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金明池前笑韓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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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耘不知道該說這位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說年少輕狂。

    就算是再不服這個新科狀元,也不能按照人家的想法,一步步陷入早已設好的全套。更何況,還要拉上這麽一群人。

    要不是知道這廝的老師程顥也是舊黨,而且最近遭受不少新黨禦史的彈劾,不久估計也要被外放。或許此時此刻上官均一群人就有將這廝趕出他們一桌的想法。

    而韓揚衝著葉祖洽叫囂了幾句,再度找上了沈耘:“沈耘,你一時僥幸,得了一甲。在我看來,也不過是官家一時被你的讒言蒙蔽。今日在這麽多人麵前,咱們各自寫一首謝恩詩,讓在場的諸位比比,咱們到底誰更勝一籌?”

    沈耘正要回答。

    然而將要起身的瞬間,卻被應謙一給攔住了。

    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衝沈耘點點頭,看了韓揚一眼,站起身來衝在場眾人一拱手:“諸位。不管沈兄是否答應,應某都有幾句話想說。”

    “應謙一,這裏有你什麽事情?我要找的是沈耘,不是你。”韓揚顯然對於應謙一還是不敢造次的。畢竟程顥回去之後也曾為韓揚背誦過兩人的文章,依照程顥的評判,自然沈耘是有些不如他的,而應謙一的文章,便稍微有些勝出。

    當然,程顥說這些話,純粹也是站在舊黨的立場上。沈耘是兩頭不討好,因此這樣的評價並沒有什麽公正可言。

    “韓揚,據我所知,這已經是你第三次輸給沈兄了吧?”應謙一根本不搭理他,而是義正言辭地說道:“與趙兄幾人一起聊過,我也知道了一些旁人不清楚的事情。一年前秦州鬆鶴樓的元夕文會,你輸了。州試你又輸了,到了殿試,你還是輸了。我不明白,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事不過三這句話?”

    先前韓揚挑戰沈耘,這些進士隻以為兩人之間早就存在矛盾。不想被應謙一說穿,原來韓揚居然是這等人。原本還有些看熱鬧的意思,此時瞬間覺得乏味。看向韓揚的眼神,也有些耐人尋味起來。

    “沈耘,有本事就不要躲在別人背後。難道你連接受比試的膽子都沒有麽?看來,你這個一甲第四,來路有些不正啊。”

    “啪。”一聲。

    趙文清很是驚訝地看著沈耘,因為想出差不多半年,他從來沒有看到沈耘這樣惱怒過。

    而拍桌子的聲音,也成功地將正要準備吃酒沉默的眾人,再度將目光轉向沈耘的身上。此時的沈耘一連正色,走出座位,一步一步,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到上官均這桌,然後,走到了韓揚麵前。

    “我知道,這些年你在京師不停地比試,贏過許許多多的同齡士子。我也知道,你的老師是當朝監察禦史士林名宿程老先生。我還知道,你家境不錯,自小看過的書籍非常多,多到或許我也比不過。”沈耘一字一句地說著,雖然並沒有往前走,可是那股子莫名的氣勢,讓這廝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然而沈耘的話並沒有說完。

    “可是,如果你因此就看不起我,覺得我合該就在你之下。那我隻想說一句,你不配。你不配鄙視我的出身,也不配質疑我的學問,更不配懷疑我的名次。今日你既然想比,那咱們就好好比比。在座的這兩百多為仁兄,請隨意出題。我便要讓你知道,什麽叫做謙虛。”

    沈耘的話說的很張狂,但是誰都不覺得這有什麽錯。

    麵對韓揚的咄咄逼人,如果真的忍氣吞聲,反而讓這些人心裏瞧不起。

    而此時的葉祖洽適時出現:“既然如此,那便最好了。小弟正愁理屈詞窮,做不出好詩句有負聖恩。有兩位仁兄相助,想來今日龍顏必然欣悅。我便出第一個題目,謝聖恩。”

    上官均這邊的士子忍不住白了葉祖洽一眼。這位當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而且當了狀元郎,言辭之間一點操守都沒有。三句不離聖恩,當真將討好做到了極點。

    不過這會兒沈耘的目標是韓揚,對於葉祖洽如何,卻是無所謂了。聽到這個題目,當即點點頭:“韓揚,你準備好了沒有?”

    一句話讓韓揚一怔,然而沈耘此時卻邁步遠去,口中赫然念著:

    “清朝賜第綴群英,器淺如何向晚成。

    細把愚衷攄騫諤,惟其聖德在高名。

    桑榆奉對慚韋布,恩澤叼封書姓名。

    睿眷天隆何以報,敢將忠節誓平生。”

    這是一首非常典型的科舉後廷對謝恩詩,沈耘念出口來,瞬間引得許多士子拍手叫好。在一旁負責侍奉的差役連忙找人來將詩錄下,這個時候,韓揚還一臉的呆滯。他是完全沒有想到,沈耘居然會這麽快便作出詩來。

    不過,這性子還有些跳脫的少年,終究不會覺得是自己真的輸了。待眾人拍手叫好之後,瞬間高聲指責:“不行,這是你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根本不能作數。這場筆試,我不同意。要另外尋人出題,最好是出那種刁鑽一些,誰都不曾準備的。”

    韓揚這種胡鬧,讓不少人皺起了眉頭。

    上官均這一桌,便已經有人準備將他按在凳子上。奈何眾目睽睽之下,這般做法終究有些不雅,這幾人隻能相視搖頭苦笑,隨即當作是同意的樣子,起身到不遠處的金明池畔佯作看風景。

    與沈耘友好的幾人,正要作勢譏諷,卻被沈耘搖頭暗示給攔住。今天沈耘是鐵了心要讓這個家夥吃點苦頭。

    他韓揚讀過的書誠然是多,可是記住的又有多少?無非跟著名師學習了許多年,這腦子好用一些,對於經籍的理解比別人高深一些。可是在沈耘這裏,正好這些都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此時沈耘的學識,就像是已經搭建好的高樓。

    主體的框架已經修建好,剩下的便是通過不斷的讀書來充實。

    論起詩文來,精雕細琢之下,憑借自己的本事也有可能打敗韓揚。隻是為了保險,沈耘不得不將腦海中記著的不少後世詩句拿出來。

    一時間一大群人隻顧著飲宴,氣氛似乎變得有些冷清。

    韓揚是鐵了心要將沈耘給比下去,此時竟然像是完全沒了人情世故,指著金明池畔的一位士子便說道:“郎兄,你來隨便出道題目,讓這廝看看,沒有準備不做手腳,他根本就不配這個一甲第四。”

    “韓兄你卻是為難我了,方才吃酒有些上頭,這會兒郎某正暈的慌。哪裏還能夠出什麽好題目。不若韓兄另請高明。”比起韓揚在上官均這一夥中可有可無,沈耘在他們那個小圈子可是中心人物。而且沈耘交好的,一甲有兩個,二甲有一個,三甲還有兩個。

    雖然沈耘的朋友不多,可是韓揚又有什麽朋友?不過都是點頭之交罷了。

    隻是韓揚並不打算這般放過,追問中這位姓郎的進士隻能苦笑一聲,衝沈耘輕輕點頭,看了一眼池水,饒有趣味地說道:“此時池中有青蛙出沒,諸位不妨便以此為題好了。”

    古往今來,詩句中以蛙為意象的,誠然不少。但是專門寫蛙的,卻非常罕見。說完這個題目,郎姓進士看著韓揚:“韓兄,某生在潭州,今年也是初次進京,與沈兄也並無交情。這道題目,我想應該還符合你的要求吧。”

    韓揚的逼迫讓他心中有些不快,此時說出這番話來,純粹就是讓韓揚輸了之後無話可說。

    韓揚還未回答,沈耘便拱手致意:“我與郎兄,相見不過三次。殿試為首次,傳臚為二次,今日相見為三次。若是韓兄還覺得這題目於我有利的話,那我隻能說,這場比試,我輸了。”

    沈耘的話讓韓揚臉色一陣燒灼,他心裏也清楚,這是沈耘不想跟自己繼續糾纏下去的說辭。登時眼睛一瞪:“我韓揚豈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郎兄的題目,我自然是同意的。半炷香之內,你我作出詩來,請在場諸位仁兄評判。”

    韓揚自認在半炷香內絕對可以做出好詩來,然而沈耘卻並未如他所願。

    “半炷香?不用了。我現在便可以作的出來,你且聽好了。”

    “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在韓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沈耘將這一首頗有氣勢的詩念出來,隨即笑著看向韓揚:“不知韓兄,覺得如何?”

    這塊芳草地上的士子已經坐不住了,紛紛咀嚼著沈耘的詩句。有些博聞強識的士子已經念出了這首詩的原型。

    “獨坐井邊如虎形,柳煙樹下養心精。

    春來唯君先開口,卻無魚鱉敢作聲。”

    這是唐太宗李世民所作。

    雖然這位皇帝政治上頗有建樹,但是說起詩來,篇目不少,文采確實有待商榷。便如這一首,兩下相較,反倒是沈耘的更加出彩一些。

    況且沈耘將不合身份的詞藻換掉,不僅氣勢渾厚,形象逼真,言辭中隱隱還有一種對韓揚的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