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敗落的安化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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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家是種難言的痛。

    雖然將身上大部分的錢財都留到了家裏,可是看著沈母孤零零地站在門前,看著自己的身影,沈耘忽然間就有種不舍的感覺。不停地回頭看著沈母衝自己招手,直到再也看不見,沈耘才轉過頭,專心趕路。

    前幾日沈耘便宴請秦州士林的人,今天便不用特意道別。

    慶州不比京師,沿途都是陸路。前往的車輛是早些時候打聽好的商隊,畢竟人多,而且有不少精壯的漢子保護,所以沿路倒也安全一些。西北不僅有西夏的騎兵侵擾,還有盜匪蜂起,有些地方廂軍軍紀不嚴明,明麵當兵暗地為賊的也為數不少。

    見沈耘過來,商隊的管事連忙客氣地迎上來。先前和沈耘也商議過,他負責沈耘的旅途,而沈耘則負責車隊官麵上的保護。當然,這種保護僅限於阻擋沿途經過的那些地方非正常的吃拿卡要。正經的過路費商稅什麽,還是要繳納的。

    而往往這些不正常的征稅才是大頭,所以在管事眼裏,沈耘就是保護神。

    “沈郎君,您來了。早飯可曾吃了,我這裏有專門為郎君準備的吃食,且先帶著墊墊肚子。您也知道,商隊出發之後,晌午就吃些幹糧,隻怕會壞了郎君的胃口。”

    這是一種委婉的孝敬,沈耘並沒有拒絕。如果不要這些,反而會讓這管事越發忐忑不安,隻怕再過一會兒,還要塞些銀子給自己。沈耘可不想要這不義之財,索性接過食盒,點頭衝管事笑道:“卻是勞煩了,一路之上,就拜托管事了。”

    國人送禮都是有些講究的,但凡想要有細水長流的關係,第一次送禮定然不會直接將錢財送過去。那樣給對方的印象就不太好。反倒是這種循序漸進的辦法,最是能夠讓人接受。沈耘知道這食盒肯定是沒有裝錢財的,所以大膽地收下,等到下一回,嚴詞拒絕便是了。

    上了車,掀開食盒,果然,裏頭擺著一隻燒雞,外加幾碟小菜。這一盒不用說早飯了,便是連午飯都夠了。沈耘搖搖頭,蓋上盒子。

    車鳴馬瀟瀟,溫暖的天氣裏,商隊急著趕路,沈耘剛剛坐好,便傳來出發的信號。信手掀開了車簾,馬車已然駛出城外,投進東北方向的官道。

    五月的西北,稼穡已然高起。隻是秦州撂荒嚴重,走出成紀縣不遠,便看到綠野中斑駁的枯黃,那是荒草未曾遮蓋的土地,顯露出來,大有向蒼天無言的傾訴。沈耘暗自搖頭歎息,李師中這個官員,當真做的有些虧良心。

    有王韶在上頭頂著,就算是告訴朝中秦州荒地甚多,那又如何。如今吏部的傾向偏於新黨,似他這種人,打著反對市易法的旗號,就算政績斐然,也注定不可能調到京中去。還不如聽王韶的,借著荒地征召些弓箭手,也好守禦地方。

    就算不同意征兵,也可以將之授給那些沒有田產的佃戶。隻要能夠將這些人留到秦州,有了大批人力,秦州的發展定然不會落後。

    可是,李師中寧可讓地荒在那裏,也不願發話讓百姓耕種。當真不作為到了極點。

    出行太晚,到了靜戎寨,天色便已見晚。

    寨在大宋是一種極為特殊的行政單位,一般都是在人口比較密集的區域設置,又在其中地勢比較險要的地方設置鎮寨官,也叫知寨。後世《水滸》中的花榮,便是清風寨的副知寨,便與後世的副鎮長一般的官。

    而寨在北地又遠遠多於南方,比如秦州,大大小小十多個寨。可是在蘇州等地,基本上就不見這樣的地方。

    在靜戎寨尋了館驛住下,草草睡到天明,次日卯時剛過,沈耘便再度跟隨商隊出發。如此反複過了足足大半月,總算在規定的時限之前,沈耘到達了慶州,同時也是自己的治所,安化縣城。

    安化縣城處在涇河兩條支流的交匯處,周圍多山丘,唯獨西北方向地勢較為平坦,因此當年西夏攻擊慶州的時候,最遠一次便打到了安化城下。出於軍事防禦目的的安化縣城,城牆比成紀縣還要高大,站在城門前,看著往來稀疏的人口,沈耘心裏頓時有了幾分負擔。

    戰爭帶來了不穩定,不穩定造成人口流失,人口流失就意味著經濟不繁榮。慶州幾乎除了兵事,不論是教化還是水利,又或者農業,都處於極其落後而且不穩定的狀態。想要治理好這樣一個地方,難度是相當之大的。

    沈耘並沒有被嚇倒。隻是將先前的傲氣徹底打消,對安化縣的態度更加謹慎起來。

    很多時候貧窮意味著有各種各樣的可能,然而這都是建立在形勢穩定的前提之下。安化縣顯然不在其列。處事的手段,自然要更加溫和一些,這樣才能在保證地方安定的同時做出成效。

    一腳踏進安化縣城,沈耘並沒有直接到慶州府衙報備。一路風塵,這個模樣要過去,總歸會被人視為不敬。雖然到現在對於李圭複的印象還限於好大喜功,可是誰能知道這位是不是還有些小心眼呢?投宿在一家客棧,一番沐浴之後,穿上了公服,沈耘這才帶著朝廷公文和自己的身份文牒前往慶州府衙。

    有了朝堂的公文,進入府衙自然是極為順利的。

    然而李圭複的態度,卻與李師中一般,對沈耘並不是很待見。

    李圭複不算是新黨,隻能算是支持新政的政治投機客。他所依賴的,是王安石如日中天的權勢,已經新黨在官家心中的位置。之所以不待見沈耘,便是因為這個後輩先前的一份劄子,讓新黨在朝中飽受攻訐,便是他這依附新黨的,也受了不少牽連。

    在這樣的前提下,能親自接見沈耘,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接收了沈耘上交的公文,又把沈耘的身份文牒這些東西全數拿過去看了一遍,李圭複便點點頭:“吳通判,你且帶沈知縣到縣衙與蔣知縣交接,一應請給也由你辦理。好了,就這樣吧。本府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便不留沈知縣了。”

    不鹹不淡的態度與李師中如出一轍,沈耘不得不感慨自己得罪人的水平,這第一次見麵,就有這麽多人不待見自己。躬身行禮送李圭複遠去,這才對通判拱手致意:“吳通判,便有勞你了。”

    安化縣衙距離慶州府衙並不遠,二人不過乘車轉過三條街,便看到了縣衙的麵貌。或許是很久未曾修繕過,縣衙已經有些破落不堪了,正門的房簷的一角,瓦片破損嚴重,隨時有可能掉下來砸到人,門前的圍欄也掉了漆,露出陳舊的木色。

    沈耘一看就知道,這前任蔣知縣就是個謹慎小心的,生怕別人說他喜好奢華,便是連縣衙破成這樣都不敢修一修。

    吳通判帶著沈耘到來的時候,幾個差役正在門前閑聊著,看到兩人的身影,這才匆匆站起來行禮。待沈耘跟著吳通判走進縣衙,再度坐到地上,完全沒有一點公差該有的肅穆。

    前堂裏沒有半個身影,進了後衙,吳通判隻能高呼:“蔣知縣可在,速速出來,新任知縣到了,本官帶他前來與你交接。”

    吳通判話音剛落,沈耘便看到不遠處一間屋子裏竄出一個身影,到了吳通判近前,躬身一拜:“下官拜見通判。”隨即起身朝著沈耘一拱手:“哎呀,沈知縣,蔣某等候多時了。快請到後衙坐,我這便著六曹將一應文書全都帶來讓沈知縣查驗,交接完畢,我再設宴為沈知縣接風洗塵。”

    蔣知縣的一番言辭,讓本來準備好說辭的吳通判也閉上了嘴巴。隻聽得這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對外頭呼喊一聲:“蔣青,去告訴六曹,讓他們將各自管轄的文書賬目之類,全部送到後衙來。對了,讓人去城中平安酒家定一桌酒宴,要六兩銀子的。”

    六兩銀子,足夠將這縣衙的破損處粗略翻修一遍了,看著這位蔣知縣寧可吃在嘴裏,也不願花在實處,沈耘心裏暗自下了決定。

    與吳通判和蔣知縣而言,這交接不過就是走個形式。看著六曹帶人送來的卷宗堆滿了整張案幾,蔣知縣滿臉堆笑:“沈知縣,你看,是不是看一看便直接簽了文書,咱們也好趁早出去吃酒。你是不知道,這平安酒家的酒菜是慶州一絕,好些過往的客商為了吃一口他家的酒菜,專門等好些天。”

    沈耘並沒有答話,而是先從戶曹那裏,取過了一卷文書,仔細查看起來。蔣知縣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如果沈耘這回不簽交接的文書,隻要理由正當,他想要調任的心願就要泡湯了,這個時候,還是乖乖閉上嘴巴的好。

    而沈耘一頁一頁翻著這些文書,神色卻越來越凝重。先前就覺得安化縣形勢不太好,沒想到居然不好到了這個程度。連續兩年的戶曹卷宗不過半個時辰看完,沈耘的心已經跌落到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