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雷聲挺大雨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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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吧,拿了什麽東西?”

    看著跪在堂下那個麵黃肌瘦的小家夥,沈耘全然沒有了與許嵩普說話時的剛硬。

    被帶上來的第一個小蟊賊,僅僅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被捉來的途中就已經吃了不少苦頭,現在跪倒在沈耘麵前,眼神中充滿了畏懼。

    “縣尊,這小賊趁著人家賣炊餅的不注意,拿了炊餅就跑……”依附於許嵩普的一個差役還沒等小孩開口,便擅自插言。

    沈耘有心樹立威嚴,冷冷盯著這差役厲聲喝道:“住口,我讓你說話了麽?”沈耘分明看到,小孩剛要說話,被這差役一番插嘴,瞬間變得有些驚慌,看向沈耘的眼神也更將惶恐。出言的差役悻悻地歸班,沈耘這才看著小孩聞言說道:

    “家裏的大人呢?”

    “我,我家裏沒大人。都死了。”沈耘的言行讓小孩子對他的印象稍微改觀,怔了一會兒,忽然就說出這一句話來。

    沈耘頓時了然。當年慶州饑荒,逃出去了不少人,有許多都餓死在了來回的路上。這小家夥的父母多半也是如此。回到慶州這麽大的人也無力耕種,或許田產都早就被人侵占了,隻能混跡在縣城,靠小偷小摸生活。

    或許再過幾年僥幸不死,便會參加廂軍混口飯吃。

    “你家原來是哪裏人?家中現在可還有土地?”為了驗證心中所想,沈耘繼續追問,這使得一幹差役非常奇怪,明明是偷竊,不問責反倒是問起這些來,好生奇怪。

    如閑聊一般的對話,讓沈耘家小孩的遭遇徹底梳理清楚,果然如自己先前所想,這孩子家在業樂鎮下一個小村子,逃荒數月隻有他孤身回來,家裏數十畝田產如今早已被業樂鎮的大地主鄺家霸占。小家夥無有生計,隻能在城中混生活。

    而這件事情,早已經過去了整整數年。

    “去,將吏曹喚來,讓他帶上業樂鎮的田畝籍冊。”沈耘了解到了這些事情,二話沒說,讓差役到後衙去找吏曹。一縣的土地田畝以及人口,都由吏曹掌管,沈耘要問個清楚,這鄺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吏曹匆匆前來,懷裏抱著的正是沈耘要求帶來的籍冊,帶著幾分惶恐送到沈耘案頭,便站在在側。此時前衙外有不少好奇的百姓為了過來,都想看看這個新來的知縣到底會怎麽審理這個小孩子。

    “業樂鎮黃楊村曹大有家中田產,查。”

    沈耘沒有半個字的廢話,吏曹匆匆翻到地方,逐字念道:“曹大有一戶三口,熙寧初年逃荒,無有口丁報備歸來。有良田三畝,中田七畝,下田十五畝。”這個答案讓沈耘的心裏逐漸有了定計,因為在縣衙的簿冊裏,根本沒有這鄺家購置田畝的記錄。

    “好了,今日本縣審理的有些疲乏了,就先如此吧。你等,將這小子看押在縣衙內,給他兩餐吃喝。到了明日再審。”

    先前還氣勢洶洶呢,結果這會兒聽到鄺家便忽然停止審議,沈耘的做法引得不少百姓紛紛不滿起來。待他轉身回到後衙的時候,前衙外已經有幾個百姓小聲罵道:“看來,這毛頭小子和前任草包知縣都是一樣的貨色。罷了罷了,活該我安化百姓倒黴。七年攤上兩個吃軟怕硬的。唉,當年的範相公要是在咱們慶州,哪裏會有這等事情哦。”

    不止是百姓,就連縣中官吏差役也是如此想著的。

    吏曹見沈耘轉身到了後衙,慌忙收拾其簿冊追上去,湊到沈耘身邊低聲說道:“縣尊果然機敏,那鄺家可是個不好惹的主兒,私蓄上百莊奴,掌控著業樂鎮周邊上千畝的良田,中田下田更是無算,業樂鎮六七成的賦稅都是他出,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沈耘笑了笑:“說吧,他一年給縣裏孝敬多少銀子?”

    “嗨,咱們哪裏能有資格被他孝敬啊,人家拿著錢,都是往州府裏頭使呢。據說鄺家老太爺與李知州關係甚篤,鄺家兄弟三個,也時常與州中的判官諸曹稱兄道弟,我等小人物,湊到人家跟前也不見被看一眼。至於鄺家年輕一輩,倒是出了幾個有才學的,不過都不在州學,而是外出遊曆去了。”

    吏曹簡單的一段話,將鄺家的情況說了個通透。沈耘能夠感受到撲麵而來的阻力。提醒完沈耘,吏曹便匆匆回到了值房,留下沈耘一個人,站在後衙的院子裏苦笑。

    時間轉眼便到了第二天,有心前來看沈耘笑話的百姓,卻驚訝的發現今天沈耘居然來堂都沒升,隻是差金長嶺出來象征性地在前堂坐了坐便回到後衙。本來有幾個還想請沈耘主持公道的百姓,頓時也打消了念頭。

    安化縣衙裏,頓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氛圍。

    知縣沈耘從今早起來就入駐吏曹,開始翻看安化縣所有的戶籍土地簿冊,縣丞金長嶺倒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不過今日居然也難得有心,在自己的值房裏哼唱幾句安化小調。至於縣尉許嵩普,壓根就是一副跟沈耘不對付的樣子,將自己幾個心腹差役喚去外頭吃酒了。

    六曹也沒有了昨日的緊張,一臉觀望,就看著這新知縣到底要怎麽處理這件事情。

    雷聲大雨點小,這就是外界對於沈耘的評價。似乎剛剛昭示了一下存在感,就因為鄺家的名頭給嚇了回去。到了第三日,業樂鎮鄺家那占地數十畝的寬闊莊園裏,鄺家三兄弟正設宴招待慶州府衙節度判官耿榮。

    節度判官,掌持一州司法戶籍稅賦以及一州差役和吏人的管理,地位僅在知州和通判之下。自太平興國四年設立以來,如今已有近百年的曆史。當初還是京朝官外任,如今也容得選任提拔,這耿榮正是從知縣事的差遣上直接提拔起來的。

    鄺家如今肆意兼並田畝,與這耿榮是脫離不了關係的。

    昨日有人從縣裏帶回話來,說新來的知縣前日審理了一樁案子,有可能和他們鄺家又牽扯。今日這三兄弟便將耿榮請來,固然有加深感情的因素,但想要通過耿榮探探口風也是主要目的。

    聽莊丁匯報耿榮的馬車已經快到莊園門口,三兄弟急忙迎了出去,待耿榮下了馬車,便湊到跟前拱手致意:“耿大哥,我等兄弟等你好久了,快進來,莊裏已經設下酒宴,我等邊吃邊談。”

    常年收受鄺家的好處,耿榮當然很是客氣地回禮:“哈哈哈,三位賢弟客氣了。老太公進來可好吧,前次相見還是在正月,且先帶我去拜見他老人家,咱們再暢飲也不遲。”

    能夠與鄺家維持關係,耿榮的八麵玲瓏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三兄弟見耿榮這般客氣,登時笑道:“耿大哥有心了,阿爺近來卻是搬到西山別院去了,說那裏有水養人。大哥的好意,我等隨後捎去便是了,快請進吧。”

    耿榮這才點點頭,隨三兄弟走到莊裏。

    為了招待耿榮,鄺家三兄弟專門在城裏請了樂姬過來,一幹吃食也都是現從平安酒家快馬取來的。等耿榮就坐之後,便有丫鬟們將那一碟一碟溫熱的菜肴端上來。

    “耿大哥,這是咱們專門從平安酒家娶回來的,都是一路上用炭火溫著的。快來嚐嚐。”三兄弟熱情地招呼著,讓耿榮心裏非常滿意。用筷子輕輕夾著金黃色的烤乳豬肉,仔細咀嚼兩下,這才點頭稱讚:“不錯,這平安酒家的烤乳豬,可真是一絕,來來來,幾位兄弟,你們也別看著,一起吃啊。”

    四人整整吃喝了一個時辰,這才各自發出舒服的呻吟。

    喚丫鬟將殘羹冷炙換了下去,端上幾碟時令蔬果,再送上酒水,老大鄺龍騰很是客氣地向耿榮敬酒:“耿大哥,咱們鄺家能有今天,少不了你的扶持,小弟今日請耿大哥來,就是要表表謝意。”

    耿榮舉起酒杯,卻搖了搖頭:“老弟啊,你們今日,都是你們自己賺來的,與我老耿卻是無幹。我耿榮倒是要謝謝你等,若非老弟你們相助,我哪裏來的這般錦衣玉食。好啦好啦,說多了也就沒意思了,咱們兄弟的交情,用不著這麽俗套。來,吃酒。”

    一杯飲盡,老二鄺虎躍續了酒水,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耿大哥,我聽說,那個新來的縣令有些棘手?”

    耿榮剛端起的酒杯放下,一臉笑意地看著兄弟三人:“怎麽,被傳聞給嚇怕了?”

    這回連同老三鄺彪飛一起不好意思地笑笑:“雖然州裏有耿大哥操持,但是能少些麻煩的話,還是好的。我們兄弟就怕那新來的毛頭小子年輕氣盛,不識耿大哥顏麵,鐵了心要追查這件事情。”鄺家這些年侵占的土地不是隻有黃楊村曹家一家的,擔心自然不是沒有來由。

    “你就放心吧,在安化縣衙有我的人,那沈耘有什麽動作,我都能提前知道。前日安化縣的吏曹已經告訴他你們背後是誰,料想那小子也不敢造次。好了好了,莫要因為這些小事平白擾了興致,來來來,吃酒。”

    耿榮的話讓三兄弟瞬間放下心裏,當即滿臉笑容,陪著耿榮一道飲起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