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拗相公首度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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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升之等人隻以為當日沈耘在升平樓奏對的的時候便將劄子呈送上去。

    孰不知,就連趙頊,也不過是昨夜才收到。

    沈耘離開之後,趙頊還是心有不甘。而且他也注意到,沈耘最後所說的,是容他再考慮一番。有了這句話,趙頊便篤定沈耘還是有辦法的。對於新政的熱忱讓趙頊對沈耘充滿了期待,如果這個年輕人能夠將青苗法的種種漏洞補足,趙頊也未嚐沒有再考慮沈耘建議的打算。

    因此他遣了侍衛出去,著令打聽沈耘回去之後在幹什麽。

    這一打聽,還真讓趙頊有些喜出望外。既然沈耘還能盡心竭力地考慮這個問題,小皇帝大手一揮,密令內侍喬裝打扮,給沈耘送去了幾身新衣裳。而這衣裳雖然都是尋常的樣式,可顏色卻從緋到紅,從紅到紫。

    其意味不言而喻。

    當沈耘在內侍的提醒中打開包袱,看到這衣裳的時候,似乎便聽到趙頊對他許諾:“小夥子,好好幹,隻要你幹的漂亮,未來平步青雲位極人臣不在話下。”

    當然,這也是一種默契。趙頊不會明言,沈耘也不會拿著這個到處誇耀。權當是這位叫做許昭的京城豪商送給自己的見麵禮。嗯,許昭不是沈耘自己杜撰的,而是身邊這個明顯有些身體殘疾的老管事說的。

    沈耘收下了衣裳,自然也要表現一把,好不負聖恩。當內侍將這厚厚的劄子送到趙頊手頭的時候,趙頊選擇了更晚一些回後宮。

    沒辦法,天家子嗣艱難,百官恨不得皇帝白天晚上都勤懇如牛。可是誰又清楚,牛被這麽使,早晚也得累死。

    沈耘的劄子讓趙頊眼前一亮。

    其實看到最前邊的內容趙頊就知道沈耘要說的是什麽了,銀行兩個字太過西化,因此沈耘用的是另外倆字——櫃坊。櫃坊最早出現在唐代,至唐天寶年間已經非常盛行了。經營的業務是代客商保管金銀財物,收取一定的租金,商人需用時,憑信物提取,為最早的銀行雛形。

    而後來因為戰亂更是出現了官府參與的飛錢,不僅能夠保障商戶的財產安全,還可以讓官府借機賺一筆,隻是後來天下承平,也就無人使用了。

    沈耘正是采用櫃坊的形式,將常平新法與之前的常平倉割裂開來。單獨形成一個隸屬三司,但在財務上不直接往來的衙門。這個衙門最開始以皇商的形式出現,最大限度地保證其地位的獨特性,然後一年之內,在諸州府城鋪設。待經營過三年之後,逐漸在各縣施行。

    皇商的存在其實大臣們都很清楚,隻要手段正當,是不會引起什麽抨擊的。而沈耘設定的業務也隻有兩項,一個是向普通百姓的小額貸款,另一個則是吸納商賈存錢。短期的存款會收取一定的保金,而長期的則會給予微薄的利錢。

    當然了,這些錢都會專款專用,不允許三司和轉運使擅自使用。如有拆借,必須付出雙倍利錢。

    沈耘的目的,就是要用他淺薄的金融知識,為大宋尋找一條暫時可行的路子。櫃坊的利息都是一成不變的,而且也不會經過當地官府的手,這樣盡可能減少官員盤剝,先前青苗法的弊病暫時也能夠緩解。

    而且往常青苗法的本錢基本上來自朝廷發放的僧尼度牒這些東西賣錢所得,可是櫃坊卻隻需要自三司拆借一部分本錢,數年之內便能返還。

    趙頊看到後來,對於沈耘嚴謹的構想越發佩服。再對照青苗法,確實如沈耘所言,他的辦法是有些見效緩慢,但是卻將很多阻礙都化為無形。而且還彌補了如今青苗法的種種弊端。不過,終究還是有些舍不得如今聲勢浩大的青苗法,因此趙頊想了想,讓內侍將沈耘的劄子摻到次日的公文中。

    他要看看,幾位宰相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

    陳升之到來的時候,趙頊正在處理手頭的奏疏。其實也沒什麽看頭,十之五六是朝臣相互彈劾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這位老人家過來,趙頊自然謙遜有加。放下手中奏疏,出了禦案迎過來,待到近前,著人取來繡墩讓陳升之坐下,這才問道:“陳相前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陳升之頷首:“陛下,老臣手裏卻是有道劄子,頗為緊要。因此匆匆前來,還望陛下恕罪。”

    “陳相說的哪裏話,到底是什麽劄子,讓陳相還要親自走一趟。”中書省審核過的奏疏,最後都是由內侍取到趙頊這裏的。所以除非必要,幾位宰相是不會親自前來的。趙頊明知故問,其實也是在給沈耘這劄子增加份量。

    陳升之哪裏不明白。

    掏出劄子交到趙頊手裏:“陛下,這是新科進士沈耘的劄子。個中有些看法,老臣覺得對於如今的青苗法頗有補益。征得曾相公和王相公兩位的同意,老臣便貿然送來,想讓陛下先睹為快。”

    趙頊想要聽的正是這句話。

    王安石那種執拗和嚴肅的形象,讓這位小皇帝心裏還是有些憂慮。如果趙頊直接將劄子裏的內容交給王安石,想都不用想,這位絕對會掛上臉色,然後再某一天忽然拿出一道奏疏來,請求外放為官。趙頊是比較期望新政的,而滿朝文武能夠撐起新政大梁的如今也唯有王安石一人。

    好幾次君臣的爭執,最終都是王安石用這種方法讓趙頊妥協。

    趙頊心裏是非常欣賞他的,奈何就是這個性格,讓這位小皇帝還是有些怕怕的。既然這會兒陳升之說已經征求了王安石的同意,那麽他接下來也就可以把沈耘這份劄子拿到朝堂上來跟眾臣討論了。

    不過,既然老成持重的陳升之來了,趙頊還是想聽聽他對這份劄子的具體想法:“陳相,你覺得,這份劄子裏頭的內容,真正施行起來,會不會有什麽疏漏的地方。”

    陳升之想了想,卻忽然搖了搖頭:“唉,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施行到地方,不要說其他的困難,就說人手的問題,就足夠讓我等頭疼好一陣子了。”

    沈耘的劄子裏甚至將櫃坊的規矩都定了下來,基本上不用他們費心。主要還是櫃坊的負責人,不同於往常隨意調派官員,這次沈耘說的很清楚,必須要之前經過明算這一科考試的人,才有資格再各州府主持櫃坊生意。

    然而大宋承平這麽多年,明算一科廢止都好些年了。一時之間,到哪裏找這麽多人呢?

    不過給趙頊潑了冷水之後,陳升之反而大加讚揚:“不得不說,這個沈耘確實厲害。憑一己之力想出這麽周詳的計劃,甚至連操作過程中容易出現的問題都寫出來有了應對措施,這等本事,比之那呂惠卿可是厲害多了。”

    呂惠卿是出了名的新黨先鋒,這一年來新政的不少發令都有他的影子,陳升之這麽說,其實就是告訴趙頊,沈耘這個人可堪大用。

    不過,此時就算是趙頊再看重沈耘,卻依舊要遵照吏部銓選的規則。陳升之也就是這麽一說,讓趙頊心裏好有個數。將來萬一新政出現什麽問題,可以找沈耘來問問。

    看著陳升之告退,趙頊皺著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既然這位也說沈耘的辦法能夠施行,那麽明日早朝的時候,便通告百官,讓他們再好生議論一番。懷著喜悅的心情,方才還惹得他心情有些不好的奏疏,此時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厭惡了。

    次日早朝。

    一如既往的相互攻訐並沒有讓趙頊如先前一樣強行鎮壓,隻是任由這些官員們相互彈劾,然後不痛不癢地說上兩句。對於那些言辭特別激烈的,趙頊也沒有像先前一樣,來一個外放一個,而是在立場偏向新政的時候,著重詢問了那些有理有據的稟奏。

    朝堂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

    舊黨忽然覺得皇帝沒有以前那麽支持新政了,正準備接下來趁勢進行一波攻訐,好讓新政徹底消亡。而已經做好了準備的新黨們,此時也有些惶恐。小皇帝這個態度,到底說明了什麽。王安石也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人,沈耘的奏疏他也不過是記得一個大概,回去之後和新黨黨羽商議一番,最終也沒商議出什麽結果來。

    不過呂惠卿等人就沒王安石那麽淡定了。

    這近乎是要將他們新黨當作踏腳石,這如何能忍。

    等

    群臣的發言完畢,趙頊這才淡然地說道:“朕昨日讀到一篇非常有意思的劄子,今日早朝,便找人來給諸卿念一念。讓你等也參詳一二,看看這劄子中所言,可否行得通。”

    似乎是體諒陳升之這位老臣,趙頊將範純粹喚了上來。這樣的安排讓朝臣們大吃已經,難道,這是範純粹上的劄子不成?

    而範純粹接過劄子,翻開第一頁看到上疏者何人的時候,心裏也是一驚——沈耘什麽時候,居然有了上疏直達天聽的權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