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一代名臣司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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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純粹在下朝之後,並沒有立刻回自己府上。

    雖然這也是第一次來,但範純粹告訴車夫位置,隻是幾刻時間就到了。

    京師的高官眾多,隨便扔塊磚頭下來就能砸著一個八九品的小官員。所以哪怕範純粹一身朱服走進客棧,卻並沒有引起什麽躁動。隻是前堂吃飯的客人抬頭看了幾眼,隨即又低下頭去。

    掌櫃的倒是恭敬,繞過櫃台上前來一拜:“不知郎君要吃點什麽,小店的酒菜都在招牌上,郎君若是不喜歡,也可說了菜名,小的去別處買來。”總歸是五品以上的官員,招待倒是熱情了許多。

    範純粹擺擺手:“你這店中,可曾住著來自秦州的幾個新科進士,其中一個喚作沈耘的?”

    “對對對,沈公子正是下榻在小店。小老兒這裏,今年可是住著好幾位進士,秦州來的就有四位,當屬這沈公子最厲害,得了一甲。還有一個楚州的李公子,也是一甲進士。”看到範純粹不耐,掌櫃這個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誇耀:“沈公子便住在天子三號房,唱名之後小老兒免費請沈公子搬進去的。本來是要住在天子第一號,哪知沈公子不同意。”

    莫要以為掌櫃單純就是個話癆。

    在京師經商的,哪一個不是心思通透的人物。範純粹的詢問告訴他,眼前這個年輕官員與沈耘定然關係極好的。這麽誇耀下來,雖然不太可能得到範純粹的獎賞,可是能夠將一份善緣結成兩份,那就最好了。

    範純粹被帶到天子三號房的時候,正聽到裏頭有嘈雜的議論聲。敲敲門,開門的卻是一副不認識的麵孔。

    見範純粹一身朱服,眼前的士子倒也恭敬:“不知郎君可是找人?”謙卑的態度讓範純粹心中的疑惑小了不少:“不錯,我是來找秦州沈耘的,如果沒有走錯,這便是他的房間。”

    說出沈耘的名字,士子便眼睛一亮:“郎君快請進,此處正是沈耘的房間,我等與沈耘同時同鄉,這會兒聚在一起閑聊。”

    範純粹說話的時候屋內幾人便已經看了過來,此時一說話,沈耘立刻迎了上來:“範兄居然屈尊來這裏,當真讓沈耘心內難安啊。來,快請進。”沈耘的身後跟著趙文清祭幾人,待範純粹走進屋內,沈耘便一一介紹起來。

    這一下,倒也讓範純粹吃驚不已,沒想到沈耘交遊這般廣闊,就這一間房內,就呆著五個進士。

    介紹完了趙文清幾個,沈耘便又介紹起範純粹來:“範兄,太子中允,學識淵博,是沈某的大恩人。我在諸位麵前也時常提起過。”沈耘這麽一說,都知道了範純粹的身份,相互見禮之後,範純粹便與沈耘一起坐在了桌前。

    “我等先前在討論櫃坊的事情,不知範兄以為如何?”

    畢竟範純粹的到來打破了先前的進程,而兩邊也因為身份差異,不好開口,隻能由沈耘作為樞紐來說這件事情了。

    “沈耘,你是真敢想啊。今日你那劄子也不知為什麽,官家居然要我來再朝堂誦讀。你是不知,我一看到你的名字,心裏就有種不妙的感覺。果然,下邊是越念越心驚,還好沒有出醜,一口氣念完了。當時我就偷偷看了幾眼王相公的臉色,你是不知道,真讓我揪心啊。”

    作為沈耘在朝中唯一的好友,範純粹將今天朝堂上發生的一切仔細說了一遍。最後感慨道:“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這般的結果。不過,縱然你典在聖心,今後的仕途還是要小心一些。這下子你得罪的可不是一個兩個人。”

    範家放貸的事情範純粹直言不諱,還戲稱從此便與沈耘是生死大仇了。

    當然,這也僅僅是開個玩笑,範家的產業主要還是以族人經商為主,靠放高利貸,也就偶爾為之罷了。

    範純粹的提醒神韻自然記在心裏,幾人又閑聊了一段時間,範純粹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臨走時還囑咐沈耘要經常到範府走動。而留在客棧的人,除了趙文清,其他人倒是對沈耘和範純粹這麽熟絡的關係有些羨慕不已。

    不過,讓幾人更加驚訝的還在後頭。

    就在次日,客棧中又來了一個仆役打扮的人,指名道姓地要將一份請柬送到沈耘手裏。這幾天以來沈耘接受的邀請也不再少數,不過好多都是那些商賈的。從商是賤業,走南闖北少不得被官府盤剝,但是如果交好一位前途無量的年輕官員,總歸是有益處的。

    沈耘不想過早地被利益捆綁。

    在他看來,任何糾纏過多利益集團的人,仕途上都是走不遠的。有時候還有相當的可能,因為私利誤了國家大事。

    後世大名鼎鼎的東林黨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名義上是一清二白的道德君子,其實也不過是受利益驅使的代言人罷了。哪怕最後被清算,遭受冤屈的也不過少數人。

    因此沈耘將這些邀約全都拒絕。今日的請柬,似乎與那些做工極為精美的請帖不一樣。這是一份簡單的書信,信封上隻是工整地寫著“沈耘親啟”。語氣首先就不一樣,那些商人可是怎麽客氣怎麽來,壓根不會直呼其名。

    坐在房中,沈耘打開信封,一張單薄地信紙上,寫著讓沈耘激動不已的文字。

    “沈生之劄子,真知灼見,某一時驚歎不止。然心中亦有不少疑竇,久思不得其解,故冒昧相邀,請沈生前來一敘。冒犯之處,還望海涵。司馬君實。”

    從上一輩,到這一輩子,沈耘對於司馬光都不陌生。上輩子小學課文裏就有司馬光砸缸的故事,而長大之後,看司馬光的生平,更是欽佩那一句:“我沒有什麽超過別人的地方,隻是我一生的所作所為,從來沒有不可告人的。”

    一個人將做人做到這樣的程度,足以見其赤誠。

    沈耘強自按捺心中的激動,喚夥計送來一桶熱水,沐浴一番過後,穿上自己新買的一身青衫。這等態度,是見趙頊的時候都不曾有的。沈耘的心中,自然有一套對人的評判標準。趙頊是皇帝,值得他敬畏。但司馬光是長者,值得他尊敬。

    沈耘將這幾日與趙文清等人研討後對於櫃坊的一些改進意見放在袖中,與其他人打聲招呼,在他們羨慕的眼神中離開了客棧。

    司馬光的府邸是朝廷賞賜的,在京師也相當有名。

    沈耘拿著請柬敲開大門,門子看到是司馬光親筆書信,自然勤快地飛奔進院子前去稟告。不一時便泡回來,氣喘籲籲地將沈耘讓進去。

    門子帶沈耘前去的地方,是這處院子的客廳。來到門口的時候,司馬光已經等在了裏頭。沈耘在進門的時候,便開始觀察這位千古名臣。

    一身半舊的青衫,清臒的麵孔,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見沈耘走進來,司馬光起身相迎。而站起之後,沈耘也發現司馬光身量不高,體態更是消瘦。待他走到廳中的時候,司馬光也迎到了他的麵前。

    “學生沈耘,拜見司馬公。”沈耘尚未授官,來此處也是私人性質的會晤。所以沈耘見禮,對司馬光的稱呼也是用士林後輩拜見前輩的稱呼。

    對此司馬光暗自點頭:“起來吧,一路行來辛苦,來,先坐下喝杯茶,我們再說別的事情。”他沒有料到沈耘居然會這麽快趕過來,看著他頭發還有些濕潤,也知道來時心切,所以便叫婢子端茶上來,容沈耘歇口氣。

    沈耘盡可能將禮數做到周全。

    這個有心的舉動,倒是讓司馬光對他的看法稍微改觀了不少。隻是這位老人家可沒有直接進入主題,而是首先考校起沈耘的學問來。

    “沈生除了經籍,不知俗常還看些什麽書?”

    “稟司馬公,這些年學生讀過的書有六百八十三本。其中與科考有關的,五十三本。天文地理星相卜算,三十餘冊。當朝諸多文人雅士的詩文,凡一百三十七冊。諸子百家,傳世的也看了不下百餘冊。剩下的都是曆代名人典籍。”

    六百多本書算不得多。

    但是如果能夠將數目精確到個位數,那絕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司馬光私下也曾打聽過沈耘的家境,知道能借到這麽多書,還是依賴範純粹。也就是說,沈耘是這三年多讀了這麽多書。

    司馬光點點頭:“利出於一孔者,其國無敵;出二孔者,其兵不詘;出三孔者,不可以舉兵;出四孔者,其國必亡。此句作何解?”

    沈耘笑了笑:“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養,隘其利途。”

    其實沈耘的答案與司馬光的詢問根本就是《管子.國蓄》中連著的兩句話。司馬光是借此詢問沈耘,他所提出的櫃坊製度,會不會對國家的經濟體係造成衝擊。而沈耘的回答則更加精妙,委婉地告訴司馬光,比起這個,民間高利貸的禍患更大。

    聽到沈耘的回答,司馬光怔了怔,隨即大笑起來:“不錯,那先王知其然,故不求於萬民而籍於號令也又做何解?”

    沈耘略作思索:“權也,衡也,規也,矩也,準也。”

    略帶些打機鋒的詢問和回答,讓司馬光對沈耘的看法忽然就變得有些不同起來。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讓他看到了沈耘思想中對於國朝積弊的憂慮。而第二個答案,則看出沈耘並非如他先前看待的那般油滑。

    因此司馬光含笑,向沈耘勸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