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流華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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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船走到了忘川上遊,左前方便是酆都,可仙人似乎沒有讓船停的意思。雲霧的羅酆山逐漸顯露一角,若耶的心隨著船隻搖擺,上八下。

    她咬了咬牙,身體往前一傾,“仙人,酆都已經到了。”

    得罪一位碧海東隅的仙人,總比得罪冥界老大要來的劃算。畢竟仙人遠在天邊,要找她麻煩還得出個遠門,不太方便。

    仙人一路閉目養神,此時睜開眼看向她,“我知道。”

    “再往前便是羅酆山了。”

    他笑,“我也知道。”

    “仙人不能再上前了。”若耶終算把話說出口,大氣一舒,身上的擔子瞬間輕了不少。

    仙人微微愣了愣,隨後垂目一笑,語氣略有好奇,“這我就不明白了。”

    “那邊空氣不好。”若耶隨意編了個理由,笑道:“仙人去了難免不適。”

    “有人倒是說過與你一樣的話,隻不過我去羅酆山是為了會友,所以不打緊。”

    期間一直在看雨,不曾說話的念珍聽不下去了,沒好氣地斜了若耶一眼,“我家公子要去哪裏,六界無人敢幹涉,你不要命了麽?”

    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不僅脾氣暴躁,說出的話也不怎麽討喜,若耶回瞪了一眼,直接將他忽視。

    “仙人有所不知,現任北帝君性情極其古怪,他若不高興,天翻地覆都不夠他玩,咱們這些當差的是沒辦法,萬一仙人也因此受到牽累,自是莫大罪孽了。”

    府君跪殿一事恍如隔日,若耶絕不能讓仙人也遭受那樣的冷言冷語。豈料他像是聽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竟還笑出聲來,眼睛裏滿是對若耶的讚賞,“那小子哪單單隻是性情差,腦子也不大好。”

    聽完仙人這般感慨,若耶震驚之餘身子一軟,大抵明白自己離無間地獄隻剩十丈距離了。

    本以為當仙人踏足羅酆山,照君便會帶著萬千陰兵殺過來。若耶卻隻猜了一半,那另外一半即便是後土老爺也要求問蒼天。

    與仙人一並下了船,若耶付了銀子,轉身就看見照君撐著那把油紙傘,獨自一人立在山腳。

    黃色長袍與湖藍色的傘極配,風吹細雨,吹亂了落地閑花。照君打著燈,紫色的光影在他袍間跳躍,有著與之神情不同的愉悅。

    若耶身心怕的冰涼,低著頭連眼珠都不敢亂轉。

    “主子近日可安好?”

    這是念珍的聲音,奇怪是他口的主子卻並不指仙人。他站在照君身側,在雨行了一個大禮,本就嚴肅的他此刻更填了幾分謹慎。

    照君看了他一眼,“既然選了他,我就不再是你主子了。”他指了指仙人,“你主子在那。”

    話帶有火藥味兒,若耶在遠處聽得瑟瑟發抖,偷瞄了眼一旁的仙人,見他臉色如常,笑顏似舊,她緊張的心才稍稍得到撫慰。

    “主子可在吃醋?”

    念珍忽然來了這樣一句,在這樣山雨欲來的氣氛下,著實會嚇人一跳。而後更令人驚悚的是,仙人往前走了幾步,命令照君道:“你小子有空吃這幹醋,不如與我回去治水。沒看見我一直在淋雨麽?還不過來為我撐傘。”

    這下完了,不止自己要完,這仙人怕是也要橫屍酆都了。

    血雨腥風滿樹林,殺聲破耳震裂天,屍骸蔽野積怨深,死人如麻血成河

    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

    照君僅是簡單地皺了皺眉頭,便走到一裳白衣旁,不情願地讓出一半傘擋在了仙人頭上。仙人很受用般望著照君直點頭,“先前還在擔心,你是為擋我才設的門禁,如今這樣子看來是我多慮了。”

    照君顯然對他的極度自滿有些無語,冷笑一聲道:“這門禁就是為了擋你。”說完這話轉了身便走,獨留仙人一臉的窘態。

    上山的路上,偶爾飛過幾隻西海狂鳥,那是天界的信差,負責向上頭傳遞冥界的情況。照君和仙人走在前頭,若耶和念珍則跟在後頭,大家誰也沒說話,雖然不自在卻也和諧。

    “泰山神前日入了通明殿,說你殺了一隻狐妖。本也沒甚麽,隻不過畢竟是你立的規矩,你這樣一鬧,怕是那規矩也跟著廢了。那狐妖是幹了甚麽你非得在冥界了結它。”仙人說話了。

    “十月朝要來了,冥界太熱鬧不好。”照君回道。

    仙人嗯了幾聲,“你大可不必費神,我可以請旨讓你隨我去不周山,你也說了那裏的空氣比這好。”話間伸將傘往他那再靠了些,“我袖子都濕了,你注意些。”

    傘被仙人這樣一弄,照君那邊幾乎就隻剩了個角。雨水順著傘沿落在他的肩上,最終融入黃衣,開出幾朵深色水花。

    照君不喜歡雨,尤其不喜歡淋雨,這也是他不待見冥界的一大原因。地府陰冷,又常年有雨,他受不了衣袍沾了水之後的黏稠,這幾滴雨不多卻足以刺激他的神經。他直接丟了傘束起一個光圈,將自己整個圍了起來,橫了一眼在雨飄搖的仙人,“不去。”

    在天界是個仙都知道,大羅天有位帝尊,是降服魔王的尊神。帝尊生於太極初,與天帝同輩。

    帝尊愛清淨,元始天尊便將自己在大羅天的講經道場搬到了玉清境,天帝也為他下了道不準任何仙上大羅的帝喻。因他又鮮少下大羅,有些仙甚至在天界待了上萬年,也從未見他一麵。

    當然,能上來天界成神仙的也都不是等閑之輩,有年紀輕輕便及神位,年少得誌自是意氣風發,也難免變得有些張狂。

    這裏就有羽嘉後人敖玦,乃軒轅氏神龍,曾以殺蚩尤與誇父立大功者,後助禹治水,戰功赫赫,位居神君。應龍好動,又苦於神界清幽,便想著鬧出些事來解解乏悶。

    天界的職位,除有大功者,多半是憑據年歲,那些太極界便存在的神,每一個都及帝位。在敖玦看來,也不是說他們的修為有多高,隻不過是這些祖宗活得比別人久罷了,因此他從不去仰望大羅天。

    一日聽完道祖講經,許是長久壓抑令他頭腦不清,忽然提出要上大羅天去。不顧勸阻化龍騰飛,直衝天界最高處。

    應龍最後有沒有見到帝尊,六界沒人知曉,隻知道他最後是被流華帝君拎著下大羅天的。

    這流華帝君是帝尊的兄長,是天界公認的好脾氣。與他兄弟不同,帝君喜雲遊,愛去六界,因此對於他的描述,世間典籍無數。

    醴泉瑤池,有紫元夫人與青鸞飛舞,吟唱一首廣為流傳的《雲間公子》:

    池有彩霧,在彼阿。雲間公子,善且有儀。

    池有彩霧,在彼沚。既見公子,我心則喜。

    池有彩霧,在彼陵。既見公子,錫我百玉。

    泛泛楠舟,載沉載浮。既見公子,我心則休。

    有關於流華的詩有很多,每一首都是盛讚帝君風采,就連靈寶天尊也說過,流華是最像神仙的神仙。

    然而在照君眼裏,上麵所述都是瘋話。

    太陰宮內,流華占了照君的位置,腿腳叉架在桌上,亂了半局棋。他仰頭看著天花板與一旁打著瞌睡的念珍商量,“念珍,你說咱這這待上百日如何?”

    念珍半閉著眼,點頭,“聽公子的。”

    流華左右顧盼,碰上了照君厭煩的眼神,他佯裝畏懼,戳了念珍的臂輕聲說道:“你主子生氣了,你去哄哄。”

    念珍的睡意算是被他戳走了,歎了口氣,“公子,你不要再招惹我家主子了,當心他將我們趕走。”

    流華道:“你小子隻知道護短,去給我倒杯茶來。”

    念珍記著照君茶數酒的習慣,便很自然地走向門口,迎麵撞上了前來送水的若耶。他大吃一驚,反應過來連忙擋住她的去路,喝道:“大膽,趕緊給我退下。”

    若耶也被他嚇了一跳,差點將茶都撒了。她將移位的杯蓋推回,道:“茶要涼了,我沒時間跟你鬧。”

    念珍似是沒聽懂,杵在原地一動不動。若耶不耐煩地推開他,捧著茶盤一路小跑,可看到屋內的情況後,她又驚恐地退了幾步回到念珍身旁。

    她想不明白,上山前後的流華,形象落差為何如斯之大。前一刻還是山峙淵渟的仙人,此刻他四腳朝天,像極了空有斯皮囊的敗類。

    流華看到她,也是一愣,再看眼照君,竟是一臉頗是欣慰的表情,“不錯,來到這裏接地氣了。”

    照君盯著散落一地的棋子,袖子在顫抖,顯然是在強忍情緒。道:“你把茶給他。”

    流華坐直了身子,又恢複了仙人的端莊。他笑著說道:“可巧,之前是我請你喝茶,如今換你請我了。”

    照君麵前若耶不敢言語,她將茶遞給流華,連茗器都未收便行禮退下了。

    太陰宮的氣氛很壓抑,若耶從沒想過照君的臉能臭成這樣,關鍵是都臭成這樣了他竟還在忍。不過話說回來,還是頭一次見到會妥協的北帝君,若耶覺得還挺有意思。

    本想幫他們關上門,轉頭卻發現照君站在她身後也跟著出來了。他右一揮大門即合,隨後傳來流華懶散的聲音,“回來給我帶酒,我不喝蘭禦溪的酒。”

    “北帝君,您要去哪?”照君下了山,本來走得好好的,忽然對著忘川發起愣來。若耶跟在背後,也吹了半日冷風。冥界的夜,無論在何時都要比人間的冬天寒冷。

    “不知道。”

    沉默半晌,照君忽然來了這樣一句。果真是飽人不知餓人饑,像他這樣的神,不受世俗約束,六界哪裏不可去。不像她**凡胎,活時沒能力,死了沒自由,要是她有神十分之一的本領,此刻早就在蓬萊洲看海了。

    看了看天,早已過了子時,她若是沒記錯,今日便是十月朝。

    “北帝君,我們去陀羅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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