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且將富貴好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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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光與沈耘的談論一直到了深夜。若非時間不早,大有拉著沈耘一直聊到天黑的程度。

    回到客棧的時候,當趙文清幾人得知今日邀請沈耘前去的,居然是司馬光的時候,一個個口中忍不住讚歎起來。

    “沈兄,依我看,便是那狀元郎葉祖洽,也未必有你這般受朝中諸公青睞。料想不日授官,沈兄必然會被留在京中,於館閣中做個校書之類。”

    大宋的官製,官員有官、職、差遣三個部分。一般來說,館閣中的職缺,都屬於職。俸祿是不高的,但是架不住身份高貴。何況皇帝也會隔三差五過來,指不定哪一天被看到自己的才學,就會授予高官。

    沈耘這些新科進士之所以逗留在京師,並非戀棧汴梁風景。京中自然繁華,然而沒有錢,對沈耘他們這群人來說,還不如老家窩著實在。之所以逗留至今,完全是等待吏部授官,然後在獲得允許的前提下,盡可能回家省親一趟。

    而先前沈耘在朝堂攪起風雲,於趙文清幾人而言,那絕對是厲害的緊了。尤其是得到司馬光這等人物的接見,再加上典在聖心,難保不會獲得與一甲前世一樣的待遇。

    誰不想做官做的高一點。

    但是在京中,似他這等新科進士也不過就是給別人打雜。何況如今新舊黨政的大戲剛剛拉開帷幕,沈耘雖然這些天也梳理了一番朝中的關係脈絡,但以現在的身份,貿然闖進去,隻會讓自己瞬間粉身碎骨。

    與其如此,還不如到了地方,用自己心中所想,切實地造福一地百姓。

    因此任由幾人羨慕,沈耘卻一臉淡然地說道:“此事切勿再提。即便是我蒙恩特拔,隻怕日子也不會好過。那些言官的嘴,當年可是將文相公都罵的自請罷相。我一介小小進士,根本頂不住人家一份彈章。”

    當年仁宗朝,文彥博時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某一月有個姓張的官員接連特拔,從一介七品小官升到了三品。當然也並非這張姓官員有什麽特別的本事,而是這位有個侄女,是仁宗的貴妃。本來這點事情,大家相互理解一下也就過了。

    可是禦史言官們可不放過啊。這些專門架著炮筒子等候皇帝和百官犯錯,有時候沒事都能找事的家夥,怎麽能輕易放過批駁仁宗的機會。

    一時間仁宗被弄得下不來台。

    作為宰相,文彥博自然要替仁宗說兩句——當然,純粹是逢場作戲。然而等到他發話,一幹禦史言官拿出早就寫好的彈章,彈劾文彥博屍位素餐。然後,就算是仁宗不同意,麵對洶湧的朝堂彈劾,文彥博到最後還是自請罷相。

    沈耘當日享受了天家賜予的誇官,這已經是極為特殊的恩澤了,如果還想乘機得到點什麽好處,那隻能說,妄想。

    別看櫃坊的製度獲得了新舊兩黨的認同,但是那些個禦史卻盯上了沈耘以區區新科進士貿然上言。這幾天要不是趙頊壓著,隻怕沈耘早就被那些家夥給罵成了篩子。

    遍觀大宋一朝,憤青多,黑子更多。沈耘可不想以身上這幾兩肉和那群家夥較量。

    時間轉眼便來到了四月下旬。等候了整整一個月,吏部流內銓終於將新科進士的去向劃定。沈耘這些人倒是幸運,每個人年齡都超過了二十歲,因此得了官,就能夠立即接受差遣。有些年歲小的,自然隻能在京中各部做些打雜的事情。

    趙頊是比較看重沈耘的,然而授官,尤其是沈耘初入仕途,這都是吏部掌管,即便他這個皇帝權術不錯,卻依舊插不上手。當吏部將差遣的名單呈送到他的麵前時,趙頊一下子愣住了。

    “沈耘這等人才,朕本欲留他在京中備問。礙於銓選,朕不曾插手。你等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居然將他送到這麽危險的地方去?陳相,你說說,豈有此理.?”看得出來,趙頊出離憤怒了。一甲這麽多人,居然隻有沈耘去了最不該去的地方。

    作為吏部尚書,曾公亮此時一臉淡然:“陛下且息怒,此事是老臣吩咐的。沈生櫃坊之法,固然頗為精妙。然劄子中已然將所有問題言明,如今要務,在召集人手鋪設櫃坊。於陛下而言,就算是有什麽疑問,亦可差人前往詢問。而沈耘如今資曆尚淺,不適合留在京中。”

    曾公亮對於新政,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但是對於沈耘這個年輕人,還是比較喜歡的。這幾日聽司馬光也多有讚歎,然而就算出現沈耘這麽一個好苗子,將青苗法的事情做了個了結。可是青苗法之外還有別的新法,新舊黨政依舊在繼續,兩方互相攻訐也在繼續。

    這段時間中書省處理過的彈劾沈耘的劄子也不在少數。

    與其讓這麽一個年輕有為的後輩在前邊頂雷,還不如放到外邊去曆練一番。如果能夠做出一番政績來,到時候再學當年王安石之故事,磨勘結束,一道詔書直接召回京城入館職。之後升任朝官,從此一路坦途。

    曾公亮老了,所以對於後輩的提攜,也變得越發謹慎。

    聽了曾公亮的解釋,趙頊沉默了。隨即幽幽歎了口氣,搖搖頭:“罷了罷了,便由得你們決斷好了。”說完這句話,也不再查看劄子上其他人的安排,自是用朱筆寫了一個字“可”。將劄子交還給曾公亮,趙頊吩咐道:

    “既然沈耘的職事離家鄉這麽近,就特準他一月回想省親。”

    次日,吏部的帖子便送到了沈耘手頭。同樣接到帖子的,還有趙文清等幾人。

    各自拆開看了之後,便興衝衝地跑過來問沈耘:“沈兄,你被差遣到了哪裏?李兄去萬全縣知縣事,我去雲台縣做個試知縣。曾兄去光州做簽判,周兄則是去了辰州。”趙文清與李之儀幾人進來,興衝衝地對沈耘介紹著各自的差遣。

    “沈兄,莫非你當真留在了京中?”

    京朝官可以接任館職的幾率相當大,因此大宋的官員也養成了寧可在京中官居五品,也不願到地方權居三品的臭毛病。

    沈耘搖搖頭。

    趙文清幾人立即驚奇起來:“沈兄,你到底是什麽差遣?難不成,你也被外放了?”見沈耘點點頭,幾人詫異著要看沈耘到底被差遣到了哪裏。

    “陝西路慶陽府安化縣知縣事。”

    聽到沈耘回答的四人齊齊叫出聲來。

    這不讓留在京中也就罷了,為什麽要將沈耘發配到那個地方去。要知道安化縣雖然是慶陽府的郭城,可是比秦州還要靠近西夏。最近幾年安化縣每年遭受西夏攻擊的次數不下七八次,治下百姓不勝其擾。到了這種地方想要做出政績,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沈兄,我看,你索性找個由頭暫時辭了官職。過兩年再謀高就不遲。安化縣,那可不是善地。”秦州和慶州離的太近,那安化縣什麽路數大家都清楚。據說上一任的安化知縣整整磨了七年,才從這個位置上離開。

    對年輕的進士們來說,這無疑就是在蹉跎歲月。

    沈耘苦笑著搖搖頭:“我既然能夠給陛下上疏,那麽就不能有絲毫的退卻。一旦如趙兄所言,將來隻怕仕途艱難了。”

    更何況,沈耘還有別的話沒有說出來。真正到了地方,自己就能夠將胸中所學盡數施展開來,而且新政的種種弊端,也能夠及時發現和修正。他想要的,可是一個國富民強,無人敢欺的大宋。越是艱難的地方,越值得他去闖一闖。

    一行五人,與應謙一和岑士望相邀,一起到吏部參部注授。

    當岑士望得知沈耘居然授官在他的故鄉的時候,簡直驚訝到不可思議:“沈兄,你這是遭了哪門子的罪。哎呀,這幾年的安化縣……”岑士望沒法說,隻能連連搖頭歎息。被恰好遇到一起的葉祖洽聽再耳中,不由得一陣冷笑。

    料想科舉之後,哪一個狀元郎也不想有別人的風頭蓋過自己。

    然而葉祖洽就在這不幸的人當中,前些時日沈耘就是朝堂的中心,這讓他不得不嫉妒。如今自己被授官兵部職方司郎中,而沈耘卻是一個小縣的縣令,這下子心裏終於好受了許多。

    參部注授的程序,是需要新科進士在流內銓申報自己的腳色,祖上三代姓名籍貫職業等等的信息都會被錄入進去,形同後世的檔案一般。將這些信息申報過後,總算是能夠注官了。流內銓將一應文書交付給沈耘,自此之後,在三月之內,到達慶州述職,就能夠正式就任了。

    一腳踏出吏部大門,卻忽然有個小吏走過來,衝沈耘一拜:“沈縣令,曾相公有句話要小人傳給你,到任之後,做出些事情來。年輕人鋒芒畢露不是壞事,但未曾磨礪過的鋒芒,終究會害人害己。到了慶州,替他看看當年範相公修築的堡壘。”

    沈耘沉默良久,抬頭時,眼中露出些許精芒:“替我謝過曾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