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白衣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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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子,這是你愛喝的葉椛,我們今年剛采的,很新鮮。”

    銀靈子接下杯盞,一口氣飲完,也不去顧茶燙。京洛娘見此心急道:“公子愛喝也不必急成這樣,那還有一大瓶,足夠喝上一年。”

    銀靈子擦了擦嘴角,靠著椅背十分慵懶地笑道:“我知道,你們把銀杏樹移到滄都去了。”

    “是我們幾個擅自主張,望公子不要怪罪才是。”

    “我寵你們都來不及,如何舍得怪罪。”銀靈子寵溺的語氣,就跟屋裏的燭光似的,溫暖的光亮直抵她們心底。迷茫了千年,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魅妖圍在他的身邊,每人裏都拿著各自珍藏的寶貝,她們挑了千年,選出了最好的,爭先恐後地送給心最重要的人。

    她們纏著銀靈子鬧,京洛娘就在一旁看著,等著他似從前那般向他求救,果然一刻鍾後,銀靈子誠懇的眼神便投向了她。

    魅妖們去張羅午宴,原本鬧哄哄的屋子,一下子變的針落有聲。京洛娘坐在他的對麵,也不說一句話,隻靜靜地為他添茶。離別那麽久,本來許多話要說,可見他毫發無損,她就覺得沒必要再提舊事了。

    杯茶過後,銀靈子倒是耐不住沉默,首先開了口,“你就不問問我,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我有眼睛,我可以看,不需要多問。”京洛娘眨了眨眼,“公子氣色如初,也沒缺胳膊少腿,還活著不是麽?”

    “嗬嗬”銀靈子眯起眼睛,晃了晃的葉椛,“沒想到你對於我的期盼,竟然這麽低。”

    “公子覺得是低麽?”京洛娘頓了頓,“經曆那麽多,我早就甚麽都不去想了,隻要你活著就夠了。”

    銀靈子的眼睛望向了窗外,收起了多年不羈的笑。正巧微風漸發,寶鐸和鳴,驚起簷下鬼車。

    “我活著呢。”話說出的一刻,杯水已涼了不少。

    魅妖準備的午宴很豐盛,桌上的每一樣菜都是他曾經愛吃的,千年那麽久,六界的所有都變了,唯獨這些細枝末節還如從前一樣,菜在入口的刹那,便與記憶的味道重合了。

    曲江花的門檻高如青天,可依舊不乏拜訪者,緊閉的閨門外數條長龍,皆是為魅妖而來。可今日門外的熱鬧,卻與曲江花無關。

    “是夜涼閣來了位仙人。”京洛娘喝下一口酒,“冥界裏難得來上一位沒犯事的神仙,大家都很好奇。”

    銀靈子看向斜對麵的夜涼閣,織著鮫綃的花窗裏,飄出一縷酒香,收回視線的時候,卻在人山人海看見了一個人。

    為了盡快找到仙人,若耶利用鬼帝的身份走了捷徑,在酆都找了幾個鬼門提督與她一同前往陀羅州,這幾位熟悉冥界各大角落,素有地獄神犬之名。這不才過了一個時辰,他們便找到了仙人所在。

    在西域提督的指引下,隨著一行人來到了夜涼閣。酒館外早已圍滿了人,個個兒都踮著腳仰著脖子,拚了命地往裏頭探。

    夜涼閣是座古樓,氤氳著久遠,樓外飄著白紗,掛著燈籠,鹿皮罩子底下墜著是嬰脰玉製成的流蘇。

    冥界陰寒,霧氣常年不散,雲迷霧鎖,因此便會早早點上蠟燭,燈光透過白紗,照亮了屋內人的影子。

    一方矮桌,擺著果盤與酒,分明坐著兩人,酒杯卻隻有一個。

    樓內傳出琴音,如湖水平緩,是很普通的旋律,平凡到若耶曾在街邊聽過無數次。而妖魔本就不具耐性,仙人遲遲不願露麵,加之曲非上乘,臨近尾音時人群便已散了大半。

    一曲將盡,帳內人仰頭喝下杯殘酒,忽然招喚來夥計掀開簾帳,自己則又倒了一杯酒。帳簾被掀開的刹那,白衣公子端坐竹篾上,雪白的衣袍簡單而精致,燭花透過鮫綃投在他身上,一如被微茫星海籠罩的清水月色。許是聽到了樓下的騷動,此時他半側過了臉,若耶在看到那個側臉的瞬間,頓感靈魂出竅,雙腳一軟倒在了身後牆上。

    仙人嘴角帶著閑暇的笑,肌膚瑩徹勝似雪,眉眼溫柔如墨畫,黑發稱白袍,有著與眾生望塵莫及的仙風神骨。陀羅州燈火萬家,十裏繁華,此刻竟不及他淺笑微揚。

    他深黑的睫毛纖長,蓋住了一對流水桃花似的眼睛。餘光往人群一掃,在要收回的瞬間,卻又在她身上停了下來。他轉身左搭著矮桌,右拿起酒杯,忽然對著若耶加深了笑容,做了個敬酒的動作。

    所謂公子翩翩,皎如玉樹臨風,說的便是此刻的酒香人秀。仙人已然那麽好看,他一笑更像是九天之外的月光,穿透了一層又一層的雲朵降臨大地,燦爛奪目的柔和。

    酒與美人,正一生佳處,鮫紗浮動,相與**。若耶並未喝到那杯酒,卻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兩頰微紅,對於身後的另一段騷動置若罔聞。

    不知何時起,人群裏便立了一位紅衣公子。公子傾城,嘴角也留著笑,卻與上頭那位是截然不同的魑魅。他在低處與樓上仙對望,仙人居高臨下,加以神威相助占盡了優勢,可奇怪的是,紅衣公子的氣場竟也未輸半分。一個似月清淡,一個如花詭豔,不同的姿態,詮釋的卻是同一種風華。

    身後的騷動愈來愈大,若耶的一門心思被提督打斷,“大大大人,夜君來了。”

    “哪個夜君?”若耶一時沒反應過來,轉過身剛要問,眼角便瞥見了一抹紅,嚇得她渾身都抖了一下。銀靈子緊靠著站在她身後良久,而她竟毫不知情,難怪當初會被他玩得灰頭土腦。有些時候自己吃的虧,真不可一味隻怪別人,懂得審視自己才是解決的根本。

    腦子忽然開竅後,她備起戒心質問他道:“你幹嘛似鬼般站在我身後,又在打甚麽注意呢?我告”

    話未說完,銀靈子忽然伸牽住了她。若耶呆了一下,感受到了他心的溫度後,她莫名開始緊張起來,“你你你幹甚麽”

    “這裏不宜久留,我帶你回去。”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留在前方不曾移開,是樓上仙人的方向,若耶覺著奇怪也看了過去。

    平淡的眼有惠風拂過,色滿江樓,無邊光景醉夜涼。從這樣的角度,才知道先前那一刻的對望,終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仙人至始至終都是在對著她身後的人兒笑。

    忽然風起,吹滅了樓上一眾燈,白紗垂落,重掩了仙人身影。若耶隻覺眼前頓時一黑,等再次見到光明時,卻換了另一番場景。

    與芳菲的桃李世界不同,它單調到隻有一種顏色。秋葉鋪滿一地,黃葉白雲下,就連淒涼也走到了盡頭。

    落葉央,是一株比若耶祖宗還要年邁的老銀杏,樹高千餘丈,樹身似十人抱團圍在一起,枝幹錯綜複雜,光禿禿的顯出憔悴。

    若耶踩著厚厚的一層枯葉,抬首望著已到了半空的大樹,眼不回睛凝視了良久,腦子裏忽然跳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這個地方,她是來過的,卻不是在今生。

    銀靈子一直跟在她身後,也一直牽著,見她看到樹後一直在發呆,鬆開走到樹根處調侃道:“以前是沒見過銀杏樹麽?看得都快要入魔了。”

    若耶被他一說回了神,稍稍白了他一眼,往四處再仔細地看了一看問他,“這裏是哪?”

    銀靈子懶靠在樹上,“我的幻境。”說完便低眉去把玩的骨扇。

    說的那人雖將話的那麽平淡,可聽話的卻不淡定了,鏡花水月可是比地獄更恐怖的東西。若耶走了過去,一把奪過他的扇子,銀靈子顯是被她的舉動嚇到了,臉色一變,拽過她的臂,瞳孔的紅異常鮮亮,似乎是要流出血來,“以後不準動我的扇子。”

    數次相見,若耶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月牙眼睛透著一道徹骨的冷,像是化作利劍穿過她的喉嚨,她甚至都已想象到了自己頭顱與身子分離,血液四濺的場麵。

    魔頭的脾性還真是無常,捉弄人時在笑,此刻一副要殺人的表情,他還是在笑。

    若耶麵上雖從容不迫,心早已被拋進油鍋不知來回炸了幾遍了。她輕咳了幾聲嗓子,把骨扇平穩地還了回去。銀靈子得了扇子,即刻放開了她,又重新變回了那不羈的模樣,像是方才那一幕從未發生過。

    他能夠沒心沒肺到毫無蹤跡,若耶可不行。她離了他遠些,問道:“為甚麽要把我帶進你的幻境裏?你難不成是要困死我?”

    銀靈子抬眼瞧了她一瞬,合起扇子道:“你又在說傻話了,即是要困死你,我何苦跟著進來?”

    話很有道理,不過從他嘴裏說出來,總感覺裏麵鐵定是一番大陰謀。若耶心領神悟,於是又退了步。

    “你在冥界這麽久了,豈會沒人告知你陀羅州很危險。”

    “是嗎?”若耶本來一臉戒備,聽見銀靈子來這樣一句,瞬間鬆下神經,眉梢處也躍上些許古靈精怪的俏皮,閃了閃眼睛問道:“你也有不敢去的地方?”

    “有,而且不止一處。”

    若耶在銀靈子這吃過幾次虧,她恨他入骨沒錯,也有過將他生吞活剝的想法,可時間一久,當初那段深入骨髓的痛恨漸漸淡去,原先那份好奇與神往,不知不覺又鑽回了心底。加之他此刻的開誠布公,算是徹底擊潰了她心最後一道防線

    銀靈子的存在很虛幻,就像他的幻術一般讓人不知真假。她曾為此尋遍冥界,收集一切關於他的書籍,哪怕都是些相似的內容,她也如獲至寶。

    白璃說,傳說多半都是假的,一段話裏也許隻有名字是真的,當故事看看也就罷了,萬不可放在心上惦記著。

    若耶嘴上叫白璃放心,自己隻不過是喜歡新奇故事,心裏對於銀靈子的執念,卻是一日重過一日,甚至去過無間地獄,最後隻敢在門外徘徊。

    “果然傳說是假的,你沒那麽厲害。”若耶頗失望地看著他,“陀羅州也沒那麽可怕,我在那兩日了也不見甚麽麻煩,一切不過是人成虎。”

    “是你運氣好,那裏隨隨便便一人便能將你魂飛魄散,就連那倆無常也怕,你倒是心大,竟還看起熱鬧,方才圍在你身邊的都是些甚麽東西你可知道?”

    話雖帶有諷意,可若耶也不傻,分得清輕重緩急,麵前的即便不是甚麽好人,倒也一時半會兒不會害她。她道:“你這人真奇怪,一下要我死,一下又關心我,你總是喜歡這樣捉弄人麽?”

    銀靈子的嘴角勾了一下,用骨扇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卻順勢往下,看到了在她掌心的道印記,“我的性格向來飄忽不定,一會兒晴一會兒雨,所以朋友也沒幾個,你得諒解一下。”

    骨扇很涼,似乎是在地獄待久了的緣故,觸碰的瞬間像是被針紮透了肌膚,順著經脈一直涼到心底,若耶不由打了個冷顫,“這話說得更奇怪了,六界那麽大,何故非要找上我?”

    銀靈子原本神色橫秋,正是得意。此時骨扇傾晃,笑也略顯僵硬,收了扇轉身看著天空,“你也說了六界很大,我尋人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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