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光曦亮，陸曲盤膝坐在小山丘上，麵朝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靜靜等待著一線紅光慢慢綻露出來。

    沉心靜氣，沉浸到物我兩忘的空靈之中，呼吸吐納之間緩緩地在後頸風府穴中溫養出一股熱意。而後心中默念口訣，目光盯著東方方方綻放出的一抹金陽，目波流轉，似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吸力，將這一抹金陽吸入眼底。

    口訣牽引著風府穴的一絲熱意，鑽入腦內泥丸宮，眼底的一抹金陽也微微感覺到一絲熱感，兩相牽引在泥丸宮匯合，交纏融匯。片刻之後複歸入晴明穴，溫養眼瞳，陸曲微微合目，再睜開眼時他幽若星潭的眼眸又晶亮了幾分。

    又靜靜的盯著初陽，呼吸吐納，重複著這個過程，一直到太陽完全的露出山頭，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長身而起。

    這是他陸家祖傳的一種觀想法，名叫《對月陽明》，講究的是對著明月初陽鍛煉瞳力，吸收日光月輝溫養靈感神魂。勤加修煉可以增加目力，凝練神魂，練到高深境界，可以見微知著，洞若觀火。

    這也是他經脈寸斷之後，唯一可以修煉的法門了。他日夜不輟從不落下，卻因為如今魂光黯淡，沒辦法支撐他過強的使用瞳力，所以他眼下也不知道自己的這門法門練到了什麽境界。

    不過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視力越來越好，等到他可以重新修煉的那一天，他相信這份銳若鷹隼的視力，絕對是他以後料敵先機克敵製勝的法門。

    陸曲觀想日出的山丘就是它那籬笆小院傍著的小山，這座無名小山隻有幾十丈高，在這南殤山係四周全是高逾千百丈的崇山峻嶺中，顯得很是小的可憐。好在小山麵東一帶地勢開闊些，剛好可以在兩峰之中看到日出，陸曲也就不用每日爬上千百丈的高山去修煉目力了。

    三兩布路下了小山，簡單的生爐做飯，一邊喝著米粥，一邊望著背後的無名小山，心裏有些納悶。

    “這小山通體黑黝黝的，看山岩跟南殤山四周差了太多，真不知道是怎麽突兀的長在這裏的……”

    剛埋下頭唏哩呼嚕的又喝了兩口粥，蹲在門檻上啃鍋貼餅子的陸曲就看到，南邊山路上遠遠的走過來一頭大青牛，牛上邊盤腿坐著個老道，正招呼著自己手裏的藥葫蘆向著他吆喝。

    “嘿！陸小友！老葛來看你來了！”

    老道身形瘦弱，渾身像皮包骨一樣，偏偏罩著個溜金邊兒的青灰色大道袍，山間小風一吹就痘痘亂飄，打個招呼把手抖出來都要半天。前額禿了頂，後腦勺花白的頭發簪了個道簪，兩縷灰白道眉，一把斑白長髯，看不出什麽仙風道骨的模樣，倒是有兩分江湖騙子的行狀。

    手裏擎著個紫金鑲寶的藥葫蘆，到了小籬笆院跟前兒就笑眯眯的小蹦了下來，橫在牛身上的蟠頭壽杖往土裏一插，就當是他的拴牛樁了。

    一邊係著牛繩，一邊笑眯眯的衝著陸曲搭話：“呀！陸小哥兒吃早飯呐！看看我這頭大青牛，好行頭吧！”老道臉上的褶子都能夾死蒼蠅了，偏偏見著對他愛搭不理的陸小哥兒，笑得跟朵花是的，任誰也想不到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藥宮二長老，葛洪葛仙長。

    陸曲抬眼瞅了他一眼，繼續一邊呼嚕這熱粥一邊含糊不清的說道：“你這大青牛那兒淘換來的。”

    “嘿嘿，前兩天下山瞎逛救了個放牛娃娃，他家大人非要送我，我拗不過就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下來了。”

    “這牛哪兒值五十兩銀子，你又救了人家孩子，你給人家銀子人家那兒會收啊？”

    “嘿嘿，牽了牛偷偷給的！”葛洪挨著陸曲坐在門檻上，抖了半天手才把兩隻手從袖子裏漏出來，抬手在自己手心裏畫了個功德無量符，在自己光禿禿的大腦門上一拍，美滋滋的說道：“嘖嘖，等那兩夫婦發現我給他們留下的五十兩銀子，不知道怎麽在背後誇我是個菩薩心腸的神仙呢！”

    陸曲不搭理他，葛老頭就像前邊獻寶被人無視了一樣，尷尬的笑了兩聲，就有湊到陸曲跟前兒，邁著關子的說道：“嘿嘿，陸小哥兒你猜我這次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了？”

    “能有什麽好東西？又煉出了什麽新的丹藥，拿我試藥來了？”

    “嘖！怎麽能叫拿你試藥呢？這回可是好東西！”說著拔了藥葫蘆的塞子，在掌心裏滴溜溜倒出七八顆小拇指肚大小的丹丸兒。

    “小增益丹！這可是我近日研究古籍，才得來的方子，這一粒小丹丸藥力可抵得上你之前吃的一把鎮氣養心散。”葛洪又從懷裏摸出個白玉小瓷瓶裝了，隻捏著一顆小丹丸，在陸曲鼻子前邊晃了晃。

    “這丹藥有寧心理氣，增益補血的效用，單聞著若有若無的藥香就能叫人心神安寧。這藥要是用在重傷垂死的人身上，隻要當時人身上的血沒流盡，傷口用外物封得上，這一枚小增益丹就能叫人起死回生。”

    “這麽厲害？”

    “自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煉出來的丹藥！”

    “能治好我的暗傷嗎？”

    “這個……怕是不能……你身上若單隻是經脈寸斷，若想醫治對我來說也不過小菜一碟，可是你……”葛洪長著老年斑的麵皮上露出一抹紅暈，尤其是看陸曲投來個“還不是如此”的眼神，急赤白臉的就想解釋。

    陸曲擺了擺手，“好啦好啦，這些年你已經對我多有照顧了，我自己身上的傷病自己也清楚，不怪你。給我吧。”

    陸曲伸過手要拿葛洪手裏的小玉瓶，這老頭卻急忙往懷裏一塞，“這可是位列七品的靈丹，你說要就要啊！”

    “你還要怎地？不給我可不要了！”

    怪不得全南殤山上下幾千餘眾的門人弟子，個個兒要掐死陸曲而後快。不僅敢這麽跟二長老說話，而且二長老這架勢明擺著都是有意送他靈丹，他卻一副愛給不給的模樣。要知道這可是位列七品的仙丹啊！隨便拿出一顆去放到外世，那都是能叫凡人挑起戰爭，神仙打個群架的寶貝，他就這麽的棄若敝履？

    “給給給！給碗粥喝！嘿嘿。”葛哄一看他這忘年交的小友小性子又上來了，不要這哪成啊？我可就是專門為你挖空心思煉的丹，你不要我給誰去？大街上拽個小夥子，告訴他你麵色體虛需要補血理氣，我這兒有一瓶七品靈丹，便宜點五十兩銀子賣給你？

    那還不把我當江湖騙子了？我這堂堂藥宮長老的老臉往哪兒擱？

    舔著臉搓著手，拿肩頭拱了拱陸曲，陸曲嚼著鍋貼餅子不耐煩的揮手，“自己盛去！”

    “嘿嘿，得嘞！老鐵你這鍋貼餅子給我來兩塊唄？”

    陸曲翻了個白眼，“自己沒手啊？”順手就把一小瓶的小增益丹揣進了懷裏若無其事的繼續呼嚕著粥。

    藥宮六個長老一個掌門，那是一門七個師兄弟，掌門南臣子是七師弟，見了二長老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長老師兄。

    這幾年大長老下山雲遊音訊全無，門裏邊就屬二長老輩分最高，上仙上師也就是上一任藥宮掌門，如今幾位長老的仙師留下一根教戒鞭。如今就在二長老手裏，那是上抽長老，下抽掌門的，真個是瞪個眼睛就發火，但凡藥宮裏的門人哪個敢跟二長老大聲說話的？

    還真就二長老這位忘年交不僅敢對他大聲嚷嚷，還敢對他白眼視之。獻寶似的送人家一瓶七品靈丹，就換了一碗糙米粥，兩塊鍋餅帖子。

    葛紅老頭心裏越想越虧得慌，那些世俗界的帝王將相求爺爺告奶奶，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跪著奉上十萬兩黃金，才從他手裏求到的一顆七品靈丹。到他這裏怎麽了連兩顆糖豆的錢都不值了？

    越想越委屈，啪的一摔鍋鏟！

    “咋地啦？”陸曲抬頭瞅了他一眼。

    葛老頭心裏頭一毛，“沒事兒沒事兒，小師父，你在教我兩手拳腳功夫唄！”

    陸曲又白了他一眼，“你老胳膊老腿的學什麽拳腳功夫，拿著翻天印金剛鐲的砸人不挺爽的嘛？”

    老道士牛鼻孔一翻，“嘿！我一個老仙家哪兒能沒事跟別的老道長打架啊。學點拳腳功夫教訓教訓凡人裏那些雞鳴狗盜的麻匪才有意思！”

    “你不用法器你能打得過誰啊，別再讓凡人給揍了！”

    “嘿！你這怎麽說的？咱遠的不說啊！就說前兩天我下山瞎晃噠，葛老道隻身闖匪窩勇救放牛娃的故事！”

    “那家夥，那場麵！黃沙遍地走，平地起妖風，我孤身一人闖進匪窩，十幾膀大腰圓的精壯漢子把我是團團圍住，手裏什麽流星錘啊！拐子藜啊！狼牙棒！就跟不要錢似的往我身上招呼，我是臨危不亂啊！左手一記窩心拳，右腿一個撩陰腿，趟著八卦步踩著遊龍陣，我就滋溜溜往裏邊衝！後邊你猜怎麽著了？”

    葛老頭說的眉飛色舞，一手端著搪瓷大碗，一手捏著鍋貼餅子，手舞足蹈一通比劃，說到興起，滋溜一口米粥，哢嚓一口鍋貼。

    “後邊怎麽著了？”陸曲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都一把年紀了，能為了自己這個忘年交如此的賣力，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開懷一笑嗎？

    心中莫名有些柔軟被觸動。

    “哎呀！硌著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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