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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恪妃惴惴不安。宮裏的風吹草動,她雖然向來不管,卻不能不知道。其實,在剛開始聽說永壽宮接手調查宮女命案的時候,恪妃就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直到坤寧宮傳人來召,恪妃臉色一變,幽幽一歎,心知自己到底是躲不過去了。

    這宮裏有誰能真正安安心心過日子?從恪妃手裏揭出永壽宮那麽大的案子,最後卻悄無聲息用下人的命填平此事,永壽宮沒了一個錦繡,其餘一切安然無恙。恪妃就知道,自己早晚難逃幹係。她心裏惶恐不安,畢竟自己得罪的可是靜妃,當初的皇後娘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靜妃一脈向來不容小覷。她隻巴望著靜妃什麽都不知道——估摸著也是不知情,不然,不可能到現在也沒見有絲毫動靜,這實在不像是靜妃的作風。

    恪妃原是傾向太後,不管怎麽說,太後的威望實在令宮人難以望其項背。可惜,永壽宮的案子後,太後也仍舊沒把她放在眼裏,無非叱責一番。向來因為她是漢人出身,雖然沒有什麽威脅,可也沒多大用處,太後也就不怎麽把眼睛放在恪妃身上。坐鎮慈寧宮的太後,朝前宮內要關注的太多了,不可能事事無遺漏。

    這時候就顯出皇後的好了。慈寧宮百密一疏,終歸有疏漏之處,而皇後的目光卻從未放到朝前去過,她也就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反倒把這一塊地方耕耘的結結實實。恪妃也是有眼色的,看得出皇後雖然勢不大,但好歹對自己是有心的。所以,這還沒過去呢,心就向皇後倒了三分。就要去坤寧時遲疑片刻,恪妃轉身從一疊宣紙裏抽出一枚夾著的樹葉來,上麵還寫著兩行漢字。仔細收在衣袖裏,這才朝坤寧宮走去。

    坤寧宮裏,桑枝彎腰撿起被皇後打翻的針線,覺得既心疼又不由莞爾。不過她倒喜歡皇後娘娘這副有血有肉的模樣,像個小孩子一樣生氣發脾氣,隻怕也就自己能看到了。她的素勒自小飽經風霜打磨,以一種異常的速度被揠苗助長,還是個小孩子時就被強行要求有大人模樣,而今在能讓她心底柔軟的桑枝麵前,即便已經成人卻還可見殘留的曾經未有的孩童稚氣。桑枝撿起來放好,拿到手裏看了看,不經意的說,“沒想到你手這麽巧,繡的花樣栩栩如生。”

    看到桑枝撿針線時,皇後就有點臉紅。這會兒聽到桑枝的話,她輕輕咬咬唇,上前幫桑枝一起收拾亂糟糟的針線,低聲說,“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嗯?”桑枝沒聽清,緩轉頭看見皇後難為情的模樣,心思一轉就隱約猜出她說什麽了,於是道,“素勒?”

    皇後沒作聲,抬眸看看她。

    桑枝笑笑,“有什麽,人人都會發脾氣。隻不過每個人生氣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唉。”皇後就歎氣,帶著委屈說,“我其實不是這樣的。過去……過去我從沒這樣發脾氣過。”

    桑枝聽得心軟,停下手裏的動作,反而去握住她的手,“素勒,我喜歡你這樣。”

    她眸子定定地,溫柔的神色讓素勒心頭一顫,抿抿唇,才道,“發脾氣你也喜歡?”

    “很喜歡。你這樣,我很高興。”桑枝感慨道,“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啊,是鮮少喜怒形於色的。你慣於偽裝自己,就像皇上、太後這些上位者一樣,展露在外人麵前的笑未必是真笑,氣也未必是真氣。你習慣了束縛住自己的情緒,除非在你極其信任的人麵前,你才可能展現出真正的自己。素勒,你知道,我看到這樣沒有盔甲的你,有多……”她頓了下,“雖然很心疼,但是心裏很熱。讓我覺得,何其有幸。”

    皇後呆呆的,沒想到桑枝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顆心頓時又熱又酸,她扭過臉去,鼻子竟有些酸,“桑枝……我……我其實不太知道怎麽喜歡一個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你……其實,其實……”其實,她很惶恐。她比誰都知道桑枝有多厭惡皇宮,甚至不久前國師要帶桑枝走,而她沒留住,都給皇後留下了心理陰影。皇後患得患失的情緒遠比桑枝要嚴重得多。可她會包裹自己,越是恐懼的,她才越會死死壓在內心深處。她恨不能把桑枝綁在身邊,可又礙於身份,甚至礙於桑枝的態度,她不能這麽做。越在乎,她反而越手忙腳亂。不然,何至於僅僅因為懷疑桑枝是承乾宮的人,她就不分青紅皂白的幾乎給桑枝判了死刑。桑枝是鑽進了她心窩裏,那最柔軟的地方,她最脆弱的地方,桑枝的一舉一動都可能扯到她的血肉。她怎麽能不恐慌!

    而這些,是桑枝不知道的。

    桑枝耐心地想等她說完,可皇後半天也沒說出下麵的話。桑枝也不知道她想說什麽,正待開口問,忽然聽到外麵宮女來報,“啟稟皇後娘娘,恪妃娘娘求見。”

    一句話頓時打散皇後的情緒,她低低頭,斂去情緒,也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恢複如初了。桑枝看得心裏歎息,在皇後要轉身出去的時候拉住她的手,輕聲喚了句,“素勒——”

    皇後轉頭看向她,也不過一眼,神情就柔和許多,“放心。”

    桑枝也不再多說,她現在還是承乾宮的人,不便跟在皇後身邊。

    皇後依舊儀態端莊,見到恪妃時便得體一笑,“有勞恪妃,今日請姐姐前來,實則有事相商。”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恪妃行禮罷,起身連忙道,“皇後娘娘客氣,臣妾前來見過皇後娘娘是理所應當。”

    皇後娘娘令人給恪妃看座,兩人皆坐定後,皇後才道,“想必姐姐也知道前陣子南苑的唐庶妃誕下皇子一事。”

    “自然是知道的。”這事兒宮裏沒人不知道。

    皇後就道,“皇上前兒發話,打算在小皇子授名禮時加封唐庶妃為正妃,這樣的話,按例是要移居主宮的。”

    話聽到這裏,恪妃心裏就一咯噔。如今東西六宮,各宮皆有主。要想移居主宮,定然要有人騰出宮房的。皇後跟她說這些,顯然要退位讓人的,就是她了。恪妃心裏很不是滋味。無論如何,她自己也是個妃位啊。把自己住了這麽多年的地方,讓給別人住,她就算再不爭也有些接受不了。然而,再想一想現如今宮裏的局勢,東西六宮各宮的主人,除了她一個無權無勢無可依仗的漢人以外,還有誰能動呢?其他各宮不是博爾濟吉特氏,就是其他大族,就算同樣沒有子嗣,可別人有家世,恪妃呢?她什麽都沒有。

    恪妃心上一灰,臉上的笑容就不似剛才那麽自然了。

    她的表情都落在皇後眼裏,皇後就說,“太後也是這個意思,本宮卻覺得姐姐雖然暫時沒有子嗣,但相貌好,人也知書達理,端地與其他各宮不同,早晚也定有出頭之日。”

    恪妃眸子一緊,有些驚訝的看向皇後。皇後這番話就很明顯是在拉攏她了。恪妃動動唇,“皇後娘娘謬讚,臣妾愧不敢當。”

    “姐姐是個有膽識有作為的,上次協理六宮時本宮就看出姐姐的能幹來,”皇後娘娘繼續道,“宮裏出了那麽大的亂子,姐姐也能做的不動聲色,單是這份膽量和耐性,便教旁人比不得。”

    “……”恪妃心裏又咯噔一下,忽然摸不清皇後到底什麽意思了。怎麽突然提起上次協理六宮的事情來了?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擺明了直指永壽宮一案麽?恪妃頓時臉色蒼白幾分。她確實太弱了,如果不站隊,頂多也就自保,保住自己保住家人。可一旦靜妃有心打擊報複,恪妃幾乎沒有招架之力。聽完這番話,恪妃連忙跪下去,“皇後娘娘恕罪!臣妾自知見識淺薄,處事不當之處,懇請皇後娘娘恕罪!”

    “姐姐這是做什麽?”皇後趕緊起身去扶她,恪妃不敢不起,就聽皇後說,“姐姐處理得極好,隻是有一點,此事隻怕不能讓那位知道。姐姐也知道她的性子,本宮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瞞下了錦繡的命案,一來是為那位好,二來,也是不想姐姐再多卷進去。”

    那位——靜妃娘娘果然不知道錦繡已死。恪妃一口氣鬆了一半,卻還懸著另一半。她不信皇後娘娘找她就為了說這件事,接下來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可她已經沒得選擇了,皇後娘娘的話不管有幾分真假,但總歸是對她有利。不然,她隻怕回天乏術。恪妃略作思量,再看看皇後,終於一咬牙再次跪下去,“皇後娘娘大恩,臣妾無以為報。今後隻要皇後娘娘有用得著的,臣妾一定竭盡全力。”

    皇後站定,這會兒反倒不扶她了,隻唇角勾了勾,眸子深了幾分,“姐姐,這話,當真?”

    “臣妾——”恪妃猶豫著,該怎樣讓皇後相信自己的忠心,便壓著砰砰跳的心髒,意有所指的說,“臣妾之心,全都在這枚葉子上了。”她從衣袖裏取出那枚樹葉,呈給皇後。

    皇後皺眉,接過樹葉一看,頓時臉色一僵。那上麵僅有兩行字,“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不過是句情詩,還是用漢字寫的,而且字跡模糊不清,本也沒什麽,可——那是桑枝的字跡。

    旁人或許不認得,但作為被桑枝一手教導練字的皇後娘娘,又怎會不認得桑枝的字跡?

    皇後握緊那枚樹葉,麵上卻沒什麽波動,“本宮不大懂得漢字,不知姐姐給的這枚樹葉是什麽意思?”

    恪妃低聲道,“臣妾隻是瞧著這枚樹葉長得別致,就想著送給皇後娘娘,上麵不過是句古人的詩,倒無關緊要。不過——”她話鋒一轉,“臣妾向來有收集花草枯枝的習慣,以前桑枝在景陽宮時想必見過,娘娘不妨問問她。”

    皇後心裏一通亂跳,止不住臉上有點紅。恪妃有意無意的話,好像是知道桑枝和她的事情似的。然而恪妃是個聰明人,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皇後暗自緊張了下,這才伸手扶人家,“姐姐是漢人,都不懂得,桑枝又豈會明白。”

    恪妃順從地站起來。她也是冒了殺頭的危險,畢竟皇後娘娘的事情比永壽宮可要嚴重上百倍,她敢透露出這麽一點點意思,這就讓她自斷後路了。如果不順從皇後,那麽皇後豈會容她?她以壯士斷腕之決然博得皇後信任。

    皇後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靜妃接手了絳雪軒的命案,太後派人插手,怕是要揪出錦繡的案子。此事萬萬不可,其中利害不用本宮說,想必姐姐也明白。現在,本宮想讓姐姐立刻趕去永壽宮,協助靜妃娘娘辦理這個絳雪軒的命案,該怎麽做,不知道姐姐心裏可有底?”

    恪妃大驚失色,然後也很快緩下來,她沉吟著,“不知道靜妃是不是真心辦案?”

    “靜妃無心命案。”

    “既如此——”恪妃眉頭緊皺,沉吟道,“臣妾,或可一試。”

    皇後大喜,“姐姐能攔住最好,攔不住,最壞的結果也要把姐姐自己和本宮從錦繡一案中摘出來。姐姐可能辦到?”

    “這……”恪妃為難,“雖然臣妾也希望如此,可隻怕臣妾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