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中書省內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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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耘默默地離開。

    離開時沈耘還是沒有給趙頊什麽確定的答案。因為就這麽簡簡單單一件事情,同樣是一盤大棋。下的好了,自然聖眷有加名耀千古。可是一旦出錯,立馬生死名滅。

    沈耘還需要思考,將心中所想勾勒得更加詳細一些。因此就算是他的腦海中已經有了借鑒的東西,卻依然沒有直接告訴趙頊。

    升平樓內一片幽靜,隨即傳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回到客棧,沈耘的表情變得越發嚴肅起來。本來隻是想安安靜靜做個小官,然後挽救自己家中的困境,誰料到自己不想找麻煩,麻煩卻自動找上了門來。回來的路上沈耘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將那些構思拿出來。

    當馬車將自己送到門口的時候,終於有了決斷。

    在此之前,他是沒有什麽遠大報複的。如果說有,那無非就是讓自己家境好一些。所以就算是做官,也隻是想著做個小官,不用被宗族壓迫。然後,將沈母侍奉終老。如果條件允許,再讓姐姐沈桂一家過得好些。

    至於做多大的官,做什麽樣的官,這些沈耘都還沒有好好考慮過。

    可是今天趙頊的一番問話,讓他的心裏有了些頭緒。他既然來了,就要讓這個國家國富民強。不用再讓這片熱土被遼夏金蒙的鐵蹄踐踏,不用讓漢家兒女淚盡胡塵,不用讓那些對這個國家飽含熱忱的誌士江山北望。

    想要實現這個理想,便要做大官,做能夠如王安石一樣,權傾朝野的大官。

    神思不屬的答應著趙文清幾人的詢問,沈耘徑直回到了房中。前堂裏,李之儀看著沈耘那失魂的模樣,表情有些嚴肅:“看來,沈兄這趟出行並沒有咱們想的那麽樂觀啊。往常無論如何,看到咱們都會打聲這戶,今日卻這般失魂落魄。”

    喚沈耘出門的人他們雖然不認識,可是那一身標誌性的衣服卻識得。況且沈耘出門的時候還特意換了公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朝中的哪位想要找沈耘敘話。到現在為止,他們還不知道要見沈耘的居然是官家。

    “難道,是蘇學士叫他?”這個理由似乎非常靠譜。

    自從蘇昧來過那一次,這些人就紛紛猜測這兩人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難道是東窗事發,沈耘被蘇學士叫過去訓斥了一遍。然後,拒絕兩家的婚姻?

    這話是周青雲說的,不過卻引起了趙文清和曾明禮的強烈讚同。見李之儀一臉不解,三人登時七嘴八舌地將蘇昧來時的情形說了一遍。聽完之後的李之儀一陣歎息:“沈兄看來是遭了無妄之災,連佳人當麵都不知道,卻平白被拒絕。唉。當真是為難沈兄了。”

    而被四人議論著的沈耘,此時坐在房中,麵前攤開了一張紙,手中提筆,卻壓根不知道要從何寫起。青苗法的運作模式,讓他想到了後世的銀行。作為國家金融體係的重要組成部分,銀行在國家建設和人民生活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沈耘對於銀行的運作模式不是特別的清楚,但是就已知的這些,事實上已經夠用了。現在難辦的,無非就是怎樣完美移植到這個時代。有時候,先進的製度並不代表能有良好的效果,如果不能適應時代,再先進的製度都會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對於這點有著深刻認識的沈耘,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他要將腦海中複雜的思緒整理清楚,然後將其匯總成一套完善可行的辦法。

    三天之後。

    趙頊對於沈耘的期待已經降到了最低點,雖然他也承認沈耘說的對,可是空口說這些話,到底還是無用的。

    而此時的中書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升之與參知政事曾公亮,以及王安石兩位,正不停翻閱著一份又一份劄子。

    “砰”一聲。陳升之與曾公亮兩位老人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聲音,一年多來,在中書省裏每天都要響起好幾次這樣拍桌子的聲音。沒有作聲,隻是抬起頭,用還圍成渾濁的雙眼看著這位士林名儒,聽他操著一口臨川口音,怒不可遏地罵著。

    挨罵的對象自然是他拍在桌上的那份奏章。

    其實與其說奏章,還不說是彈章。裏頭雖然沒有明確指向他,可是卻在彈劾他視為心腹的呂惠卿。奏章中直言呂惠卿太過驕縱,仗著自己的權勢,肆意指摘朝中大臣。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呂吉甫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也都是為了新政好。做這件事情難免要得罪人,他這是在為我受過。這些人居心不良,我看,今日我定要在陛下麵前好好參他等幾本。”

    陳升之依舊沉默不語,作為副相的曾公亮也是如此。王安石的心中,頓時有種無力的感覺。先前這兩人還是極其讚同自己變法的,可是自從頒布青苗法以來,便再也沒有見過這兩位替自己阻擋朝中的流言蜚語。

    此時的王安石,對於這兩位心中已經有了一些不滿。

    罵罵咧咧一陣,王安石冷靜了下來。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新政都是非常自信的。這等彈章,也不過癬疥之疾。先前他生氣的,也無非就是有人想要攻訐自己的得力臂膀,借此拉新政的後腿。不過聖眷在身,他到底還是自信滿滿的。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王安石繼續批閱起後邊的奏章。

    隻是不過片刻時間,忽然陳升之端起茶碗飲了一口參湯,很是小心地將手中那個厚厚的劄子放在桌上,隨即長歎一口氣:“介甫,這份劄子,我想你應當看看。”

    陳升之為人極其穩重,而且在中書省內,向來不說無用的話。這回忽然叫王安石,讓坐在一旁的曾公亮有些詫異。不過劄子隻有一份,陳升之也讓王安石先看,老人家便按下自己心中的好奇,靜靜看著這位五十出頭的副相走到陳升之跟前。

    隻是看了個開頭,王安石便皺起了眉頭。

    “沈耘,這個不是今科的進士麽,他有什麽資格直接上疏到中書省的?”對於沈耘,王安石壓根沒有一絲好感。呂惠卿曾在自己麵前也說過沈耘的一些傳聞,而且殿試的文章給他一種感覺,沈耘就是個毫無底限的士林敗類。

    而且,這個時候他也是在明知故問。雖然他休沐在家,但是趙頊接見沈耘的事情還是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作為臣子他自然不敢對皇帝有什麽情緒,可是私底下這樣的抱怨在所難免。

    陳升之不接話頭,隻是催促著:“你且看下去。”

    隻是深入的閱讀帶給王安石的,是內心無比的憤怒。接連數百字,寫的都是他向來得意的青苗法的弊病。這文章簡直就像是尖刀,字字句句刺在王安石心上:“不,這怎麽可能。對了,一定是地方執行不利,他就是想用這些小事情來反對新政。”

    王安石不斷地告訴自己,沈耘也是舊黨,這就是想要刨他新政的根。

    雖然不想看,但是陳升之在一旁看著,他的涵養告訴他,就算是他對沈耘再怎麽不滿,也要將這篇文章看下去。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安石原本憤怒的麵孔,忽然就變得詫異,然後這種詫異很快便轉做震驚。到了最後,王安石的臉已經激動得通紅,就像是魔怔了一樣,口裏不停地念著:“居然能這樣,居然可以這樣……”

    洋洋數萬字,比他當年上疏給仁宗的劄子還要長。可是先前還恨不得棄之如敝履一般的王安石,此時恨不能將裏頭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

    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王安石翻來覆去地看著這份劄子。到最後陳升之終於忍不住,對王安石說道:“介甫,這份劄子,我要親自呈交給陛下,你意下如何?”

    王安石的心裏其實是想拒絕的。

    雖然他也被裏頭的辦法所征服,可是一旦上呈,那就說明他的青苗法考慮的不周詳。這樣一來,那些舊黨就會借此機會攻訐先前頒布的所有新法,而他們卻因為這個,無法發出任何有力的反駁。

    收場很難,但是因此失去趙頊的信任,是王安石更加恐懼的事情。

    “陳相,這劄子……”向來被稱為拗相公的他,此時此刻卻無法說出接下來的話。因為麵對陳升之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他忽然發現自己還太年輕。

    甚至這個時候他有種猜測,其實趙頊早就已經讀過了這篇劄子。之所以劄子會出現在他們的案頭,隻怕也是趙頊在以委婉的方式來征求自己等人的意見。而以這位年輕皇帝的性格,這樣有效的方式,想來就算自己等人不同意,也會鐵腕施行下去。

    王安石的心裏,忽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自己的聖眷真的不再如先前一般了?

    艱難地自口中吐出一個好來,王安石就像是渾身抽掉了骨頭。緩緩走到自己的繡墩前坐下,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麽。

    而陳升之則拿過劄子,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臨出門的時候,忽然冒出一句:“介甫啊,有時候,多聽聽反駁的意見。不然,你會錯過很多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