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官家有邀升平樓

字數:4634   加入書籤

A+A-




    韓揚一瞬間變得臉色蒼白。

    別人還沒有感覺,他可是感受的清楚。沈耘那一句“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做聲”,正是衝著他來的。

    自己一向自視甚高,如今卻被人暗罵是蟲兒,內心的羞惱是一陣高過一陣。偏生還不好宣之於口。這真要嚷出來,原本不明白的進士們立馬就能會意,可是沈耘卻可以淡然否認。到最後被羞辱的還是自己。

    丟臉是相對的。

    比起輸了丟臉,被人羞辱再加上輸了更為丟臉。

    韓揚陰沉著臉,衝沈耘拱拱手,二話不說,直接離開了宴席,往瓊林苑外走去。

    激烈的交鋒不過兩個回合,便宣告結束。眾人對沈耘的印象,卻又深刻了一層。一甲之下的那些進士,此時紛紛將沈耘當作不可輕易招惹的人。至少,沒有絕對的實力和靠山之前,這種人是不能輕易招惹的。

    而趙文清這個三個與沈耘相處更久的人,看到沈耘走回來,依舊止不住內心的震撼。

    待沈耘坐下,趙文清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沈兄怎的今日這般強勢,往常看你對那韓揚都是一般愛理不理的態度,可是今日為何……”

    話說到一般便停下了,但意思沈耘卻明白。對於這些好友,沈耘也不隱瞞:“如果他隻是說我,那麽我倒是真的可以忍受。可是今日他說話太過了,甚至將今科的考官都牽涉在內。你們想想,若是傳出去,以如今勢力錯綜複雜的朝堂,不知又要掀起什麽波瀾。”

    沈耘的解釋讓座中幾人暗自一驚。

    “我這般強勢地壓製他,正好將這場爭論的焦點轉移到我的身上。旁人自是看到了我有些得意忘形,韓揚先前那些話便會下意識的疏忽。等他們再想起來的時候,這場風波便已經過了。”

    沈耘不是聖人,也不想給韓揚留什麽活路。可是如果科考再因為這家夥掀起什麽風雲,他們這些人將來還說不準會出現什麽波折。為了能夠順順利利獲得差遣遠離朝堂,沈耘也隻能做一回徹頭徹尾的惡人了。

    “沈耘當真是考慮的周詳。我先前還以為,是韓揚這廝三番五次挑釁與你,終於被惹惱了。”應謙一笑了笑,神色淡然地飲著酒。對於沈耘的變化,他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

    趙文清卻是有些後怕:“我就怕沈耘中舉之後變了一個人,我等這朋友做不下去。如此說來,我倒是安心不少。沈兄還是我認識的沈兄,不用擔心往後言語之間有所得罪了。”

    一番話引得幾人紛紛大笑起來。而此時因為沈耘展露才學,開始有好幾個過來結交。一時間原本七個人的桌子,忽然間就變得狹小起來。

    瓊林宴再度陷入和樂的氛圍,不一時又有太樂署的樂伎過來,為一幹進士們演奏宮中的樂章。飲宴過後,不少婢子匆匆收拾了殘局,重新擺上不少幹果點心,酒壺統統倒滿。

    沈耘與趙文清幾人也失了繼續坐著的興趣,拎一壺酒,起身往那花園中走去。南國盛開的花朵,總歸是新鮮事務,即便沈耘見多識廣,卻依然頗有興趣地看著。

    一天瓊林宴過去,進士們各自回到了住處。

    而這個時候,趙頊這位年輕的皇帝,正坐在天章殿的軟榻上,聽禮部侍郎回稟瓊林宴的情況。

    最先拿出來的,自然是葉祖洽寫下的謝恩詩。對於這種東西,年輕的皇帝總是充滿了欣喜。畢竟誰都喜歡別人誇自己幾句,皇帝尤甚。而且葉祖洽也是個吹捧的高手,幾首詩讓趙頊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當然,如果讓沈耘看到,定會發現這裏頭根本沒有他作的那首詩。

    葉祖洽也不傻,作為狀元的福利,怎麽會輕易拱手讓人。

    看完了這些,趙頊才興致勃勃地問道:“今日的瓊林宴,可曾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

    禮部侍郎笑了笑:“陛下,還真是發生了一件趣事。隻是畢竟有些失禮,臣還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這不明擺著就是想要說的意思麽。趙頊的好奇心成功被勾起,身體往外挪了挪,做著靠近禮部侍郎的動作。

    “你且說來我聽。”

    “回稟陛下,今日宴中,二甲第九名秦州成紀縣進士韓揚,不滿一甲第四名同縣進士沈耘在他之上,提出了比試。不想連續兩番賽詩,卻被沈耘給堵的一句也未曾作出來。最終負氣而去。”禮部侍郎雖然也是舊黨,但對於韓揚這個年輕人,著實沒有半分好感。

    當初這小子在京師就攪風攪雨,得罪了不少人,況且舊黨之間也有嫌隙,並非鐵板一塊。他和程顥便沒有什麽交情,此時說起來自然不會有半分顧忌。

    “還有這等事?”趙頊饒有趣味地說著:“那韓揚的名聲,我也聽過。總歸少年人有些情況,當初在京師就喜歡到處與人比試文章,不想如今越活越回去,還賽起詩來。那少年似乎是監察禦史裏行程顥的弟子吧,程顥看起來倒也是個穩重的人,學問也不錯,隻是這教授弟子,委實有些不堪。”

    其實程顥教授弟子的本事還是不錯的,奈何一粒老鼠屎就能壞了一鍋湯,韓揚的作為他也知道,而且認真調教過。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剛二十出頭的少年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哪裏是幾回管教能收拾好的。

    程顥還不知道,他默默地為自己的弟子背了黑鍋。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趙頊的注意力終於從這個上麵轉到了沈耘身上。

    “你且說說,那沈耘到底作了什麽詩,讓這個韓揚失了鬥誌。”

    禮部侍郎從袖中掏出兩頁紙,躬身奉上,內侍將其取過來送到趙頊手上。

    “唔,原來第一首也是謝恩詩啊。嗯,不錯,不過比葉祖洽的就差了幾分意思。難道韓揚連這樣的詩都寫不出來麽?”

    “不是寫不出來,而是出了題目的瞬間,那沈耘便念出詩來。韓揚性子本就有些跳脫,因此叫囂著沈耘早就有了腹稿。所以這一場比試就不算了。”禮部侍郎苦笑一聲,將這場比試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趙頊倒是理解韓揚的心情,所以也沒有過於苛責。

    而他看到第二首詩的時候,忍不住讚歎:“這首詩寫的頗有些氣勢。沒想到沈耘相貌平平,這胸中丘壑倒是不低。好一句‘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這樣的氣魄,便是朝中某些人虛度幾十年光陰,隻怕也是沒有的。”

    說著說著,趙頊還是想到了這些天舊黨那些老臣三番五次的上疏。說真的,他心裏都有些煩透了。

    而說到新政,又談到沈耘,趙頊不禁想起沈耘當日的殿試文章。背著王安石,他私下讀了好幾遍。雖然新政的決心是越發堅定了,但是,對於近期新黨的某些作為,他還是有了些許謹慎。

    “罷了,都是少年人的意氣之爭,便由得他們去好了。”擺擺手,讓禮部侍郎離開,趙頊對中官囑咐道:“對了,明日一早,你且派人去找沈耘,讓他寫一份關於新政的劄子。告訴他,不用擔心什麽,心中怎麽想的,就怎麽寫。朕絕對不會因此降罪於他。”

    不過想了想,還是改口:“算了,你直接讓人帶他進來。明日王相公休沐,我便在升平樓見他好了。”

    突然造訪的宮中侍衛,讓沈耘有些錯愕。不過當這位長相有些凶惡的禁軍校尉湊近了耳語幾句之後,沈耘忽然感覺壓力有些大。沒想到,趙頊居然會派人來接自己進宮,而且還要在升平樓見自己。這種激動的心情,隻有當初獲知自己得中一甲第四才能相比。

    沈耘的骨子裏有沒有奴性,這個沈耘並不好說。

    但是對於趙頊,沈耘確實是將他當作一個大人物來對待的。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說,不論在哪個年代,階級都是存在的。就算是後世,那些成天罵人有奴性的家夥,骨子裏也充斥著等級思想。

    沈耘穿了公服,便被一輛馬車匆匆載往西華門。入門後一路連通傳都不必,直接來到了升平樓。

    樓名取四海升平之意,不過構造卻沒有一點升平的意思。簷牙高啄,雕梁畫棟,要不是內侍催促,沈耘真想好好看看這皇宮的高樓到底如何的精美。

    進得樓去,趙頊尚未來到,沈耘被安置在一個繡墩上坐著。這個待遇,讓沈耘受寵若驚。而內侍早已經告訴沈耘呆會兒趙頊過來主要會問些什麽問題,此時的他,在安靜的環境中,思緒不停地轉動。他不想,給趙頊的第一印象,是結結巴巴。

    這想著想著,便出了神。忽然間外頭傳來一聲陛下駕臨,要不是身邊的內侍提醒,沈耘還真的還犯下失儀的罪過。隨內侍出門,便看到趙頊下了龍輦,沈耘正要拜時,卻被趙頊走過來阻攔:“好了好了,快快進殿,朕要聽你,好生說說對新政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