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並不想見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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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船解了纜繩,艱難地在無數行舟中穿行,終於,熬了整整兩個時辰,才開出汴河最擁堵的那一段。而此時,距離開封城也不過就走了一裏路程。

    船上客房倒也不算逼仄。尤其是船老大得知沈耘居然是個進士之後,就越發客氣的不得了了。到底讀書人的地位還是比較高的,在這些水上行走的人眼中,進士就等於官老爺,官老爺就等於權勢錢財,甚至還等於此行路途中的便利。

    將一幹緊要的文書貼身收好,沈耘才拿出趙文清遞給他的紙條。

    “任沈兄聰穎如斯,到底是身在局中。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蘇兄一介女子,對沈兄一往情深,切莫辜負佳人美意。料想說破後,沈兄定然可以猜到蘇兄身份。我等相助至此矣。”

    雖然趙文清等人一句“兄弟,我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讓沈耘感動不已。然而他更加驚訝於蘇昧的身份。回想當日見麵時的種種,沈耘此時恨不得在自己臉上拍幾個巴掌。佳人當麵,自己居然都沒有看出來。

    委實也是這個時代衣裝太過俗常,男子也時不時戴些花來。以至於俊俏些的根本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雖說沈耘也不是那種見了女人就走不動路的。可是這段時間以來,和蘇小妹在一起的時候說話似乎也覺得輕鬆不少,遇到這樣的女子,如果沈耘再說什麽廢話,那他就真的是腦子裏進水了。

    隨後想起蘇小妹的身份,沈耘也是一陣嗟歎。不想她大哥蘇軾在一月前還是自己的考官呢,轉眼自己就和人家妹妹有些意思了。這事情鬧得,也不知道蘇軾了解了情況之後到底會是什麽樣的態度?

    溫柔鄉是英雄塚,沈耘不是英雄,然而一樣要在這墳墓裏走一遭。八字還沒一撇,這會兒就開始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當然了,蘇軾還好說,最為重要的是蘇小妹她二哥。蘇轍這個人可是個相當厲害的,後世流傳的文章,有一半近乎都是批評這個批評那個。

    用句形象的話講,那純粹就是個噴子。而且這位還是個具備高智商,擁有高學曆,然後無腦噴的噴子。什麽東西看不慣就噴什麽,當年就連任宗皇帝他都敢罵,更不要說別人了。

    沈耘忽然覺得自己與蘇小妹之間隔著好幾重大山。然而,這並沒有將沈耘嚇倒。如果麵對愛情還瞻前顧後,他也就枉為男人了。蘇小妹都敢主動來找他,他為什麽就不敢麵對她的兄長呢。都說女追男,隔重山;男追女,隔層紗。

    如今窗戶紙已經揭破,索性放心大膽來吧。

    沈耘在複雜地心情裏,提筆為蘇小妹寫下了第一封信。

    情書這等東西,古來有之。所不同的,無非就是載體不同罷了。

    沈耘的信沒有多少肉麻的東西,因為但凡是肉麻的話,他寫下來便立刻揉成團扔到了一邊。他的腦海中還是那個聰慧非常,談吐優雅的蘇昧。不過麽,在信的開頭沈耘便直接揭破了蘇昧女扮男裝的事情,還未自己沒有及時發現小小的道了歉。

    信中略微地敘述了一下愛慕,隨即便話題一轉,說到了自己在船上的經曆。

    行舟數日,客船靠岸。趁著補給水米的時間,沈耘將信托人送到驛站。此時的官驛也是提供送信服務的,不過這代價也不小,而且寫信的雙方也需要有點身份。沈耘倒是各方麵都挺符合,因此收了錢,自然會將這件事情辦好。

    沈耘就這麽靜悄悄地回來了。

    由於事先並未通知任何人,因此成紀縣城外的碼頭處,倒也沒有幾個人前來迎接。當然,時隔半年,沈耘如今也一身的羅衫,渾不似走之前一般落魄。就算有人與沈耘打個照麵,居然也無人認得。天色見晚,船家很是客氣地送沈耘到碼頭便去了,看時候也不足以回到家中,沈耘隻好前往城中投宿。

    半年不見,成紀縣依舊。

    進城門時守城士卒少不得查驗文牒,看著吆五喝六的兩個家夥,沈耘搖搖頭,自懷中掏出自己新的官牒。身份文牒有如後世的身份證,隻是有了官身之後,吏部會重新造冊。這官牒上不僅寫著沈耘的籍貫姓名相貌,還有他在科考中的表現以及如今的官職。

    普通百姓的身份文牒都是在籍貫所在地蓋著縣裏的大印,可是沈耘這一本上邊,用的可是吏部的官印。

    倆守城士卒近乎呆滯地看著官牒,而後再打量一番沈耘,隨即慌忙跪倒在地,將官牒奉過頭頂:“不知是沈知縣駕臨,我等無狀,還請寬恕則個。”

    沈耘搖搖頭:“起來吧,用不著跟我下跪。不過言語粗魯些,如何能怪你等。往後莫要見人就罵罵咧咧的,好了,我來的事情,不要聲張。”結果官牒,沈耘闊步走進城門。兩個士卒慌忙起來,看沈耘遠去的背影,不自覺地舒了口氣。

    沈耘說不要聲張去,其實哪裏能夠如他所願。

    雖說傍晚進出城門的百姓已經很少了,可是不代表他就沒有。這倆士卒跪倒在地的情形讓周遭百姓一陣錯愕,隨即紛紛猜度起來,到底是什麽人物,會讓這些平素頗為囂張的守門卒下跪。

    “莫不是,朝廷新派來了個縣令不成?”

    “不要亂說,最近我三姨夫的小舅子也沒說從京師來什麽公文。哦,對了,除了幾年科舉,咱們成紀縣出了一個大人物的喜報。不過聽說那大人物和咱們縣太爺有嫌隙,所以給強行壓了下來,連報喜都沒有。”

    “那會是誰,看樣子很年輕啊。”

    隻是又懾於那些士卒的威風,不敢輕易上去觸黴頭,所以百姓們隻能將想象發揮到極致,就連轉運使他兒子都在猜測的範圍之內。

    正好在船上還未吃過晚飯,沈耘便找了一家前邊經營飯食,後頭經營客棧的酒家。一腳踏進去,夜間已經很少有專門吃東西的了,無奈之下,隻能要一疊鹹菜,就這兩塊烙餅開始墊巴肚子。

    沈耘來的較晚,也不願惹人注目,所以坐的位置靠近牆角。尋常人進出根本就不會看到這裏來。京中飲食是好些,然而吃多了,終究是有些懷念家鄉的味道。哪怕隻是一疊鹹菜,哪怕就著幹糧吃還是有些酸,但沈耘吃的津津有味。

    就在沈耘要以這鹹菜引發一段濃濃的鄉土情懷的時候,店裏忽然闖進來幾個人。一進門便高聲叫喊:“店家,給咱們上一鬥水酒,再且五斤羊肉,若是有韭菜蒜苗之類的也切點好蘸著吃肉。對了,門前這兩桌趕緊叫人來收拾收拾。”

    這等叫喊在秦州這種地方其實非常常見,倒也不會引起食客注意。但讓沈耘忽然抬頭看這些人的,是進來幾人接下來的交談。

    “沈燾,聽說你那個堂兄考中了一甲第四,你馬上就能夠借此進入州學,今夜這酒錢就你出了。也省得改日找你和喜酒。”

    沈燾,多麽熟悉的名字。數年不見,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如今居然還借著自己的名頭謀福利了。當真是沒想到啊,沈耘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沈燾坐在桌前,眉飛色舞地吹噓:“嘿嘿,你要知道,我那個堂兄能夠考中,全賴我家接濟,不然就算有州府支持,他在京師也過不下去。”

    “沈燾,先前不是聽說,他與你們都斷交了麽?而且上上個月一起吃酒,還聽你不停辱罵你這個堂兄。”

    “哎呀,他們家窮我說兩句怎麽了。誰能想到他能考中啊,要不是同宗,我家才不會接濟他呢。對了,你聽誰說的他與我家斷交了?這都是謠傳,分明是有人看咱們沈家出了個進士,眼紅嫉妒,所以說這些話來誹謗咱們。你們要是喜歡聽這個,今日的酒錢你們自己出。”

    果然是一群狐朋狗友,聽著沈燾不出這酒錢,登時急了,紛紛朝他說起好話來。

    三年了,當日的沈燾不過十六歲,比沈耘僅僅小一歲。如今也是十九的人了,雖然不知道讀書讀的怎麽樣,可是,人品卻依舊如此。

    有些人,就算整日裏與一群酒鬼廝混,可是他的內心卻懷著一種原則。在這種原則下,他可以和酒鬼們說些渾話,可絕對不會突破自己的底線。可是這沈燾,簡直將不要臉演繹到了極點。想想當日將自己堵在門外不讓自己進門的情形,沈耘忽然說了一句:“我看,傳言未必是假吧。”

    以沈耘如今的身份,跟沈燾這麽糾纏當真是掉份。

    然而沈燾之後對他的種種汙蔑,讓沈耘終究是忍不住了。

    正將沈耘貶低得一無是處的沈燾,聽到這麽一句話,瞬間火了:“那個混賬東西,敢這般胡說。看小爺今日如何收拾你。”

    隻是,當他回過頭來,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剛剛放下筷子的沈耘,瞬間臉色愴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肥碩的身軀撞在桌子上,木腿擦著地麵,發出刺耳的喳喳聲。

    隻是這一切,都抵不過沈燾口中說出的那兩個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