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一種相思兩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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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時候,你不能寄望官府的效率能有多快。

    正如知秦州事的李師中和管勾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王韶打了三個月的土地官司,到現在中樞還沒有發出一句話一樣,沈耘寄到京師蘇府的書信,遷延大半個月,這才到了蘇府。

    這日蘇軾正好休沐在家,驛站的人手送信過來,交給門子便揚長而去。聽著門子言辭鑿鑿生成這封信的主人指定了要送到這裏一個叫做蘇未的人手裏,門子委實想不起來府中還有蘇未這麽個人。其實沈耘更是萬萬沒有想到,因為方言和口音的不同,會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好在信封背麵沈耘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門子交給管家,管家知道沈耘的身份,卻不知道蘇小妹和沈耘的牽扯。隻當是沈耘臨走時送給蘇軾的感謝信,因此一來二去,居然把信送到了蘇軾手裏。

    蘇軾拿到信的第一時間便知道這信是送錯人了。

    不過長兄如父,就算到了後世,父母該翻孩子日記本照樣翻,何況大宋。

    蘇軾打開書信,看到沈耘的字跡,倒是一樂。北宋書法家不少,但是蘇黃米蔡宋四家的藝術水平卻是後世公認的。

    沈耘隻是將一封信當作情書一樣來寫,字跡自然是極為認真的。一筆行楷,灑脫中不失嚴整,正如沈耘的內心一般,想要熱烈的追求卻又遵守男女之間的禮數。

    此前沈耘殿試用的是極為工整的楷書,倒也沒有太多個人風格,蘇軾未曾留意。可這個時候看他的行楷,當真帶著鮮明的性格色彩。蘇軾忍不住叫了一個好字。不過字是好字,最主要的當然還是內容,強烈的好奇心促使蘇軾開始讀起這封信。

    骨子裏蘇軾也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故此對於沈耘這種欲說還休的文辭,心中暗自發笑。而後看沈耘實在寫無可寫,居然寫起在船上的生活,蘇軾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小青年之間的感情,當真是好玩的緊。

    待看完了這封信,蘇軾也逐漸開始考慮沈耘的狀況。

    蘇小妹並不愁嫁,隻是自己這個妹妹一直以來眼光高的出奇,沒有看中的人罷了。如今郎有情妾有意,先前還沒有放在心上的蘇軾,這會兒不得不好好考量兩人是否般配。

    反複比較下來,忽然間發現沈耘似乎還真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心裏有了主意的蘇軾,自然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將書信收好,蘇軾走出書房,到了二進院子的一個亭子裏,衝正好出門的梅香吩咐:“梅香,去把小妹叫來,就說我有好事要告訴她。”

    蘇小妹可不是李清照那樣的女酒鬼,早間辰時便起來,這會兒正在閨閣做女紅。

    聽聞是自己大哥召喚,放下了針線,匆匆往亭子走過來。許是走的快了些,加上暖風熏染,到了亭子前,俏臉紅撲撲的,活似害羞一般。

    想到自己將要交給小妹的書信,蘇軾打趣道:“我尚未說是什麽好事,小妹便如此羞赧,看來,這回我要引薦的年輕公子,小妹定然會極為滿意。”

    “大哥,你就別拿我逗趣了。你前次引薦的那位郎官家的公子,小妹私下差人打聽了一番,夜夜流連風塵之地,胸中又無幾分學識,若非仗著祖輩恩蔭入了國子監,往後隻怕連仕途都入不得,當真不是良配。”

    一番指責,是明確告訴蘇軾,你不要再給我介紹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了。

    蘇軾老臉微紅,這不也是著急上火沒辦法,就見到人家引薦便想要試試麽。不過這會兒重點都不在這裏:“對了,小妹,今日府上來了封信,上邊指明了要找一個喚作蘇未的。管家也不明所以,便交到了我的手上。”

    “蘇未?”雖然方言害人,但是聰敏如蘇小妹,如何不知道這就是找自己的。而知道自己這個化名的,也就寥寥數人罷了。由是急聲問道:“大哥,你不會將書信退回去了吧?”話剛說出口,便發現蘇軾正一臉微笑。

    羞惱的蘇小妹瞪了蘇軾一眼:“大哥就知道拿小妹尋開心。你要不說,我便走了。”

    “說,怎麽能不說,喏,這便是那封書信,你拿去看吧。”將書信放在石桌上,蘇軾便匆匆離開了。雖說拆信讀信都是理所應當,但在這個妹妹前,蘇軾還是覺得有些理虧。趁著沒有發現,還是及早開溜比較好。

    蘇軾還沒走出亭子,蘇小妹便已經將書信取在手裏,看已經被打開過,登時一聲嬌嗔:“大哥,你又亂拆我的書信。”

    隻是話剛說完,蘇軾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不遠處拱門後。

    比起找蘇軾算賬,蘇小妹還是覺得讀信比較重要。尤其是看到沈耘的名字,心裏便忍不住有種急切。這大半個月得不到沈耘的消息,說不想那都是假的。雖然蘇小妹極力否認,但是沈耘給她的印象,就是與別的男子有些不一樣。

    拆開了信,看到沈耘直接告訴她,如今已經知道她是男扮女裝。蘇小妹忍不住笑罵了一聲呆子,正端著茶水過來的梅香忍不住接話:“小姐,梅香不呆啊?”結果惹得蘇小妹沒好氣地驅趕:“去去去,不是在說你。”

    然後那種如流水中漂浮著幾瓣花香的表白,讓蘇小妹的心跳忽然有些急促起來。

    這些年沒少聽男人說些曖昧的話,但那種直白的表述讓蘇小妹忍不住就覺得有些惡心。而沈耘則不然,心意就在那裏,如潺潺細流一般,流進蘇小妹心裏,忽然間,便覺得整個心兒都要化進水裏,然後,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變成汪洋。

    將這一封信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蘇小妹這才一臉歡喜地將之收入懷裏。

    這會兒,是時候跟自己大哥算算擅自拆開書信的後賬了。

    與蘇小妹這裏不同,沈耘的處境就要尷尬許多。自從沈耘回鄉的消息傳開之後,十裏八鄉的媒婆全都聞風而動。

    媒婆這個行業,在大宋雖然地位比較低下,但是論起錢途來,卻是一頂一的。哪家公子敲上了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光棍看中了哪家的寡婦,反正礙於麵子都不能直接地跑上去問,總是使幾個錢,請個媒婆去說項。

    事情不成,恕不退還;事情成了,還要額外送一筆謝禮。

    而沈耘作為一甲進士,請求媒婆說項的代價,最少也是上百文。

    從縣城為幾個老儒作序回來,沈耘家中的日子就一直沒有安生過,即便沈耘已經明確告訴這些人,自己已經心有所屬。然而,沒有領證就算數的道理自古皆然,許多人家都不死心,依舊差了媒婆來問,今日坐在沈耘家屋中不停說話的,便是第二次前來的。

    “沈官人,不是老婆子我說,如今你也二十歲的年紀,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咱們秦州的姑娘,哪家的不能娶回來。官人口中雖說心有所屬,但是你也該看一看我秦州的佳麗。這是城南王老爺家的女兒,你看,二八年華,也是讀書識字的,與官人正好相配。”

    抖抖手上那副極為寫意的畫像,媒婆將這位小姐誇成了花。

    隻是沈耘早就聽說城南王家的小姐性格刁蠻,喜歡逗弄百姓。更是豢養了一隻惡犬,專門指使其咬人作樂。王家也就這一個女兒,如何能與這媒婆所說對的上號。

    見沈耘搖頭不語,媒婆又取出另一張畫像:“喏,這位是鄰縣杜老爺家的閨女。杜老爺你也聽說過,家財萬貫,在咱們秦州都是出了名的。偏生就養了這一個閨女,膝下無子,郎君你若是娶了她,這般富貴唾手可得。”

    見沈耘繼續搖頭,媒婆還想要取出下一張來,卻被沈耘給攔住了:“王媒婆,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已經是你第三次登門了。而我,也要第三次對你說,我已經心有所屬了。雖然你說的這些姑娘們都有這般那般的好處,但是我沈耘不是那等貪戀財色的人。所以,還請你回去吧。也告訴你的同行們,自今日起,我沈耘便要閉門謝客,不周之處,敬請見諒。”

    先前還是念著禮儀,現在沈耘是徹底煩了。將這王媒婆趕出家門,沈耘這才無奈地回來喝了口水。

    而這個時候,沈母卻忽然開口:“兒呀,你說你心有所屬,不知道是誰家姑娘?若是那大官兒家的,為娘還是勸你早些放棄吧。你雖然如今中了進士,可畢竟也還是個小官,憑借婚姻謀取官位的事情,咱們千萬不能做啊。”

    沈耘想了想,蘇家兄弟二人,蘇軾隻是清貴的大學士,蘇轍也隻是知縣,似乎還真沒有這樣的嫌疑。因此沈耘安慰道:“阿娘,您就放心吧。孩兒喜歡的人,她的家境雖然比咱們好許多,但是也不是高官。她性格溫婉,知書達理,與孩兒誌趣相投。雖然不知道她對我如何,但我還是想試試。”

    聽到沈耘的解釋,沈母這才點點頭:“既然如此,阿娘也就不催你了。隻是切記,這姻緣啊,還是不要摻雜其他東西的好。錢財總有揮霍盡的時候,權勢也有倒下的時候,兩口子能同甘共苦,才是長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