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來自範府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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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棧被一群人調侃了一番,卻壓根沒有一個人告訴沈耘,蘇昧的真實身份。

    就這樣被蒙在鼓裏,到狀元樓痛痛快快喝過一場酒。次日一早,酒醒之後,落榜的士子們便準備回去了。

    唐時顧況曾對白居易戲言: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到了大宋,再也沒有一個什麽居易來到汴梁,然後又有以為大儒對他說汴京米貴居大不易。但是這樣也改變不了在這裏無錢寸步難行的事實。

    禮曹留下的銀錢,也隻夠這些人回鄉的路費。就算是沈耘想要將這些人留下來好好玩幾天,也確實財力不濟。

    汴梁城外的碼頭,依舊熱火朝天。沈耘與趙文清這些人背著一些路上的吃用,陪著要回鄉的士子們來到這裏。這時間的一切,開頭與結局似乎都有明顯的不同。初春的翠綠一直在河岸蔓延,渾然不似來時那般淒涼。而離開的人,卻沒有了來時的意氣風發。

    可以載客的商船不停地吆喝著,不多時一行人便找到了可以乘坐的船隻。

    “沈兄,便送到這裏吧。”

    離去的人以呂芳為首,站在岸前,拒絕了幾人進一步相送。言辭之中,當然略微帶著幾分唏噓。沈耘落魄的時候,他就來參加省試了,然而如今沈耘都高中了,他還要黯然離開。當真是世事難料啊。

    點點頭,沈耘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呂兄,我等離家日久,往常書信不便,隻能等到今日托諸位給家中捎個信了。地址我已經寫在了信封上,萬望呂兄能夠帶到。”

    沈耘的動作,讓站在遠處的沈儼臉色一陣蒼白。明明都是同族,沈耘卻裝作不曾看到自己一樣。原本還帶著幾分僥幸的沈儼,此時心裏也明白了沈耘的打算。聽著呂芳斬釘截鐵地答應,心裏那股子失落,難以言表。

    有沈耘帶頭,趙文清等三人也從懷中掏出書信交到呂芳手上。

    寒暄了幾句,沈耘才將呂芳拉到別處,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呂兄,這是當日禮曹留下的錢財,如今吃穿花用,剩下的不多。我留下了一些供我四人住宿,其他的你拿著,權作川資。”

    呂芳是沒法拒絕的。本來如他們這些落第士子,官府根本不負責他們回鄉的路費的。仁宗朝的時候,就算是殿試也有可能黜落許多士子,有些就受困無法回鄉,在京城投水自盡。仁宗憐憫士子們的不易,這才詔令但凡通過省試的,基本上全都錄用,這才讓情況好轉了不少。

    然而這也僅僅是針對通過省試的。

    如果連省試都沒法通過,也沒有資格收到官府的優待不是。

    接過沉甸甸的布袋,呂芳點點頭:“沈兄但請放心,呂某定然會讓諸位仁兄安心回到家中。待到來年,我等再來。”

    目送船隻取下纜繩,離河岸越來越遠,兩邊站著的人,相對無言,隻是一個勁地招手。

    為了方便接下來的事情,沈耘與趙文清曾明禮和周青雲商議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搬到城裏來住。也就幾天的時間,房錢也用不了多少,自己幾人還是可以承擔的起的。

    在文昌客棧掌櫃戀戀不舍的眼神中,四人帶著行禮來到內城。就近在禮部附近下榻之後,美美睡了一覺,沈耘這才與三人說明一聲獨自前往範府。

    接受範純粹的邀請已經有兩天了。

    隻是兩天來沈耘都有瑣事纏身,加上範純粹也並到休沐,因此遲遲未曾拜會。直到今日,沈耘已經打聽清楚,這才施施然登門。

    門子一聽說沈耘的名字,便跑進去稟告,不過片刻時間,沈耘在門口便看到範純粹親自前來。見到沈耘,笑容滿麵地說道:“我可是等老弟你來,等的望穿秋水了。快請進來。”

    扯著沈耘的手,範純粹將他拉到二進院的客廳中,這才吩咐仆役:“吩咐廚娘今日做些好菜。對了,將官家今年賞賜的貢酒取些來,要紹興的花雕。我記得有幾壇二十年的陳釀,據說被稱為狀元紅。沈老弟前來,自然要圖個好彩頭。”

    範純粹這樣的熱情讓沈耘一陣不適應:“範兄,我看就無需這般客氣了。”

    “要的,要的。你當知道,我家中自二哥考中進士之後,我與三哥都是蒙蔭入仕。雖然後來都賜了出身,但到底也是心裏一根刺。沈老弟乃是我範純粹的知交,你得中便如我得中一般,定然要好好慶賀一番。”

    推辭不過,沈耘隻能接受。

    待範純粹熱火朝天地吩咐一番,這才回到主座上,笑著問沈耘:“過幾日殿試,心裏有幾分把握?”

    被問到這裏,沈耘怔了怔。說真的,他還是真沒有想過殿試的時候到底能如何。隻是覺得過了省試從此便已經有了保證,反正到最後有官身就是了。不過範純粹問起,自然也不能如此回答:“一甲我是不敢想了。不過力爭在二甲。”

    聽到沈耘的回答,範純粹點點頭。

    “今科的殿試,想來你也聽到了風聲,官家有心隻考一道。所以題目自然是問策。而當今局勢,新政如火如荼,你有想過,到底該如何作答麽?”

    範純粹問的極為穩重,沈耘也不好隱瞞:“其實沈耘心裏,並非準備些新政。”

    “哦?”這倒是出乎範純粹的意料:“要知道寫新政的東西,終歸在名次上會有些便利。”

    沈耘搖了搖頭:“普天之下,除了新政,還有許多可以說可以寫可以做的事情。如今的新政,局勢不明,一時阿諛奉承,縱然風光一時,卻也會為將來埋下禍患。況且討論新政的人也夠多,考官恐怕也會看厭了的。”

    這番話讓範純粹大笑起來。

    “你說的對,其實若是官家親自前來,隻要你寫的好,隻怕能給你個狀元。這些天新舊兩黨每日上疏少說也是幾籮筐。兩位宰相也相持不下,各自挑出一些送到官家案頭。這吵來吵去,官家也有些難以決斷。”

    沈耘笑著接道:“偏生又不得不看,至少要好過兩方的人手在朝堂上吵鬧。想來官家定然已經非常頭疼了。”

    範純粹笑著指著沈耘:“你倒是促狹,不過倒真是將這幾日朝堂上的亂象說了個清楚。這麽下去,難免朝局會產生動蕩。二哥便是看到了這一點,極力反對王相公的舉措,奈何卻被外放。這朝堂,唉。”說著說著,範純粹也擔心起來。

    沈耘沉默了一陣,忽然開口:“我想,這般淩厲的手段,隻怕引起的反彈必然是空前的。範兄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趁著未曾波及自身,想想到時候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這兩日我也讀了一本書,朝中局勢大抵也有了清楚的認識。”

    “哦?”範純粹沒想到沈耘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頗有興趣地詢問沈耘:“那你說,接下來我到底該如何去做?”

    “自請外放,到邊事寧定的地方。一旦朝中出現亂局,我等也可穩定邊疆,讓朝中諸公騰出手來收拾殘局。”沈耘說這一句,斬釘截鐵,根本沒有任何猶豫。這樣的決心讓範純粹一陣震動:“你倒是敢說,不過,說的確實有道理。帶我想想,過些時日再做區處。”

    沈耘並未追問,他知道這種事情卻是需要時間考慮。

    範純粹說完了這句,這才看著沈耘,很是鄭重地說道:“沈老弟,你要小心了,據我所知,先前和你產生過齟齬的那個呂和卿,今年並未參加科舉。既然這樣,那麽他的哥哥呂惠卿,想必決計要充任殿試的考官。雖然不知道是初審還是終審,對你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沈耘心裏一動:“殿中試卷糊名,料想他也沒有這個膽子敢這麽做吧。”

    “初審定等地,終審定名次。怕隻怕,他看過你的文章,知道你的文風,到時候故意做點手腳。文章的事情,終究是沒有定論的。”

    沈耘心中一凜。

    還真別說,往年的考官也確實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最典型的就是歐陽修。這位曾經想要將蘇軾點為甲等,所以記住了蘇軾的文風。結果最後陰差陽錯,讓蘇軾到了乙等。

    苦笑一聲,沈耘無奈地攤開手:“既然如此,那我也隻能變換一回文風了。好在他等可以參考的文章也僅有我州試省試的考卷,其他的倒也未曾被他們發現。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範純粹哈哈大笑起來:“你放心便是了。反正這次的考官也不是隻有他一人。到時候如果他鬧得太大,就算他是王相公的心腹,我等也有辦法。甚至借此將他驅逐出朝堂,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萬事小心,不要讓他抓住把柄。畢竟依照往常的經驗,鬧到最後,也是兩頭不討好。”

    說完了這些糟心的事情,兩人這才聊起進來京中發生的一些趣事。原本壓抑的心情,頓時也好了不少。到了晌午,二人吃喝一番,沈耘這才回到客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