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九月授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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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一那日,被人叫做十月朝。十月是冬始,氣候轉涼,活人怕死人在陰間受凍挨餓,便會托門道送些錢與衣物下來。人間有詩寫道:月流火,九月授衣。所以十月朝便又有了另一個名字,寒衣節。
這十月朝本是小眾節日,也不大熱鬧。一日倉葭興起,在陀羅州開了家賭場,開業那日正好是在十月朝。黃泉場豪賭日方休,後來也不知是誰開的頭,定了規矩將十月朝作為黃泉場的開賭日。
十月朝一年一次,黃泉場的賭也跟著一年一次。隻不過好賭之徒皆非善類,冥界就曾大亂了一次。幾個魔君因輸了賭撒起潑來,將陀羅州鬧得個底朝天,毀了近一半城。倉葭雖擔下了所有損失,冥界也斷不能再容忍此等混賬事。
兩方交涉了幾天幾夜,最後為了兩界友好,便各退了一步。十月朝還是一年一次,隻不過黃泉場就得十鬼年才能開一次。
而今年的十月朝,便是黃泉場久別百年的開賭盛日。
十月朝本意在授衣,魔君大鬧鬼城後,倉葭在付了冥界一大筆金子同時,為了表示歉意,還承諾了每年為官員奉上寒衣。
今年寒衣鋪的丫頭,如往年一早兒就敲開了若耶老舊的木門。那丫頭有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笑起來就跟晨露一般幹淨。她懷裏抱著一個大包裹,看著沉甸甸的,“鬼差姑娘,這是今年的寒衣。”
若耶道了謝,便收下了。她打開包裹翻了翻料子,依舊是上好的蜀錦,花樣也是最新的。
丫頭說道:“我家掌櫃說,姑娘似乎偏愛紅色,因此特意選了茜紗。”
掌櫃倒是好心,卻無意戳了若耶痛處。哪是她偏愛紅色,命運捉弄,是她沒得選。
茜紗料薄,底處透出些青色。若耶往下再翻了翻,又找出件青衣來。她問,“今年的寒衣有兩件?”
丫頭搖頭,“那件是姑娘自己的,寒衣鋪會代收從陽間送來的寒衣。”她傻傻地笑著,“姑娘的這件寒衣真好看,那衣服上的繡法我可是頭一次見。”
若耶也覺得很好看,那裙子簡單素雅,細節處又透著精致。袖子繞有金邊,裙角點著幾片銀杏葉。也不知是用甚麽料子做的,拿到暗處那裙子竟還會發出熒光。
出門前若耶換上了新衣服,一則討個彩頭,在寒衣節穿新衣有來年富貴的意思。二來也是圖個新鮮,畢竟會發光的衣裳世上並不多見,寒衣鋪那丫頭可是看的眼睛都直了。
說來也奇了,這衣裳穿在她身上,竟然沒變回血衣。震驚也隻是片刻,看見了掌心的忘川印,想來是鬼帝印壓製了戾氣,讓她變得和普通的鬼沒區別。
如此一算,這鬼帝印也不全算累贅,好歹還能讓她換幾身新衣裳。反正仙人不走,她也不能將印章還回去,正好趁個鬼帝之便去陀羅州查案,到時候再從寒衣鋪弄幾件新衣來。
陀羅州的城門,被一群妖魔擠得水泄不通,要不是若耶亮出鬼帝的身份,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況且那祖宗也說了,未時刻,過時不候。
因照君先前設了門禁,按理說陀羅州是誰人也不能進。隻不過十月朝來的都是些厲害人物,冥界說甚麽也不敢隨意得罪,畢竟這些人鬧起來,可不是陰兵能解決的。
門禁攔下了嘰嘰喳喳的小妖,倒是還了陀羅州一個清淨。街上的熱鬧很雅,各類異獸馬車急轉奔馳,若耶站在錢莊門口,換作之前不會有人注意她,如今她新衣新氣象,途倒是有幾位女妖君差人問她身上是哪種衣料。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還未見銀靈子人影,若耶便開始懷疑是那孫子故意耍他,正想發了脾氣就走,迎麵走來一個陌生男子,搖著扇子就停在了她麵前,“姑娘的耐性不大好,才等了這些許就急了?”
男子約莫四十來歲,長得很普通,小眼睛黃皮膚,大街上隨便抓一人都能找出與他相似的地方來。若耶本來不想搭理他,可當看清了那把折扇,她忽然瞪了男子幾眼,氣呼呼道:“銀靈子,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的身份比較敏感,換一個樣子能省去好多麻煩。”
若耶似乎聞到了不妙的氣息,“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裏?居然還要換皮?”
銀靈子攏起骨扇別在腰間,眼睛卻往人群看去。“黃泉場。”
天上碧落塢,地下黃泉場,是六界最富盛名的兩個賭坊。
無欲天界會有賭坊,這事兒換做誰也不敢想象,天上偏有個頭上長角的天璣星君。這星君是北鬥君之一,因其好賭便與龍子貔貅在極瑤天開了碧落塢,據說帶壞了那一片風氣。許多老神仙都向天帝請命,務必斷了賭風邪氣。
老神仙都快被氣死了,向來眼裏不揉沙子的天帝卻一反常態,竟然說天界太安靜了,有家賭場熱鬧些。
碧落塢再怎麽熱鬧,也不過是仙家的自娛自樂,總體來說沒多大意思,這黃泉場可就是真的好玩了。
黃泉場設在六界共存的冥界,這人一雜,賭的花樣也多,因此它的規模有兩個碧落塢那麽大,許多神仙都會偷偷從天界溜下來,上黃泉摸兩把。
倉葭財大氣粗,這黃泉場場麵也非凡。五間高樓,皆紅牆黑瓦,兩座金漆大門並排地豎在那,大門兩邊各站數十小廝,清一色的黑衣白靴。
此時還未開賭,大家都被東家安排在了夜涼閣喝茶。若耶灌了一肚子茶水點心,後來實吃不下了便托著腮幫望著遠處發呆。
“仙尊請上座。”端茶夥計這時領了一位客人上樓來,那客人一頭的白發束在頭頂,整張俊臉一覽無遺,神采英拔,身姿秀欣,與桃都時是迥然不同的兩人。
在場的雖都是人物,看到榭熙墨卻也發起了愣。心裏感歎到底不愧是青華首徒,哪怕已入萬劫成了階下囚,身上仍舊帶有無上仙人的卓然。
榭熙墨被夥計帶進了雅閣,被安排在窗邊角落的銀靈子終於忍不住了,“這夥計拿狗眼看人,將茶樓最差的位置給了我,卻將那墮仙視為祖宗,我非得好好收拾他。”
若耶攔下了他,道:“你換皮不就是為了隱藏真身,此刻夥計怠慢你,便意味著你的幻術以假亂真。再者你比女媧都要年長數個輩分,倘若跟一茶館夥計去對賬,有**份。”
她好話說盡,銀靈子卻並不買賬,他攔下了榭熙墨的去路,將腰間的折扇往背後一藏,“公子一人獨占雅間不大合適,可否就將雅間讓與我等,我那朋友做事大大腳,就那點空間實不夠她伸展。”他指著若耶,把責任推的可叫幹幹淨淨。
榭熙墨這時看見了她,他似乎是將她忘了,目光僅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又放在了銀靈子那。他沉思片刻,笑道:“公子請便。”
榭熙墨沒有再挑位置,下樓離開了。
銀靈子如願以償坐進了雅閣,若耶卻是一臉苦澀。他精心挑了塊棗泥糕給她,道:“你不用覺得理虧,他本是小輩,孝敬長輩是他知禮數。青華帝君別的沒教給他,綱五常定是教的不少。”
“青華帝君是他的”
銀靈子道:“是他的師尊。他是青玄大弟子,我記得青華最喜歡的弟子便是他。”
若耶驚道,“他是禦溪仙尊的師兄!”
“你竟然還認識蘭禦溪?”銀靈子有些意外地看著她,“蘭禦溪比他可無趣多了,那小子心高氣傲,自以為是。榭熙墨修為比他精,也更沉穩些,後來被妖迷了去卻也是沒想到。”
對於榭熙墨被打入地獄的原因,冥界眾說紛紜。故事的本有很多,隻不過結局都是同一種。
榭熙墨會落得此下場,全是他愛上了一隻妖。
“神愛上妖就要被打入地獄麽?”
銀靈子冷笑一聲,“他不僅愛上了妖,還為妖背叛了天界。天帝那麽要麵子,最後不毀他元神,隻將他打入地獄,看來青華費了很大功夫。”他停了停,“隻不過這小子是害慘了我。”
“害慘了你?”若耶不明白他後一句話的意思,不過往深處想了想,她似乎又明白了甚麽。
銀靈子的心思會拐彎,若耶首肯心折,而且是一百八十道彎。可他的美卻是一目了然,讓人一眼就難忘終身。
既然榭熙墨愛妖,照君又說他有龍陽之好。
若耶激動地打了個哆嗦。
難不成他愛上的妖,就是銀靈子!
銀靈子似乎看出了她的花花心思,拿骨扇猛敲了下她腦袋,“你在說我壞話。”
被他抓住了小辮子,若耶很心虛,塞了滿嘴的棗泥糕差點沒被噎死,“沒有。”
日入時分,黃泉場的門被小廝踩著點推開。百盞浮光洞從樓內飛出,飄蕩在高樓上空,照亮了黃泉場的外圍。
各路妖魔蜂擁,場麵幾度失控,最後引來了黑白無常為首的數千陰兵。
白璃難得穿起無常袍,戴起了那頂被他嫌棄過無數次的生財帽。為了圖方便,他將寬大的袖擺沿著腕折疊,再用紅絲帶紮緊。他裏拿著魂鞭和那柄寶貝扇子,目光嚴謹地看著一眾鬼怪,有著與平時不同的銳利僵冷。
玄澤就站在他身側,千年不變的黑衣,腰上纏著斷魂鏈,執一把長鐮,此時正與一旁的陰兵說話。
若耶是瞞著白璃自己偷來,要是被他發現她不止來了陀羅州,而且還和銀靈子廝混,白璃定會拿他的魂鞭將她綁起來。
她找了塊羅帕罩住了臉,跟在銀靈子身後躲躲閃閃。妖潮洶湧加之她換了青衣,從白璃眼皮底下溜過,愣是沒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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