會有什麽想法。

    “客棧環境雅致,而且頗為幽靜。往後你等住在一起,也可共同研討學問。”禮曹再度申明自己的期盼,便止住了繼續說下去的衝動,衝諸位士子點點頭。

    待這位轉身離開之後,許多人不約而同走到了沈耘周圍。

    “沈兄,你找的這個地方,實在他偏僻了。”趙文清苦笑著抱怨一句,算是壓製了州學士子心中的怨忿。

    沈耘無奈地搖搖頭:“趙兄,我也並非小氣的人。論對京師的好奇和向往,我不比諸位差多少。甚至相較於諸位,我從來沒有到過京師。”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沈耘這一番話,便讓許多人心裏好受了些:“國子學和太學,乃是當今科考中舉人數最多的地方。我等居住在此,不僅能受這等文風的熏陶,更可以抓住那些名儒講學的機會,若是能比別人多學一點,中舉的希望就大一點。到時候在京師逗留些時日,一心一意玩樂,豈不快哉。”

    官員赴任的時間,一般都在一月到兩月之間不等。就算是到嶺南偏遠的地方,也用不了這麽多時間。剩下的,自然可以逗留著玩樂。

    沈耘說的很是在理,有心挑事的人也終究看著眾人的欽服偃旗息鼓。

    洗漱過後,天色已晚,一幹士子平靜了來到京師的激動心情,逐漸睡去。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館驛中自然也養著報時的蘆花雞,奈何小小的雞鳴,哪裏能夠叫醒這群連日來舟船勞頓的文弱書生。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這才悠悠醒來。

    約定好了今日便要搬到文昌客棧裏去,早間草草吃些東西,禮曹便租來十數輛馬車,將一幹士子的行囊也帶上,很是悠閑地進了城。

    到地方,看了看環境,真如禮曹先前的描述。比之城裏的客房,還真是好了不少。而且拋開玩樂不談,沒有嘈雜的人聲,無論讀書還是休息,都十分舒服。

    更何況,這一棟小樓全都屬於他們這些人,那沒有外人的幹擾,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看著態度逐漸有所轉變的士子們,沈耘看著禮曹,點頭笑了笑。

    安頓好了士子們,禮曹便匆匆回去。

    不同於他們,禮曹先前在禮部填寫的回執裏,地址便是那處館驛。而禮部的差役,也隻會在那裏通傳。況且貢品的存放在館驛反而更加安全,因此禮曹隻能在那裏等候著。

    匆匆兩天過去,又是一個明媚的早晨。

    兩日來大家都習慣了客棧的生活,苦讀之下,彼此之間的請教也共同提高了不少。每個人心裏幾乎都是歡喜的。

    如常例吃過早飯,正要回房的沈耘便聽到了這次隨行前來的秦州士卒的叫喊聲。一回頭,便看那士卒叫道:“諸位公子,禮部來人催促我等前往核驗身份。”

    期待已久的一天終於到來。

    並非每一個通過發解試的人都能夠隨便參加省試。禮部還要在事先登記名冊,核驗身份。隻有做完了這兩件事情,才能真正具備參加省試的資格。

    激動地將所有士子都叫下樓,沈耘一行便隨著士卒的帶領,前往禮部。

    禮曹正在禮部門口候著,身後是接連數十輛大車運送的貢品。

    看到沈耘等人前來,先前的焦急一掃而空,笑眯眯地迎上來:“你們來了,正好,在這裏等等,就要輪到咱們了。我這一趟的差事,到這會兒,總算是能夠完成了。”

    雖說草席和其他貢品算不上什麽珍貴的東西,可是貢品一旦有損,他這個禮曹就要吃掛落,能夠平安完成,自然是極好的。

    而卸下這個差事,他也總算能夠在城裏好好遊玩幾天,然後再回去。

    正與沈耘等人交談著,忽然間從另一邊走來一行人。

    比秦州這邊更多的車馬,以及更多的士子。這些人身穿上好的絲綢,風光滿麵地走到禮部門口。見自家前頭居然還有人排隊,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位禮曹很是張狂地走上來,看著等候的人群中唯一一個穿綠色官服的人,輕輕嗤笑一聲,這才開口:“不知前麵站著的,是哪一州的仁兄。”

    人家既然問起,禮曹也不能裝聾作啞:“承讓,在下秦州禮曹,不知兄台從何而來。”

    聽到是秦州的隊伍,這禮曹臉上不屑的神色越發濃重:“某乃楚州禮曹。不知兄台可否行個方便,讓我等先進禮部納貢登名?”

    說完抖了抖上好胡絲製成的官服,以篤定的神色看著沈耘這邊。

    禮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似這等事情,定然是有個先來後到的。自己等人已經等了一些時間,而看這楚州的陣仗,要讓過去,隻怕等到晌午都不一定能夠弄好。

    豈不是還要再等到午後?

    禮曹隻是考慮一下,便立刻拒絕:“兄台抱歉了,我等在此地已經等了些時候,再過一刻,便可進去。確實不能相讓。”

    “咱們楚州的舉子,呆會兒還要去拜會幾位士林大儒。你等何不成全一番,將來他們中第了,少不得成為一樁士林佳話。”

    似是說的起勁了,骨子裏帶著的傲氣促使他說出了一番讓沈耘等人臉色立變的話來。

    “實在不行,我便於諸位幾兩銀子,拿著去附近找家酒館吃喝一番,我等辦完了,你們再來也行。”

    沈耘先前聽說秦州文風凋敝,還不以為然,今日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這才發現原來傳言並未誇大。相反,有些奇恥大辱還被深深地隱藏著。

    禮曹的臉色瞬間憋的通紅。

    隻是禮部門口不是鬧事的地方,明知道被這家夥侮辱了,可是為了接下來順利進行納貢,還是生生忍受了下來。

    然而官場之上,也是個踩低捧高的地方。秦州禮曹不答話,反倒是讓這楚州禮曹越發囂張起來。

    “似你秦州,能上貢什麽好東西。無非就是些什麽草席啊草藥之類的東西,哪裏如咱們楚州,不僅有精美的絲綢,還有華麗的絲繡。”

    隨後,看了沈耘等人一眼,帶著幾分蔑視:“至於科考,哈哈,如果我記的沒錯,前次秦州中舉的,似乎是乙榜三百多名,而且隻有一個。”

    如果單純提科舉這件事情,卻是秦州是遠遠不如楚州的。

    然而說這個,並不是這位的主題,接下來的才更為諷刺:“這等名次,偏生還是十年來唯一考中的。怎的,今年又虛耗府庫,讓一群讀書人來東京長見識湊熱鬧來了?”

    “你?”

    禮曹心中異常惱怒。哪怕他說的是事實,這事情也決計忍不了:“便是你說的花一樣,這位置,我就是不讓與你。你若有本事,盡可進了這個大門,將這些話朝禮部諸公說盡。”

    禮曹很確定他不敢。

    雖然各地貧富之類的差距是事實,但朝中可沒誰敢因此就分個上下的。秦州是窮,可是大宋能失去秦州麽?不能。秦州是窮,可是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冷哼一聲,知道自己想要圖方便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實現,這禮曹甩甩袖子,揚長而去。回到自己那邊,似乎對沈耘這裏指指點點說著什麽。

    說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禮部大門走出人來,叫秦州的所有人都進去。

    車馬徐徐走進了大院。沈耘身邊的士子們還想要指責楚州行事的嘴巴,也暫時停歇了。

    納貢與登名在不同的兩個司裏,各自有差役帶著前往。禮曹衝沈耘點點頭,便就此離開。

    由於還沒有科考的緣故,此處接待沈耘等人的,隻是四個年歲各異的筆吏。見沈耘等人進來,略帶些不耐煩地嚷嚷:“都快些,分成四組,同時登名。將你等的身份文牒與州府開具的保書準備好。”

    顯然,這是新一輪的查驗。

    聞言沈耘等人紛紛取出需要的東西,逐一檢驗起來。許是當日禮曹便已經將今年秦州貢舉士子的名單交了上來,這會兒四人都是對照名單查閱文牒。

    隻是查閱的同時,也詢問著一些其他的問題。

    “沈耘,籍貫何處?”

    明明在文牒上有,但依舊這樣詢問,有種後世被訊問的既視感。不過沈耘並未因此就笑出聲來,這時候必須很嚴肅地將籍貫說清楚,稍微有失誤,就要被嚴加詢問。

    回答過數個問題之後,眼前這一位總算是放過了他。而沈耘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先前聽禮曹說需要一段時間。

    一腳踏出禮部大門的他,正好遇上幾個在門口等待的楚州士子。看著在一眾鄙視的目光中有那麽幾個,很是和善地衝自己點頭,沈耘忽然間腦海中回旋著這樣一句話:“地不以南北分良劣,人當以善惡論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