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秦州士林的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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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黃色的內衫,綠羅色的公服。

    集英殿中唱名後的一身衣裳,此時被沈耘穿在了身上。距離上一次換下,時間已經過去足足半月。

    今日之所以穿起,並非為了炫耀什麽。而是拜會州府和學政,於沈耘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京師的半年,秦州府衙在財力上的支持給了沈耘等人非常重要的學習環境,此時此刻,他有必要代表秦州的士子,向秦州府衙表示感謝。

    一身公服,便是最好的謝禮。

    沈耘居住的客棧裏,大早上前堂隻有零星幾個客人在吃早飯。待他從後院走進來,一時間連同掌櫃在內,齊齊的愣住了。

    秦州可不是京師,七八品的小官遍地都是。屈指算算,在成紀縣城能穿這等衣裳的人,也不過十來個。而這些人,由於客棧靠近府衙的緣故,掌櫃全都認識。然而,此時居然有一位出現在這裏。這是怎麽回事?

    吞了口吐沫,掌櫃迎上來:“不知官人到來,小老兒慢待了。”

    沈耘笑笑:“不妨的,店家,且取些菜羹來與我充饑。你派個人看看,若是府衙諸公都來了,煩請告訴我一聲。”

    “府衙在辰時諸官便到齊了。恕小老兒冒犯,官人是新到任的?咦,怎的便是我成紀縣的口音?”掌櫃的似是想要搞明白沈耘到底是什麽身份,喚夥計去後廚招呼,自己站在沈耘不遠處,頗為詫異地打量著。

    終於,還是有位食客認出了沈耘。

    “這不是一甲第四的沈傳臚麽,不想沈郎君居然回鄉了。”這食客差不多三十來歲的年紀,看衣著也是個經常走南闖北的。此時想起來,驚呼一聲,隨即走到沈耘桌前,躬身作揖。

    不待沈耘答話,這食客便繼續說道:“小人鄭克楠,是個行商。當日沈郎君被官家特賜誇官,小的正在京城。聽說沈傳臚是咱們秦州的,便特意多看了幾眼。當日郎君穿的便是這身衣服。哎呀,真是沒想到,我秦州能出沈郎君這般人物,當真天佑秦州。”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在前堂的人們全都知道沈耘是什麽身份了。幾人在驚呼聲中,看著沈耘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敬佩。

    在他們看來,當了官就該大魚大肉,沒想到這位居然隻是要了菜羹。

    掌櫃慌忙就要吩咐後廚多做幾個好菜,卻被沈耘給攔住了:“莫要麻煩了,呆會兒還要去州府拜見諸公,如此大魚大肉委實不敬。再說這菜羹我已經吃了二十年,一時吃別的,反倒有些不習慣。”

    倒也不是沈耘做作,故鄉的風味往往不在那些珍饈上,而是在吃慣了的家常菜裏。前世沈耘便有幾個西北的朋友,到了哪裏吃飯,都不忘點一道酸辣土豆絲。用他們的話說,沒有這玩意,吃飯就沒味道。

    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的時候,最難忘卻是故鄉。

    幾個人眼睜睜看著沈耘吃完一碗菜羹,居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待他付錢的時候,掌櫃連連拒絕:“我秦州好不容易出這麽一個傳臚,為我秦州爭了光。小老兒要是連一碗菜羹都要收錢,豈不是太沒良心了。”

    推辭中沈耘無奈,隻能掏出筆墨,在店家驚喜的眼神中,於這小小店鋪粉刷不久的牆壁上題詩:

    “二十當年蒙聖恩,東華門前唱名聲。昔年清貧莫敢忘,歸來故鄉品菜羹。庚午年五月,沈耘筆。”

    這個叫喚鄭克楠的,走南闖北,自然識得幾個字。沈耘邊寫,他邊念。待沈耘寫完,收起筆墨衝大家拱手後走出門,他立刻瞪著嫉妒的目光看向掌櫃:“老爺子,你這回可是占盡了大便宜。那沈郎君在京師有不少人請他赴宴求他墨寶,都不曾如願。不想你這一碗殘羹,便得了這莫大好處。”

    鄭克楠眼珠子一轉,登時計上心來:“老人家,你這店鋪賣不賣,我出三百兩,足夠你老人家賺二十年了。怎樣,售賣給我如何?”

    誰讓他事先驚歎的時候將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老掌櫃連連搖頭:“不賣不賣,你便是給我千兩我也不賣。有了沈傳臚的手筆,小老兒這生意自然紅火的緊。我要把它當作祖業傳下去。”

    鄭克楠隻恨自己這般最快,居然將最重要的事情說了出來。見老人家如此堅決,隻能搖頭作罷。

    而沈耘出得門來,直奔府衙而來。

    值守的士卒見沈耘一身公服,麵相卻有些陌生,便客氣地將沈耘攔住,溫聲問道:“官人且止步,府衙重地,官人想要進入,須稟明事由,待我等進去通報。”

    沈耘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拜帖,交到這士卒手裏:“煩請通報,秦州士子沈耘,拜會州中諸位官長。”

    聽到沈耘的名字,士卒的麵色瞬間變了變,原本的客氣換做滿臉笑容,衝沈耘一拜:“我道是何人,原來是沈郎君。郎君且少待,我這邊入衙通稟。”

    半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地方有許多改變。便如先前為沈耘寫過保薦的陸詵,此時早已調任他方。如今知秦州事的,是一位叫做李師中的官員。沈耘雖然未曾謀麵,但是與範純粹的交談中,也知道此人的政治主張。

    自今年二月以來,這位就和管勾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王韶打了整整三個月的土地官司。王韶主張利用秦州大量的荒田招募弓箭手防禦西夏的侵略,然而李師中卻提出了異議,聲稱秦州並沒有這麽多荒田。

    此事雖然還沒有傳到官家那裏,可是王韶上疏的時候直言李師中不配合。而且此前李師中就曾反對市易法,可以說是舊黨在地方的代表性人物。

    不過沈耘對此也沒有什麽想法。他李師中就算是再反對新政,也管不到他的頭上。自己這次是來表示感謝的,不是和他李師中談政務的。

    前往衙內的士卒匆匆跑出來:“沈郎君,李知州請你進去。”

    沈耘點點頭,任由這士卒將他帶進了前衙。此時堂中已經坐了好幾人,仔細看看,還真是有不少沈耘認識的。

    進得堂來,沈耘躬身一拜:“沈耘,拜見諸公。”

    李師中神色淡然,顯然對於沈耘這個剛中了進士就表達出明確新政立場的後生不太感興趣:“唔,起身吧。得聞你中了一甲第四,秦州上下一片歡騰。今日既然你前來,稍候便由劉通判代我為你接風洗塵。”

    不鹹不淡地與沈耘說了兩句,李師中便回到了後衙。

    而剩下的這些人,李師中口中的劉通判正好便是沈耘的熟人之一。當日這位代替陸詵將自己等人送到了城外渡口,今日又是他代替李師中為自己接風洗塵。當真世事輪回,這般完滿。

    沈耘躬身一拜:“劉公,半年不見,風采依舊。”

    “是啊,我等風采依舊,卻比不得沈半農你的風光啊。當日聽到你得了傳臚,老夫一時失態落淚,引得州中不少同僚笑話。今日你要多飲幾杯,好讓我心裏平順一些。”

    “為劉公,自是一醉方休才可。若非州中諸公資助,我等在京師也不可能得如此名次。沈耘代趙文清,曾明禮,周青雲,韓揚謝過諸公。”雖說韓揚跟州府的幫助半點不沾邊,但是這個時候隻要大家是秦州的,都說出來,讓這些人倍覺有麵子。

    當沈耘坐在州府與這些官員閑聊的時候,外界卻掀起了一重浪潮。

    經過客棧中幾個見過沈耘的人宣傳,大早上的,路上許多人都知道今年秦州科考成績最好的沈耘回來了。綠羅公服被誇張成了錦繡官服,孤身一人被說成了車駕連綿。一時間不少人聞訊前來,專門要看看沈耘在這客棧裏到底留下了什麽東西。

    先是城中那些有名望的士人。不少人是專門過來找沈耘的,但是礙於身份,不能進入州府。又聽說沈耘在這裏留下了詩句,所以紛紛擠進來觀看。

    短短一個時辰,竟然將當日鬆鶴樓中匯集的不少名士全都吸引過來。對著牆上這詩句,當成了寶貝一樣,反複琢磨著字句。

    “黃先生,你說,沈耘這詩寫的怎麽樣?”黃先生本名黃仕達,名字寓意極好,隻是可惜還缺了點運氣。五次科考不中,歲數熬到了中年,在朝堂混了個特奏名,雖然沒有授官,但是回來搖身一變就成了秦州的名流。

    好在科舉不順,但是這人詩寫的挺好,久而久之但凡有詩會,都會請他。而他的評價和解讀在秦州來說也算是頂尖的,此時圍觀的人正好問他。

    “嗯,字是好字,詩麽,較真起來,也就是一般。不過嘛,再加上詩意,便又了不得了。”

    老先生搖頭晃腦賣了下關子,隨即開始仔細說起來:“你看這詩吧,韻律不算太嚴整。恩,聲,羹三個字,仔細說來應當是兩個韻部。文辭更是平白到隨便來個人都能夠讀懂意思。但是如果算上寫詩之人的身份,你們便知道,咱們秦州不僅出了一個才子,更出了一個清官。”

    被黃老先生這麽一說,百姓們一琢磨,還真是這麽一回事。於是乎口口相傳,將沈耘的名聲散播的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