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新舊兩黨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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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純粹看著沈耘的筆跡,心裏苦笑著,開始逐字逐句念誦。

    洋洋萬言,讓紫宸殿中分列左右的大臣們開始麵色不定。

    科舉過去不久,沈耘的名字眾多大臣還是比較熟悉的。不過剛開始的時候,不少人都是抱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來聆聽的。畢竟依照往常趙頊的做派,拿來的肯定是關乎新政的文章,更直接些說,就是要為王安石等人撐腰。

    隻是沒有想到沈耘開篇居然把王安石的青苗法給批駁了個體無完膚。

    很多舊黨此時紛紛想看看王安石到底是什麽臉色,是不是麵如鍋底,接下來就要給這個新科進士扣帽子。

    然而,聽著聽著,忽然間就感覺不太對勁了。

    怎麽話題一轉,就轉到了櫃坊上邊。聽這個意思,是要讓內庫撥出些錢來召集一批精通算學的人,然後再建一隊皇商。有些輩分老的臣子此時心裏已經開始暗罵沈耘是媚上奸邪之輩了,這不就是要讓皇室搜刮錢財麽。

    隻是範純粹念誦的時候,也沒人敢擅自打斷。

    越到後來,越有一些官員心裏開始震驚。王安石的青苗法為什麽會遭到這麽多的阻擊?說白了,一個是新黨思慮不周,青苗法實施的過程中暴露出了不少的問題。還有一個,就是他打擊的對象,恰好就是這些士大夫。

    青苗法頒布的初衷是為了打擊民間高利貸對百姓的盤剝,但是普天之下,放高利貸的人十之五六都是士大夫。有些甚至還是士大夫假托商賈的名義放貸。

    所以很多人說是王安石新政盤剝百姓,實則是新法動了他們的蛋糕。當然也有真心為了朝政好的,純粹是覺得新政會擾亂朝綱。不過也就是寥寥數人罷了。誰還沒有點私心?

    包拯倒是不貪,卻被人指責對待親友太過苛責。想想一個士大夫的俸祿在京師租住一院宅子,還要負責一大家子的生活,想要對親友好一點,難免在公務上貪占。做到廉潔奉公的,反而要遭受這樣那樣的指責。

    時代的主流被扭曲如斯,不得不說,大宋如今確實有病。

    隻是,沈耘在寫這篇劄子的時候,可是將這裏頭的利害關係給揣摩了個清楚。他的種種製度,就是要讓這些人沒有任何一點明麵上的理由來反對這件事情。

    天家要建立一支皇商,這本來就是無可厚非的事情。自古以來皇室的內庫從來沒有像大宋這麽空虛過,仁宗皇帝當年將內庫的錢財拿來補貼國庫,到現在十多年了皇宮裏都還沒有新建過什麽大型的宮殿。

    如果這些朝臣對這個還有非議,那麽當真要麵對皇室的怒火了。

    借著皇商的名義發展,獲得了錢財再從內庫調撥到國庫,這一手直接斷了很多人的念想。而且雖然這一支隸屬三司,可是並不直接接受三司的統轄,地方官員想要挪用銀兩都不可能了。

    範純粹讀了大半個時辰,總算是將劄子讀完。

    這個時候,趙頊才笑著對諸多大臣說道:“這位以為,這沈耘的建議,能否施行?”

    新黨的人手將目光匯集到了參知政事王安石的身上,而舊黨一幹人,則齊齊看著三朝元老、禦史中丞司馬光。

    其實司馬光一開始對於新政也算不上反對。可以說舊黨這些人裏頭,有很多人其實也是支持變法的,但王安石的手段過於淩厲,加上損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因此才糾集起來,氣勢洶洶地鬧騰,意圖讓趙頊回心轉意。

    司馬光明確反對新政,還是再王安石半步了青苗法之後。而他指責的理由,確實就是沈耘再劄子開始說的那幾點。如今這些問題都被沈耘給一一化解,司馬光自然沒有反駁的理由。何況,他這一生,接受朝廷的恩賞實在太多太多,壓根犯不著如市中奸商一樣放高利貸。

    隻是沈耘身上那種逐利的氣息,終究讓他有些不喜罷了。

    所以當感受到身後眾人的目光,司馬光卻並未出班反駁,隻是靜靜看著前頭的王安石,想要看看這位老朋友老對手究竟會怎麽辦?

    “陛下,微臣以為,青苗法已然施行半年有餘,如今貿然取締,不僅會讓官府失去信譽,而且這櫃坊的辦法,確實有些天家與百姓爭利的嫌疑。不如當作是青苗法的補充,納入三司治下,一來無須這麽多人手,而來也可借助青苗法的成效,更快地實施。”

    王安石不想自己的新政之外還有新政,那對他來說,是一件絕對不能忍的事情。

    然而,他失望了。趙頊很是篤定地回答:“王相,青苗法的這些弊端,想來你也是已經聽清楚了。前些時候監察禦史裏行程顥被派往江西查察青苗法施行以來的弊端,其奏報裏頭就有反應地方官員肆意提高利息的事情。所以朕想了想,為了不讓朕的臣子們再有這等事情發生,還是將之獨立出來。”

    還不等王安石反駁,趙頊便繼續說道:“更何況,沈耘在劄子中也說了,具備獨立的錢糧支配權利,是櫃坊能夠長久運行的核心。我不想再聽到三司和轉運使挪用青苗錢的事情。你們要朕相信你們的品格,但是也要做出讓朕相信的事情來。”

    趙頊的話滴水不漏,尤其最後一句,大有以誠相待的意思,其威力不亞於外放十個朝官。

    王安石沉默了。

    同時也代表新黨已經完全無法掌控這件超出他們預料的事情,而且趙頊也說了,後續的事情,是可以考慮將一部分櫃坊的資金拿出來賑濟國庫。對於三司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恩澤了。

    搞定了王安石這些新黨,趙頊將目光轉向司馬光:“司馬中丞,你意下如何?”

    其實司馬光現在還是有些驚訝的,因為王安石剛才的說辭,分明就是非常讚同沈耘的提議,而且大有將其納入新法的體係中來的念頭。之所以那麽說,也是不想動搖新法在朝堂的地位。所以,這會兒被趙頊問起,司馬光出班認真地回答道:

    “陛下,臣先前批駁青苗法,正是王相隻顧眼前成效,不顧長遠利害,各地拒絕施行青苗法的劄子紛至遝來卻視而不見,這不是宰輔所為。如今這沈耘居然能夠以這等辦法彌補青苗法帶來的弊端,臣自然是萬分欣喜的。因此,臣懇請陛下,立即廢止青苗法,即刻施行櫃坊。”

    司馬光的態度震驚了所有人。

    這位自從出言反駁青苗法以來,就被很多人當作是舊黨的首領。沒想到今日居然這樣讚同一個新科進士的劄子。

    新黨們自然是心裏一緊,青苗法可是他們相當得意的新法,沒想到司馬光居然一上來就請求廢除。這得多篤定櫃坊可以取代青苗法,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舊黨們也是一臉呆滯,忽然間有人心裏就有種司馬光叛變了的想法。不過隨即就泯滅在心中,普天之下,有兩樣東西沒人會懷疑,一個是王安石的文章,一個是司馬光的做人。這兩樣東西都是經過幾十年的驗證來支持的。

    趙頊笑了笑。對於司馬光,他還是非常信任的,哪怕他將新法批駁的一無是處,依舊如此。“你等可還有異議?”

    趙頊看了看其他臣子,見再無人出班,便拍板決定:“既然如此,那麽即日便由吏部征召天下精通算學之人,一旦錄用,負責京畿地區的,給從八品官,負責州府的,給正九品官,即刻鋪設櫃坊。通令天下,地方官員不得幹擾櫃坊的正常運行,不得以官職脅迫櫃坊挪用錢糧,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當然了,他也刻意沒有說如何處置青苗法。穩妥起見,趙頊還是決定讓兩種不同的方法較量一番。

    宣布完了這件事情,早朝便結束了。

    走出紫宸殿後,樞密使文彥博追到了司馬光身邊。

    兩人一向交情很好,所以文彥博上來便好奇地問道:“君實,你不是一向不太讚同新法的麽,怎的今日對這個新科進士的劄子反倒是無比讚同?什麽時候你也為了打擊新政,開始用起這種驅狼吞虎的手段了?”

    聽到文彥博的詢問,不少舊黨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是啊,司馬公,依我等淺見,這櫃坊的製度,可是比青苗法還要禍害無窮啊。一旦實施起來,隻怕會有不少百姓跟著遭災。”

    司馬光笑著搖搖頭:“諸位所見,卻是與某大相徑庭。我反對青苗法的理由,那沈耘在劄子中寫的一清二楚。那麽在我看來,對青苗法的看法便與我是一致的。但既然他能夠想出彌補的辦法,那麽,我便再無什麽意見了。”

    說完之後,正色道:“我等為人臣子,應當時時刻刻想著如何讓國富民強。如果能夠達到這個目的,那麽在禮教允許的情況下,任何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如果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那就背離了我等為官的根本。諸位,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對於這個沈耘,咱們該如何看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