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孤女莫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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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說,莫涼是個身世悲涼的女子。
自幼父母雙亡,作為童養媳寄養夫家,每日每夜步步留心。丈夫雖好吃懶做,待她倒是和善,她堅信隻要做好妻子本分,就可以獲得自己的一份幸福。
她盡了人事,卻不知天命。
十歲那年,因子蔏的疏忽,逃竄的詭珠吸了她魂六魄。隻剩下一縷魂魄的她,陽間不容,陰司不收。後來,子蔏帶她去了離恨天。
“既然是他害你沒了魂魄,何故還要救他?”
莫涼沉默了會兒,“因為在我哭的時候,他會彈琴哄我。”她的聲音孱弱無力,外加瘦骨嶙峋,似乎風一吹她便要倒,“我雖為人十年,可我得到的情意幾乎是沒有。哪怕是與我同床共枕的丈夫,有我或是沒有我,都無關緊要。可子蔏不一樣。”
莫涼的笑容很蒼白,抱著古琴的雙收緊,關節也褪為無色。
若耶有些恍惚地看著她,“子蔏,是怎麽了嗎?”
“因為我太任性,執意不肯與他回離恨天。我偷走魂琴,依靠引魂騙取他人的魂魄,以保自己魂魄不散。隻是那時我並不知道,詭珠依附魂琴而生,而守珠人卻依附詭珠而活。他因此逐日虛弱,終有一日遭人暗算,魂飛魄散。”
若耶看了一眼莫涼懷魂琴,腦子裏忽然現過詭珠攝魂的一幕,於是便很沒出息的退了幾步。她試圖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可當著如此悲傷的故事,自己倘若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怕是不妥。
傻乎乎地糾結許久,才說道:“你方才說,我讓子蔏回來。我如何能讓一個已經魂飛魄散的人回來,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沒有。”莫涼的語氣堅定,“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若耶兩眼迷茫,被她的話嚇得有些蒙頭轉向,“可我確實沒那個能力。我隻是個小小的鬼差,接魂倒是好說,回魂當真不行。還是,先去問問別的甚麽人白無常?”見莫涼沒反應,她接著推薦,“羅酆鬼帝?倘若二人都不行,就隻能去找酆都大帝了。前兩位倒也好求,北帝君就”
莫涼搖了搖頭,“我說了,我找的人是你。隻要你能讓子蔏回來,我就會放了百鬼。”
做人的時候,若耶就如檻花籠雀,沒承想,這都做鬼了,還得受人威脅。既然這筆交易已經無法避免,她便隨俗沉浮,開始討價還價,“我答應救他,你能否先將百鬼放了。”
“不可以。與人交易,須得要有籌碼。百鬼便是我最有力的籌碼。”
談判失敗,隻能另辟蹊徑,“那你能保證,絕不傷害他們。”
“好。”莫涼點頭,“我保證,一月之內,他們安然無恙。”
有些時候說話的藝術,真能顛倒乾坤。好如當初銀靈子那句“倘若”,這背後蘊藏的陰謀,簡直比天還廣闊。眼下又來一句“一月之內”,好在若耶此時腦子裏尚有一絲清醒,“不行,一個月太短,我做不到。”
莫涼道:“一個月對你來說,也許是短,可於我已是最大的期限。”
若耶微愣,一時不知怎麽接話。莫涼抱著魂琴,朝她欠了欠身,“拜托了。”
威逼加利誘,若耶自然無法回絕莫涼真心誠意的請求。其實除了以上兩點,相似的身世,若耶看她就像是在看自己。無父無母,一樣是傍人籬壁,就連死時的年紀都同為十歲。
皆是淒涼命,何苦再相煎。
隻是違逆天命這般棘的問題,就算若耶有心要幫,也沒那個本事。本想著回到酆都與白璃商量下對策,但白璃去南海還沒回來,玄澤又是整日整夜的不見人影,就連羅酆鬼帝都上了天界,若耶這次真可謂是單兵孤城,奮戰無援。
不過,總算還是有件好消息。十日忐忑之後,照君回來了。
在冥界,事無大小,按理都得由酆都大帝做主。可這屆北帝君,就連平時多講幾句話都會嫌累。
那日若耶曾找過會問他,為何不直接告訴她,他不喜喝溫茶。然而照君隻給了她兩個字:太累。
所以,讓他去處理一些芝麻綠豆兒事是甚麽樣的結果,大家心裏都清楚。羅酆鬼帝就很自覺地攬下了所有的事務,除卻一些力不能及要向上頭請示,例如這次的百鬼事件。
隻不過這次從外麵回來,照君就突然變了。他開始在各大鬼城設立門禁,另派遣鬼兵日夜巡查警戒,像是有大敵臨近,把冥界的氣氛弄得很緊張,而桃都最盛。
桃都雖屬冥界鬼城,卻憑著那片萬裏桃花,引來了無數妖魔。自從有了門禁,任何人出入鬼城要被嚴格控製,就連鬼差押解幽魂也不例外。外麵的難進,裏麵的難出,數以萬計的妖魔鬼魅困在其,就像一鍋早被煮爛的肉醬,咕嚕咕嚕一直冒著氣泡,就如他們內心日漸蓬勃的怒意。
妖魔的脾氣可比鬼暴躁得多,鬼都是犯了事,被關押在這,就算心有不滿,也不敢嚷嚷。而這些妖,平日就閑的很,鬧事可是多見。這不,門禁成立天後,就有幾位妖君吵著鬧著要和酆都大帝講道理。
妖雖要比鬼厲害,但世上好歹留有古話,叫作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冥界的鬼兵也不是吃素食,妖君鬧一次他們就組團打一次,打得眾妖在桃紛下,花枝亂顫。
做妖的腦子得門清兒,雖說桃都裏妖魔數量占到成,到底還是冥界的地盤。
若耶接完新魂,便到奉茶的時間。她捧著一盞熱滾滾的茶水,騰出右扣了扣大門,麻溜地跨入太陰宮。
正當她一股腦把茶擺在桌上,抬頭卻不見照君人影。
她在太陰宮等了半個時辰,猜想他也許又躲在鬼雨花城那紮燈籠。可等她找遍每一片花瓣,也沒能見著那個在花下描畫的身影。
照君平日不喜出門,一旦出門便是出遠門,每次時間都不會少於百日。可這次回來才不到天,就又出去了?
之前出台大量新政策,還以為是他轉性,開始對百鬼事件著心,原來依舊是她想多了。
下了羅酆山,順眼望去,一群慌亂的幽魂在忘川河上四處漂遊。混著水聲的話語傳來,隱約聽見幾個字若耶不由豎起寒毛來。
“打起來了,北帝君在桃都和妖打起來了”
這個北帝君到底在外受了甚麽刺激,前後判若兩人,如今都跑去桃都和妖約架了。
不帶任何遲疑,若耶一溜煙衝向桃都。
原以為人趕到那,桃都的戰役就要結束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靠著桃樹張望,所幸桃都的熱鬧正膨脹。
一幢層樓閣,各層大小屋頂,交錯重疊,翹角飛舉。黑木紅漆,雕花護欄處飄著彩帶掛著碧綠燈籠。鑲金匾額下,幾十顆五顏六色的腦袋,像包餃子一般,將一黑一白兩顆腦袋圍了起來。
冷眼童仆擋在泰山神身前,胸前橫著一把銀劍。一張天真無邪的臉龐下,瞳孔烏藍,滲露出特別銳利的寒芒。
泰山神和容悅色,卻笑裏藏刀。他抖了抖兩袖寬袍,緩緩笑道:“稍安勿躁。想必在座對百鬼事件皆有耳聞,確是近日有人在冥界滋事,故而推出門禁,還請各位諒解。”
群妖的領頭,是一位個子高挑的美公子。一頭銀灰色長發,秀美的瓜子臉白裏透紅。柳眉似淺月,紅唇豔欲滴,細滑的額頭盛開一朵粉嫩櫻花。
美公子披著紫貂裘,身上香粉味兒哪怕是遠隔千裏,也可熏人一身騷。若耶看在眼裏,心裏感歎妖的模樣,果然是比鬼要細膩太多。
美公子一搖擺往前邁了幾步,左抱著右胳膊肘,用一種很是別扭的腔調說道:“我們又不是被關在這裏的罪魂,憑甚麽限製我們的自由。你們倘若真有本事,就去整頓陀羅州,總在桃都裏較甚麽勁,打草人拜石像。”
他的話一出,身旁的男男女女都跟著起哄。其一隻蛇妖,現出尺長的蛇身,隻留下一顆人腦袋。繞著美公子的身體纏了幾周,含情脈脈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小公子說的極是,奴家的自由,可都仰仗您了。”
美公子垂下頭,風情萬種地朝她抖了抖睫毛。這一抖,不僅抖落了蛇妖,也抖動了在場所有圍觀者的心。
這時有人悄聲議論道:“真不愧是蛇王最寵溺的小公子,這般嫵媚妖嬈,換作誰不喜歡。”
另有一人接上,“狐狸精生來就有惑媚人的本領,也不奇怪。”
原來,書上記載的狐,便是眼前這位風騷公子。
蛇王與發妻火狐有九個兒子,狐是唯一一個狐狸兒子。因此蛇王對他的寵愛,真叫是一個驚天動地。隻要是狐想要的,蛇王都會幫他得到,甚至為他下過東海盜過龍珠。從小養尊處優,狐根本就不曉得麵對一個神仙,應該保有甚麽樣的態度。
泰山神好歹是神仙,被一隻狐狸精這般刁難,難免惱羞成怒。冷眼童仆見狀,拔出銀劍指著狐,喝道:“孽畜,不得無禮。”
狐生平怕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罵孽畜,他氣急敗壞地雙叉腰破口大罵,“臭小子,你娘才是孽畜。”
冷眼童仆持劍上前便要和狐決戰,狐的一條尾巴卻早偷偷地纏住了他的右腳,劍還沒刺出,人就倒下了。
在一陣嘲笑聲,泰山神斥退冷眼童仆,另放狠話警告狐,“狐妖,休要囂張。這裏是冥界,倘若將事鬧大,那滋味並不好受。”
狐卻不買他的帳,“府君,方才您也說了,這裏是冥界,有六界共存的規矩。隻要我們不傷天害理,就算麵前站著神仙,那又如何?”他伸出指撩了撩自己的雪絲銀發,撲哧一聲笑道:“真是好笑,我們大家要找的是酆都大帝,想不明白您老來湊甚麽熱鬧。”
可憐這虛偽的泰山神,上有照君這般目無他,下又遇著這麽一個混世魔王,最要命是他竟都無可奈何。前者位高權重,後者礙於規矩,最後也隻有被嗆到顫抖的份。
當聽狐提到酆都大帝,若耶才覺察到,聽他們吵了大半天,也就見泰山神氣得橫眉冷眼,並未見到照君。難不成是自己近日耳背,把府君聽成了北帝君。
妖群突然開始騷動,大家的注意力紛紛被前方吸引。樓閣最上層,出現了一名青年。
點翠雕欄處,青年負而立,下巴微微抬起。長發散落如墨河,此時以回龍血絲鬆鬆地係在背心。衣袍也是最低調的黑色,袍內露出鏨銀佛桑花。
自是神仙曠世風采,可他能另詮釋出一種光耀六界的絕代。
他一邊用法術從樓內拿來一壺酒,一邊淡淡地往下一望,正巧樓閣前方的護欄上懸掛著千萬盞幽鸞燈,一如璀璨天河,照亮了他深邃如寒夜的眼睛,還有那抹泛著紫光的冥神印記。
哪怕隻是這樣簡單地被他一望,眾妖也被他身上散發出的凜冽氣息,逼退數步。此時就連眼睛向來長在頭頂上的狐都不禁站直了身子,警惕地收斂了那一身狐狸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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