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得功名孝敬雙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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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耘與州中幾位閑談許久,一時便到了晌午。

    於這些官員而言,飲宴自然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帶沈耘出了府衙,便要投鬆鶴樓方向而去。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府衙前此時堵了不少人,為首的正是秦州士林那些閑散的名士。見劉通判帶著沈耘出來,當即站在前頭拱手:“我等見過劉通判,見過諸位,沈傳臚,經年未見,別來無恙啊?”

    先前沈耘隻不過是個無有聲名的寒門士子,以是這些人紛紛將他當作晚輩。

    然而如今科考中第歸來,一甲進士及第的身份,足以讓這些人仰望。現在這般說話,也不過是仗著年齡與沈耘平輩論交。

    沈耘能夠感受到其中的微妙,不過並未說破,反而很是客氣地拱手回禮:“諸公可安好,沈耘這廂有禮了。”謙遜的態度讓這群名士心生好感,紛紛點頭叫好。

    看到劉通判幾人的模樣,幾人似乎也會意了:“劉公是要為沈傳臚接風洗塵吧,若是可以,不妨帶上我等。今日沈傳臚一首詩,可是讓我等秦州士人倍感欽佩。這等人物,若是失之交臂,當真為我等此生憾事。”

    文人的地位,除了實打實的文章,還可以通過相互吹捧獲得。

    這些人有意將沈耘吹成秦州近十餘年來最為優秀的士人,此時自然是不遺餘力地誇讚。

    劉通判想想,將目光轉向沈耘。見沈耘點點頭,也順勢答應了下來。州府中很多事務,俗常還需要仰仗這些地方士紳。能夠交好,自然盡量交好。

    一行人乘著馬車來到鬆鶴樓,不用說,州府官員出馬,自然是選擇最好的地方。在頂層寬敞的樓閣中,整整坐了四桌人。一時間飲宴好不熱鬧。

    不過,沈耘嘴上說一醉方休,在飲宴時卻極為注意。酒過數巡,便滿懷愧疚地對這些官員和名士說道:“諸公還請原諒則個。沈耘離家半年,家中隻有老母一人。雖不曾親見,料想牽腸掛肚日夜難安。沈耘歸來,於情於理,自是應當謝過主動提攜之恩。然飲宴越是歡暢,心中越是記掛。還望諸公海涵,容沈耘早些回去。”

    本來酒宴中忽然間潑冷水,是非常不妥的一件事情。

    然而沈耘說出自己的理由後,忽然間就贏得了一陣掌聲。這些對於道德極為看重的名士,居然紛紛上來湊熱鬧。

    “沈傳臚當真孝子仁心,我等豈會做那惡人。這樣吧,沈傳臚且再停留片刻。店家,你且讓後廚將這桌菜再做一份,全數包好,呆會隨沈傳臚一並送到牛鞍堡。也算是我等感謝令堂為我秦州育得如此至真至誠的大才子。”

    不得不說,這些名士們的籠絡人心的手段絕對值得沈耘學習。

    一番話說下來,沈耘連拒絕都省了,任由這些人操持,不過短短小半個時辰,那店家便上來告知一切準備妥當。

    到了這個時候,飲宴也算是結束了。劉通判帶著一大幫子人,與沈耘一道下樓,在鬆鶴樓前,再三作別,這才將沈耘送到車上,緩緩離去。

    今日與沈耘的飲宴雖然中途就宣告結束,但是和沈耘的情誼卻就此結下。名士中帶頭的幾位,相當滿意地與劉通判說道:“此子為人處事圓中有方,如果沒有意外,咱們秦州隻怕是要出一個宰相了。”大宋宰相雖然不值錢,但是一任皇帝也不過二三十人,比起每三年盛產數百進士,那可值錢太多了。

    劉通判點點頭:“此子的手段,過些時候你們再看看。到時候就知道,你們此言非虛。”

    近鄉情怯。

    越是靠近牛鞍堡,沈耘這心裏就越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半年不見,沈母會是什麽樣子。而自己見到沈母的時候,又會是什麽樣子。

    胡思亂想著,馬車便已經駛到了村口。車夫適時提醒:“沈老爺,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

    沈耘一下子回了神,搖搖頭,將腦子裏那些有的沒的統統放到一邊:“繼續往前走,到了第二個路口往右拐,然後再往前走兩個院子。”

    車夫拽了拽韁繩,讓馬車盡可能慢一些,仔細數著街道,按照沈耘所說,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緩緩停到了沈耘家門口。

    下了馬車的沈耘引得那些探出頭來的鄰舍瞬間驚呼起來。而沈耘則是指著門口一顆白樺樹:“且將馬拴在這裏,幫我將車上的那些食盒搬到屋裏。”車夫應聲而去,沈耘則看著從不遠處走過來的三爺,笑著問道:“三爺,半年不見,身子骨還是這麽硬朗。”

    “哈哈,老啦,老啦。半年不見,你娃兒從沈秀才變成了沈進士。好,好啊,這回老漢可是要舔著臉啃一回你的白菜幫子。”

    中了進士,定然是要擺席麵慶賀的。先前得到喜報的沈母便操持著請了一回,三爺這麽說,也不無打趣沈耘的意思。然而,沈耘卻當了真,點點頭:“三爺發話,如何能讓你老人家吃白菜幫子。今日正好有城中老前輩送了一桌鬆鶴樓的酒席,不妨將幾位哥哥和侄兒都叫過來,一起吃一頓?”

    三爺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過後抽了幾口旱煙,點頭稱讚:“你娃兒是個好孩子。”

    沈耘默不作聲,卻是從包袱裏翻了翻,取出另一樣東西:“三爺,你這羊骨頭煙杆也用了不少年了吧。我在京師正好看到有煙杆賣,便給你老人家帶了一根。來,換上試試。”

    將煙杆塞到三爺手裏,老人家霎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那差不多兩尺的煙杆,煙嘴是青玉做成的,陽光下散發了幽幽的冰涼。煙鍋是指甲大的紫銅打造的,隻是看在眼中,便有種華貴的感覺。單就這兩樣,便讓老人家覺得珍貴。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那朱紅的煙杆,也不是什麽普通貨色。上好的檀木,帶著一股子清香。湊近了嗅一嗅,當真比旱煙還要沁人心脾。

    “哎呦,你怎麽給我弄這麽貴重的東西。娃兒,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錢呐。”嘴上是這麽說著,可是三爺卻已經將那羔羊皮做的煙絲袋綁在了新煙杆上,而後拈出一點煙絲,小心翼翼地填在煙鍋裏,取火鐮稍稍一點。

    然後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隨即在許多已經湊近的村民羨慕的目光中暢快地叫了一句:“舒坦。”

    沈耘笑了笑,再度囑咐一聲:“千萬要讓幾位哥哥和侄兒過來。三爺,我先進去了。”朝這些村民們點點頭,沈耘遞給車夫幾十文錢當作謝禮,便踏進了院子。

    沈母在車夫闖進家裏的時候便知道沈耘回來了。然而倚在門口,一直不曾出來。她不想攪擾了沈耘與三爺的交談,在她心中,回來便好。

    沈耘湊近了。原本還有千言萬語的,可是越是靠近,越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到了近前,撩起長衫,長跪在地:“阿娘,孩兒回來了。”在地上的叩首,登時讓沈母眼角流出了淚水:“快起來,快進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阿娘看你回來就好。”

    母子倆抱頭痛哭,卻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良久之後,這才分開,沈母將沈耘從地上拉起來,牽著他走進屋裏。

    “自從縣裏的人將喜報送過來,阿娘就一直盼著你回來。可是那些前來探望的讀書人都說,你中了進士,自此便是官家的人。官家要你去哪,你就要去哪。今年隻怕是回不來了。”沈母的平靜的聲音就像是在講一個故事,可是顫抖的身體卻告訴沈耘,那段時間,眼前這個女人是多麽煎熬。

    沈母說著,指了指已經被煙熏的有些陳舊的靈牌:“耘兒,來,給你爹爹上柱香,告訴他,你回來了。”

    靈位的下方,是沈耘高中的喜報。本來在西北的鄉俗裏,大紅色和喪事是兩種截然對立的東西,可是這張喜報放在靈位前,似乎就顯得那麽合情合理。

    沈耘依言,取了香,平靜地點燃,三拜之後,將香插在香爐裏。自己卻跪在靈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沈山和他生活的時間不長,而且大部分的經曆也不是很愉快。可是沈耘心裏,就是有那麽一絲尊敬,留給這個一直臨死前才說出一句話的人來。如果想要深究個為什麽,或許,這是沈耘骨子裏對這位任勞任怨的平頭百姓的尊敬。他的身上,有千千萬萬普通百姓一樣的品格。

    沈耘跪倒在地的時候,沈母便再度流出了淚水。此時此刻的她,滿懷安慰地看著靈牌,喃喃自語:“老漢,你看到了沒有,咱們的兒子,終於出息了。”

    跪倒良久,門外忽然傳來了聲音。沈耘起身回頭看時,三爺已經帶著一大家子走進了院子。見沈母被沈耘攙著走出門來,很是開心地笑著:“娃兒他娘,這回你算是滿意了吧。往後總算是也不用天天往村口跑了。”

    三爺此言一出,沈母眼裏含著淚,嘴上卻笑著:“不會了,再也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