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孟婆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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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圈在衝出結界的途,被封印磨去大半,待衝出的瞬息,即刻散作煙雲流竄而去。若耶被甩出幾丈開外,肘彎著地,火辣辣的感覺竄上她的胳膊,腦袋也是暈暈乎乎的,一時不辨東西。
聞到了一股撲鼻而來的惡臭,她抬眸便是一片血紅。那是兩座血池,左邊的冒著熱氣,咕嚕嚕地響著窒悶聲音。右處雖說也冒著氣,卻是那種極冷的寒氣,若耶右邊的胳膊受到寒氣的影響,不到一刻就已麻木。
那兩座血池裏似乎都浸泡著甚麽東西,不過眼前厚霧濃重,看不清所以。她起身,拾起倒在她附近的八景宮燈,揮了揮,讓霧氣消散一些,抬起燈再照了照,卻被眼前的東西嚇得驚叫出聲。
她大退數步,單捂著嘴巴,睜大的瞳孔布滿恐懼。原來血池裏泡著的都是些屍體,那些屍體已經爛得不成樣子,個個頭身分離,滿池斷臂殘肢。
密密匝匝的頭顱隨波逐流,膿液不斷從竅淌出與血液融為一體,其還有數不清的眼珠在血池翻滾。看著這些東西,再聞著那股味道,這比散魂還要折磨。
在這裏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必須得趕緊離開。隻是突然想到,她自己剛才好像就是從血池裏出來的,難不成結界就布在血池下麵?
對了,之前結界開出的一道裂縫,那裂縫就透著一股怪異的血腥氣,現下想來,該是結界的上方是兩座血池的緣故,怪不得結界的天空都是紅色的。
她心裏感歎照君的結界,地方挑的著實不錯,這樣惡心的地方,關押那些為害六界的魔王是再合適不過了的。
隻是,照君他自己也說了,他不會給魔王們出去的會,結界若是封印了,不能使用法術的他,麵對五個魔王,該如何是好?
像她這樣一個鬼,於人而言都覺太渺小,可天上的神卻是因為她身陷囹圄。想到此處,她的鼻子處迅速竄上酸意,眼睛裏也泛起了水汽,也不知是不是被血汙熏著了,她當下難過得緊。
她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出讓神換她一個鬼的理由,她不能讓照君白瞎了,決定進入結界,把他換出來。
她站在血池台前,心的一口氣將她對血池的恐懼削減大半,麵對左右兩座血池,她猶豫良久選擇了右邊的寒池。她是陰間的鬼,身上的陰氣本就很重,寒池雖極冷,她咬咬牙,也還可以堅持片刻。
她一靠近寒池,極寒之氣撲麵而來,她忍不住緊抱胳膊瑟瑟發抖。她靠著台沿,小心探出想要試試池溫,血池裏的稠液咋然濺了起來,落在了她的背上。酷寒刺骨,像一把小尖刀,刺開皮膚捅下一個肉窟窿。
她伸回,兩互相摩挲取暖。血池裏這麽冷,真有可能還沒到底她就凍成血塊了。她這邊優柔寡斷,遲疑不決,結界裏的照君可正與魔王鬥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
魔王修為大損,照君一人對付他們五人雖不算難事,可要甩掉他們也絕對不輕巧。裂縫越縮越小,詭珠的力量也快被吸噬殆盡,要是再不離開,這結界恐怕連他都要不認了。
就在這時,他想到了一個方法,利用銀靈子的螢光,分出一縷來化出一個實體,打算用實體為他引開五個胡攪蠻纏的魔王。
銀靈子的幻術真不愧居六界之首,魔王輕易被實體所騙,照君乘隙脫離,快要離開結界之際,袖的螢光頓然飛了出去,一直飛到詭珠周邊,跐溜一下就被吞沒了。
照君怔了一下,甚至為螢光駐留。他不是個會偏愛一件事物的人,隻是對於銀靈子的螢光,卻是破天荒堅持了千年。
他盯著螢光消失處,略顯惋惜地皺了眉頭,麵色冰寒,對著詭珠擊出一掌,過後化作一道光,隱沒在血空。
詭珠紊碎,封印回歸,隻有魔王還沉浸在那個虛幻的實體當,不亦樂乎。
回到外界,麵對血池地獄,對於它被賦予“六界最惡心”之盛譽,照君頗為讚同。他麵上雖淡定得很,到底皺起了眉頭,徑直往右處一道洞門走去,餘光卻瞥見了趴在血池台上,正往池底窺望的若耶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發現她正慢慢往血池裏挪動著身子,幾束頭發甚至已經浸入血池,與爛肉混成一體。世人見著血池地獄,逃都來不及,她倒好,像是蜜蜂見了花蜜,愛不釋。
他不愛管閑事,隻是若耶當他麵幹如此重口味之事,他覺得會影響他的心情,加之才丟了螢光,情緒本就不佳的他,更易作出與他昔日作風不同的事來,“你是想在那沐浴麽?”
若耶怔了下,差點因這突來的聲音掉入血池。她轉過身去,背靠池台,望向汙穢之的一抹鮮亮,看到照君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她麵前,她感到心頭一熱,盡管麵上笑著,眼眶卻含上了淚花。人在百感交集時,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慶幸照君能夠安全地從結界裏出來,當然,令她最激動的,是自己再也不需要跳入血池拯救天神。
她迎上前去剛想和照君表達自己內心的歡呼雀躍,歡喜若狂,照君卻很不捧場地給了她一個驕傲的背影。
她呆了一瞬,很尷尬地舔了舔唇,之後又很沒誌氣地跟在照君身後,心甘情願做他的小尾巴。隻不過這條尾巴,比較聒噪罷了。
“北帝君,這裏是甚麽地方,真的好惡心。”
“血池地獄。”
“地獄!”若耶的心緊張了一下,“倘若結界破了,血池地獄也會跟著塌麽?”
“會。”
“地獄一層接著一層,血池地獄塌了,其他幾座不也都要毀了麽?”若耶聲音越來越低,她不敢再往下想象下去。
因為一旦地獄崩塌,裏麵受刑的厲鬼就會重新回到陽間,到時候陰陽顛倒,人不人,鬼不鬼,白璃怕是要發瘋了。
“所幸結界沒被魔王攻破,不然蒼生就遭殃了。”若耶喃喃道。
照君聽完這句毫無亮點的感歎,卻想起了一件事,轉身低頭看著若耶,正巧若耶也抬頭看了眼他。
兩人目光對視,驟然間,時間仿佛短暫地停了片晌。照君的眸光清微淡遠,隻是若耶的眼神有些不大對,兩頰也莫名染上了紅暈。愣了半晌,悄悄地低下了頭。
“抬起頭來。”
照君的話像是一股電流,刺激得若耶一陣抖擻,她微微將頭抬起,始終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照君抬袖對著她的額頭一指,一些白色的光粒地從若耶腦袋裏飛了出來。頓時,她的腦海裏閃現一陣陣的空白,她感到害怕,緊緊地拉住了他的袖擺,“北帝君,你是在做甚麽?”
對於她這一舉,照君並未表現出強烈的反感,僅是將光粒聚於掌,再揮將其一拋,看著光粒沾上血霧,盡落血池之間。後將淡淡的目光移到若耶身上,道:“善後。”
投在烏眸的藍影越來越淺,雲白綢緞如水般滑過她的指間,若耶雙目一闔,倒在石階上,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她已躺在酆都自己的床上,卻再無力回憶起,進入幻境後的任何片段。
這一日,她與白璃正清點,借月半之故逃離冥界之鬼的數目,待總結出一個具體,白璃的臉唰得變成了荼白色,額頭上的青筋蹦躂了幾下,兩眼一翻,“這都甚麽亂八糟,怎麽鬼還越抓越多了,上次統計還僅是六百十四隻,這次竟漲了有半百。”
他將頭貼在紙簿上,兩隻拳頭用力地敲打檀桌,隻是力道太猛,他痛苦地將埋在胸口,兩條眉毛都絞成麻花了。
若耶撓撓腦袋,合起紙簿道:“你也別急,事得一件件做,鬼也得一個個抓不是麽?”
白璃輕扶額頭,閉上雙目,凝重道:“你不知道,如今的北帝君脾氣不好,天知道哪日他會不會尋這個借口找我麻煩。”
“不會罷”若耶的麵皮僵了一下,“北帝君的脾氣沒有差到那個地步罷。”
白璃瞧了她一眼,將頭了湊過去,“怎麽,你和他接觸幾回後,已經掌握了他的脾性?”
若耶連連擺道:“沒有,沒有。”烏亮眼珠溜溜幾轉,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我也是猜的。”
白璃翻了她一眼,坐回身子道:“要是猜能成章,我需要你幫我猜?你也夠倒黴,都到家門口了,卻會碰到銀靈子,還把北帝君的梅子釀給灑了。”
他用左抵住下巴,右指關節在桌上敲著節奏,用一種哀哀父母,怒其不爭的眼神打量若耶,這般整整持續了一刻鍾。
後來,若耶實在是受不了他的眼神,張開右就要去擋,誰料白璃猛地打開她,很是興奮地站起身子,繞過若耶往右前方疾步走去。
若耶偏過頭,那個方向上,隻站著一個女子。她的身上披著一領灰黑色鬥襏,鬥襏帽將她的臉悉數遮掩,隻留住粉唇之下瘦削的下巴。待白璃站定她麵前,她才將帽子放下。
女子素麵朝天,看上去病怏怏的。兩條柳眉順暢而濃秀,睫毛又翹又長,眼睛卻是不大。發間綰著一根素銀簪子,幾絲亂發垂在肩上,風一吹,舞躍於眉眼之間。簡單素雅的裝扮,詮釋出一段回歸本質的空靈。
隻聞白璃笑言:“呦,稀客。怎麽今日不在橋頭煮湯,有空到這來。”
女子欠身,道,“我向鬼帝告了一日假。”
“是麽?”白璃嗬嗬一笑,“你難道告一次假,還不忘來看望我,我真的好感動。”
女子搖頭,“爺誤會了,我來找玄澤。”
白璃左背托著右胳膊肘,用小指摸了摸了眉毛,清清嗓子繼續道:“憑甚麽你叫他是名字,我卻是爺,明顯是要和我生分不是?”
女子不再接話,對白璃行了禮後,又重新戴回了帽子,一步一頓,漸行漸遠去。
“璃蘿。”白璃喚道。
璃蘿停下,轉身的間隙,一串木寒玉禁步露出身來,發出了清脆的玉鳴。嫋嫋之音,霽月清風。
“玄澤今日有事在外,一時還回不得。你就在離莊等著便是,我見著他就讓他去尋你。”
璃蘿朝他微微一笑,“謝謝。”接著又踏回了原路。
灰黑色的寬袍大得很不協調,像是要吞沒了她似的。人與袍都搖搖晃晃的,慢慢走出了後方二人的視線。
白璃回到若耶身側,倚靠著桌案,把玩著腰間的碧玉雪司宮絛,“這女人終日隻知煮湯,已經把風情二字給煮丟了。”
若耶抬眼看白璃,問道:“她煮的,是孟婆湯?”
白璃揀起一根銀絲,點頭嗯道。雖說在心已猜到了**,可對於孟婆的真身若耶還是有點震驚,“原來孟婆長這樣,我還以為是個老婆婆。”
“孟婆隻是個職位,跟她年輕與否並無多大幹係。”白璃拍了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別看她年輕,她的脾氣可比老太婆古怪。”
“喝了她煮的湯,真的可以徹底消除前世的記憶麽?”
白璃道:“其實不然。孟婆湯消除的不是記憶,是承載記憶的一縷魂魄。輪回過後,新的一縷補上,這便是來生。”
“那一縷魂魄會去哪?”
白璃那骨節分明的指,推了推若耶木魚似的腦袋,“自然是散了,隻不過會暫時存留在望鄉台內的生石上,至多可保留世。”
若耶似懂非懂,困惑地點頭。
“其實有時候,我還真是挺羨慕你們人的。雖說遺忘會有不甘,可當把一切都忘了,重新再來一遍,也許會比以往過得更好。有了這樣的希望,不正是活的意義麽?”
若耶聽進了他的話,卻不懂話的含義,默默地將視線放回了璃蘿消失的方向。天色又暗了幾分,酆都亮起了燭火,薄帷清夜,煙羅透素光。微風頻動,稀葉墜高枝,穿庭院,分飛兩處,長恨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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