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冰原小徑，彎彎曲曲通往北方，道旁撲滿屍體。

    千裏逃難路，更多人從奧索格西境，北境趕來，他們無法翻越奧倫山脈，隻能忍饑挨餓，一路沿山脈往南走，在折向北方，這段路途如此漫長，以致於平常人家根本無法攜帶足夠的幹糧。

    帝國沿途開設救濟站，騎兵巡視，但依舊無法顧全，或者說難民數量太多，數以百萬千萬計，如同蝗蟲，別說樹根，草莖都被挖沒了。

    一陣馬蹄輕響，騎士遠遠望見奧倫山脈巍峨的身影，鬆了口氣。

    帝國一處救濟站，設立在此處，幾十個難民零零散散分布在周圍，端著粥碗，難掩疲憊和迷惘。

    他們已經打聽清楚，距離帝國遠在遺忘之地的大營，還有千裏之遙，而救濟站，已再沒有餘糧供應，下一批帝國糧草運輸至這裏，至少要三天。

    所以救濟站負責人向他們建議，繼續往南，繞過奧倫山脈，折向南，一路往前，爭取早日和帝國運輸隊碰頭。

    然而，願意離開的人太少了，在這裏每天還有碗稀粥喝，過了這裏，幾十百裏，再沒那力氣折騰。

    救濟站顯得非常寂靜，站尾栓著的肥膘戰馬，輕輕打了個響鼻。

    “緊急信使。”騎士出示件，立即得到最高規格接待，救濟站兼驛館的負責人立即解下馬，送到騎士手：“每天三餐，周圍野草實在不多，餓廋了些。”

    騎士微微搖頭，表示沒有關係，心卻愈加低沉。

    他翻身馬，令救濟站負責人一陣呆愣：“你不補充些物資嗎？”

    騎士孑然一身，除了纏在身前的紅色小包裹，再沒有其他物件。

    “不了，軍情緊急，我趕到下一處再休息。”

    騎士的聲音很磁性，猶豫了一下，才叮囑道：“你們小心些，最近很多遊騎進入奧索格，敵友不明。”

    一騎絕塵，朝南趕去。

    這樣的情況，發生很多次，直到騎士進入奧索格南部，界瀾行省境內時，人煙開始稠密起來，人們臉也略微有了些顏色。

    打聽到帝國依舊有巨型驛館設立在此處，兼顧賑濟災民和傳送物資的重任後，騎士才稍稍鬆了口氣。

    一座連綿不絕的草廬，出現在騎士麵前，成千萬難民擁擠在草廬前，幾百口大鍋不斷烹煮稀粥，幾乎一出鍋，被分食殆盡。

    五百名帝國士兵披堅執銳，列守在側，倒是沒人敢鬧事。

    草廬後有一棟石造簡建築，如同一座小型堡壘，也是巨型驛館的真正核心。

    “站住。”守門士兵一絲不苟的檢查完件，麵色凝重很多，層層報。

    騎士滿臉焦急，嘴唇幹裂，守門軍士給他倒了些水，相顧默然。

    “大人有請。”很快，一名身穿帝國九品官袍的人走來，請他進入驛館。

    “緊急軍情，依律擁有開啟傳送陣的權利。”騎士把件放到桌子，退後幾步，以手擊胸，鄭重說道：“請立即傳送。”

    小型傳送陣，可以定點傳送小物件，不過耗費的能源，足以供應一百架魔晶小炮齊射五次，足可見耗能巨大。

    驛官正九品，接過件不敢怠慢，立即取走，進入後屋。

    一陣淡淡的魔法波動傳來，騎士徹底放鬆下來，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

    ……

    帝國參謀部，來來往往的參謀們麵色閑適，偶爾見到好友，還會停下腳步，微微點頭，寒暄幾句。

    蹬蹬蹬。

    一陣急促腳步聲自機要房傳來，負責帝國所有對外件接收，分門別類的地方，卻隨時牽動每個人的心。

    因為每封出自那裏的件，都特別緊急，意味帝國需要出動軍隊，甚至，出動大軍。

    不過片刻，件放到帝國正在舉行的軍事會議桌。

    威吉利眯眼看了一會，把它交給下手的蒙戰。

    蒙戰皺起眉頭，不解道：“蒼如今已千瘡百孔，他們還敢亂來？”

    威吉利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說道：“你覺得很怪？隻要巨龍不出奧索格，各族軍隊會磨磨蹭蹭，沒有切身利益，誰願意去得罪那群人形怪物，巨龍可是傳說無敵的生物，強大者甚至可以和天使爭鋒，他們一出手是三萬隻巨龍，全蒼有多少軍隊？”

    “換句話來說，如今這個聯盟，形似而神離，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能夠一起和平共處的世界，所有人都在等待，一統天下，所以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怪。”

    他拿起桌子厚厚一疊紙，說道：“這是最近奧索格所有遭受巨龍襲擊的記錄，凡是駐軍超過一萬的城市，都能免去災難，看似巨龍不想損耗兵力，其實你注意看，所有奧索格精騎都在被往南方壓迫，步兵集團則有意無意被逼迫朝北遷移……兩者間的距離，並不遙遠，快馬一日到，占據包括極武城，南鹿城等大城市在內的十五座大型城市，周圍五百裏，沒有任何援軍。”

    “意圖已非常明顯，他們希望把奧索格軍隊分化，一舉覆滅。”

    紅色戰術棍狠狠擊打在沙堆，立即使代表極武城的沙礫崩塌。

    “如此一來，可以令聯軍見識到巨龍強悍的武力。”

    “還有，一旦奧索格有生力量被消滅，奧索格廣袤的土地會成為巨龍領地，一座龍島可以容得下數萬巨龍，奧索格龐大的疆域，又能在未來百年內，養育出多少巨龍？”

    帝國會議無所謂下級，所以立即有參謀反駁：“諸族不會這麽傻吧，奧索格雖說幾近亡國，但數十萬騎士真不是可以隨意舍棄的力量，保留下他們，對將來的戰局，大有裨益。”

    蒙戰露出苦澀的微笑，說道：“這個問題我可以解答。”

    他環視諸多將領，緩緩道：“有些事情，一眼可以看清，卻依舊會有人落井下石，有人趁火打劫，這無關智商問題……純粹是實際利益作祟。”

    “奧索格疆土廣闊，巨龍如果打下它，勢必需要分散，到時加入戰局，對所有人都是共贏的局麵，奧索格那支對各族惱火非常，威脅極大的騎軍，覆滅，而再次麵對巨龍，至少不會如同今天這般凶險，萬隻巨龍的集體衝鋒，誰敢說擋得下來，換句話來說，其實如今算各族聯盟，對付巨龍勝算也不大，所以他們需要巨龍分散，到時集兵力，一一擊破，豈不是輕鬆至極。”

    “那也需要巨龍會分散，萬一他們一直不散開……”

    “不可能。”威吉利斷然說道：“巨龍講究領地意識，我不知道誰在背後驅使他們，但隻要奧索格淪陷，麵對如此廣袤的疆土，勢必會有一場利益劃分，也許每隻巨龍都分不到一百裏土地，但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必要的過程。”

    巨龍領地意識極強，被憋在龍島，恐怕早已磨牙霍霍，可一旦怨氣得到消散，一定程度骨子裏蘊含的強烈領地意識一定會覺醒。

    “所以，情況已經很清楚，奧索格守不住，也不能守，所以陛下才會主動做出接納難民的舉動。”

    說到這話，會議室寂靜下來，在場的眾人，都很清楚帝國為了這場接納舉動，耗費多少錢糧。

    數千裏漫長的邊境線，設立超過一千個救濟點，囤積數年的糧食幾乎一掃而空，傳送門所有任務被打斷，全部騰出來給難民，糧草讓路，天下商會的代理，幾近斷。

    出動超過五十萬軍隊，沿途護衛，為了禦寒，又緊急調集數十萬件衣物……帝國在做虧本買賣，在場眾人心裏都很清楚。

    “這件事，我們要不要管？”

    一名參謀小聲打破寂靜。

    威吉利默不作聲，蒙戰直立而起，大聲說：“打。”

    ……

    ……

    “列陣。”傳令兵喊聲若雷，兩方一齊紮下陣腳。

    吉布裏一式輕甲騎士，排列成扇形陣勢，人人手按馬刀，彪悍並不甲於天下的奧索格精騎遜色。

    帝國軍隊則簡單許多，一式輕甲步兵，為了趕路，蒙戰下令拋棄大部分重型裝備。

    雙方遭遇如此措手不及，吉布裏騎兵剛剛洗劫完一處城鎮，隊伍後麵還跟著許多糧車。

    蒙戰站在地勢高處，俯瞰敵陣，心默默估算。

    “至少兩萬九，”

    眼角掃過陣勢兩側的遊騎兵，他默默搖頭：“三萬。”

    這支軍隊，正是吉布裏‘雄心獅子’老公爵鐵尤達率領的騎兵，為了趕速度，他們沒有佩戴重甲，把大部分裝備都寄存在奧索格北部幾個重新淪陷的城市裏。

    盡管如此，騎士們彪悍氣勢，依舊無兩。

    仿佛一座鋼鐵叢林，隨時都會壓下，把大地摧垮。

    帝國旌旗飄揚，人數多達八萬，再也不是當初草草成群的散兵，分散成八個巨型方陣，每座方陣的指揮官身邊都配備幾十名哨騎，隨時預備傳令。

    為了防備騎兵突襲，每座方陣前都豎起盾牆，數量不多，勉強豎起一層，真正的殺手鐧，是位於盾牆後如林攢刺的槍尖，金屬反射幽藍光芒，猶如一麵堅實的金屬盾。

    兩邊都沉默著，等待命令。

    鐵尤達意甚閑適，還對左右笑說：“放鬆點，打不起來，你看他們，全都是步兵，兩條腿能跑得過我們四條腿？算把腰間那根也算，都追不。”

    主帥的鎮定，給予部下們極大的安定感，麵對帝國軍隊時，所麵臨的壓抑沉悶氣氛，實在太嚇人，那種風雨欲來，猛虎蟄伏的感覺，如芒在背。

    帝國軍隊一向不畏懼死亡，以悍勇聞名，無數從地底逃回地麵的各族居民，更是咬牙切齒的把帝國稱為地蠻子。

    鐵尤達有信心，麾下三萬騎士，能夠衝破敵軍陣勢……可他並無如此做的理由。

    甚至，他還覺得帝國軍隊大概也是途經，根本想象不到，這支人數近十萬的軍隊，其實一路南下，是來找他們的。

    “大人，都是騎兵，連個光腳的都沒有。”

    斥候把敵情打探清楚，連帶把數日來蒼之眼所取得的情報，一起呈。

    可以確定，三百公裏內，沒有第二支吉布裏軍隊。

    “敵軍撤了。”

    很明顯的舉動，大隊騎士撥轉馬頭，左右兩翼如同雁翅般排開，煙塵滾滾，車隊也一並轉身，傾斜出一個明顯的弧度。

    若對手是騎兵，鐵尤達當然不會大意，可既然是步兵，敵前大轉身即瀟灑，又能清楚表示藐視，搞不好還能激怒那些蠻子，派出一兩個萬人隊追襲……鐵尤達不介意戰刀開開葷。

    地底世界，他也有一份幹股，帝國把地底占了，鐵尤達損失了一大筆。

    一直漠然冷眼的蒙戰，猛然道：“敲鼓。”

    咚，咚，咚……

    急促的鼓點響起，兩個方陣的帝國士兵，緩緩朝前移動。

    鐵尤達觀望到這幕，捏著胡子大笑：“這是在向我們示威。”

    他下令不必理會，叫這些家夥，在騎兵後麵吃灰好了。

    戰馬撒歡奔馳，很快老公爵跑到曾經的後軍，如今的前軍去，大軍前路被堵，鐵尤達轉個念頭，打算找個奧索格大城市開開葷。

    “大人，那些地蠻子，追來了。”副官急匆匆跑來，滿臉焦急。

    鐵尤達皺皺眉，吩咐道：“不必理會，加速甩掉是。”

    騎兵隊繼續前進，衝勢提起來，仿若大地撲騰起一麵黃色沙幕。

    “大人，地蠻子很近了。”

    斥候欲言又止。

    “不是說甩了他們嗎？”

    鐵尤達摘下頭盔，露出滿頭金發，不解道。

    “那些金銀，糧食，古董，跑得不快啊，地蠻子都快流口水了。”

    一言驚醒夢人。

    鐵尤達當即麵沉如水，後麵還有幾百輛大車，裝滿金銀珍寶，魔晶石，馬車跑得不快，和騎士遠遠無法擬，何況由於大軍突然轉身，原本在隊尾的車隊，如今徹底孤立，而呆頭鵝似的運輸隊長，還傻愣愣待在原地，等待騎兵先遠去。

    “傳令，抽調一個萬人隊，立即回援，”他想了想，補充道：“叫那家夥的部下去，他既然臨時有事，我代他指揮指揮。”

    老公爵笑意吟吟，如同一隻老狐狸。

    副官心領神會，緩緩道：“那些家夥未必會聽命，您可以……”

    鐵尤達指著車隊，不說話，臉的笑，愈加濃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