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臉商人將所有的馬匹都用繩索栓在最後那輛板車上，得意的笑了。這次危機不但錢財貨物分毫未損，還得了這許多駿馬，這下子連車夫都有了坐騎，去聖城也就能更快了。

    一切收拾妥當，剛才放肆的馬匪已經化作青煙消失在這片草原中，那些破刀爛劍任誰看了也沒有興趣，隨便挖了個坑埋了。看著壯大許多的商隊，方老板意氣風發。

    “啟程！我們加快腳步，明日就可抵達聖城！”

    商隊又開始前行，整齊的馬步踏在草原上奏響了又一首歌曲，貪財吝嗇的商人，逐漸放下心的護衛，還有那終於不用步走的可憐車夫，眼神中充滿希望。

    其中一個護衛耐不住寂寞，對方老板說道：“我看那強壯的男人可能就是傳說中草原中的雄鷹，木烈都讚，真沒想到他還有一個這麽厲害的兒子。真是虎父無犬子，讓人羨慕啊！”

    商人看了一眼車隊後方的那群駿馬，笑了：“我早就猜到了，果然是勇武過人的草原英雄。不過那又怎麽樣，這些馬到最後還不是在我手中。”

    護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好無奈的笑笑。商人瞧見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道：“你可是想說我這是付了錢的！有什麽好得意的！”

    “我現在就告訴你，這草原人做英雄是一把好手，可這行商還是要和我多學學啊！你以為我左一個英雄，右一個英雄說著是恭維他。這做英雄，氣度非凡，不拘小節，生意上就是拉不下來臉來砍價。我這把那麽大一頂帽子扣在他的頭上，他嘴上不說，可心裏自然就把自己當成大英雄了。再加上我讓他先出價，那他怎麽好意思說一個高價呢！要知道，英雄所為，大氣自然，怎麽會小家子氣呢！你看，這些馬兒我去了聖城怎麽也不賣個二百兩銀子，和英雄想比，我寧願做個斤斤計較的小人！”

    護衛尷尬一笑，隻能退了回去，口中說道：“老爺心思活絡，非我們這些粗人能比，跟在老爺身邊能學這些道理，實屬我們的榮幸！”

    方老板看向遠處聖城顯露出的一角，得意的說道：“英雄豪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俠客名士，四方有難前去救援。英雄活的是個自在瀟灑，俠客卻圖名聲在外。隻有我們這些小商小販們，隻求兜中銀錢滿袋，家中親人平安，這樣活著才不會那麽累，這樣做才是真正的生活。那草原人乃是真英雄，那韓天乃是真俠客。當然了，我也就是真小人了。”

    護衛佩服道：“老爺目光如炬，看問題一針見血。這英雄、俠客在老爺眼裏看得如此清明，小人受教了。”

    方老板又笑了，搖搖頭，“我也是亂說的，虧得有他們，我們才能走到這裏，不然早就去見天可汗了。不過，在我眼裏，俠客就是比英雄多讀了點書罷了！”

    護衛思索，自己也沒讀多少書，見著不平之事也隻是個看客。這英雄、俠客都不沾邊，看來還是安安生生得做一個護衛吧！

    英雄俠客還有最簡單的分辨方法。你若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那旁人眼中，尤其是那些無知婦女眼裏，你就是一個正義的俠客；你若是眼若銅鈴，八尺身材的粗魯漢子，那哪怕你學富五車，救民於水火，那你也隻是英雄豪傑，和文雅俠客沾不上一絲關係。

    但翩翩少年若是不讀書，那也隻是一個文弱書生，或是個紈絝子弟罷了！

    時間已是午後，商隊向往著財富前行在這片草原上。而南楚宋家的少年正在父親的注視下安靜看著書，從書中讀這天下萬裏路。

    宋歸一身白色長袍，衣服上並沒有其他飾品，幹淨的頭發披在背後，翻看著手中的書，時不時得抬頭看一眼站在門口的父親。

    宋陽背負著雙手，看向東方陰鬱的天空，屋外稀稀拉拉的雨點依舊不停，落在屋外的青磚灰瓦上，也打在少年的心裏不得安寧。

    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寶劍，少年心中有些意動，手中的書籍隻是一本講述大陸地方的遊記，沒什麽意思，正值下雨，還不如在雨中修行來得有趣。

    宋陽覺察出少年心中的不耐，終於把投向東方的眼光收回，落在屋內，少年趕忙收斂心思，把目光投入書中，隻是不知這少年心性是否也安靜下來。

    宋陽看著少年，不知是否想起了他的母親，柔聲問道：“歸兒，你可看到哪裏了？可曾看進心裏去？”

    少年將書合起，輕放桌上，說道：“父親，我今日看到東明先生要過南宇森林了，不知那林中會有什麽有趣的事情。今日雨水猶在，我想入雨中再悟道幾分，這書明日再觀，不知父親意下如何？。”

    宋陽搖搖頭，直接說道：“每日午後讀書一個半時辰，期間別的什麽事情都不要想了。修行多會也能修行，你若是不讀書，修行到最後也不過是個殺人的莽夫。這本《西行雜記》乃是你母親的親族東明一草先生遊曆一生所著。寫盡了這個大陸上的人文地勢，山川河流。看明白這本書，你足不出戶就能了解各地風情人俗，正可謂書中自有乾坤大，行遍天下一言中。一個優秀的人，不僅能十步殺人，也要七步成詩，你可明白！”

    宋歸隻能點點頭，父親對自己很好，就是太過嚴厲，好像父親心中總壓著什麽事情一樣，出不得半分差池。

    無奈的拿起那本《西行雜記》，隨意翻了幾頁，少年問父親：“這本書中有幾頁好像被扯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去擦了桌子。”

    宋陽仔細瞧了一眼，說道：“無妨，那是我撕去的，這本書中地理環境寫的不少，這人事寫得也不少，有些東西現在還不適合你看，等你成了親那幾頁書紙我自會給你補全。你且安心得讀書，這雨還待下幾天，耽誤不了你悟道。”

    宋歸畢竟少年心性，總是想找些話頭來打發看書的無聊時光，看著不耐煩的父親，又問道：“我看書中所寫，那東陽先生乃是一個行走世間的逍遙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知遇見了多少朋友知己。我希望我長大以後也能像他一樣，做個行走天下的真英雄！”

    宋陽苦笑一聲，裏麵透出些嘲笑的意味，目光看向東方，楠楠說道：“真英雄？逍遙俠客？歸兒，你以後要做的可不止這些。英雄可悲，多少人挺身赴死！俠客逍遙？多少人背負壓力！那東陽先生我雖未見過，但我知道他算不得一個英雄，更不能說成是俠客。說到底，隻是一個行走四方的可憐人啊！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今年可能也有八十多歲了！”

    轉頭看著並不理解這番話的少年，宋陽有說道：“行天下，可非英雄！走四方，也可無俠客！你的未來，在這兩者之上。我苦心培養你，就是希望你能走到廟堂高遠處，悠悠天下間。到那個時候，你麾下皆是英雄，旁人觀你處，盡是逍遙俠士！”

    宋歸被說得氣血翻騰不能所以，問道：“父親，我如何才能走到那一步呢？”

    宋陽斬釘截鐵得回答道：“你按照我給你鋪就的道路穩步而行就可以了。居於山頂坐觀天下，你不僅自身要有能力，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看人用人也要目光如炬，朋友不在多，能幫你就行，下屬不在少，更重要的是絕對得聽命。你現在還小，努力提高自己的修為和見識就好，等你再大一些，我手裏為你準備的人會交到你手中。現在，好好看這本《西行雜記》，對你增長見識有很大的幫助，等過了申時，才是你悟道提高修為的時候。”

    “文武相成，你將來才能成為東昌城中最耀眼的那顆明珠。才能實現我宋家多年來的希望！至於英雄、俠客！那都不是你應該想的，你的成就將會更高，更遠。”

    少年被父親的話所鼓舞，憧憬著那大氣磅礴的未來。英雄俠客，盡為我所用，那我是什麽？我就是天下。宋歸想得興致勃勃，好像天下已在心中，鄭重的拿起手中的書籍，仔細得翻看著。此刻，這不是一本普通的遊記，而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宋陽看到孩子想明白了，淡淡一笑。複又走到門口，看著東方漸晴的天空，眼中充滿懷念：英雄，也許吧；俠客，肯定算不上！梟雄？若是此事有為，那後世眾人看我也就是一個梟雄罷了！可惜啊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男人，少年，各自沉默不語，在自己心中的天空下自由翱翔。隻是在這片真實的天空下，又有誰是真正的自由呢！

    南方陰雨綿綿，北方寒風刺骨。

    北方小鎮那嘈雜的酒館當中傳來一陣陣笑聲，原來是穿大褂的少年要做這天下間的英雄，做行走四方的俠客。

    店中盡是些酒桌上的英雄，溫柔鄉中的俠客，大字隻識一酒碗，出口就問你親族。待聽得少年狂言要做英雄俠客，不禁開口大笑覺得荒唐。

    喝酒本為趣事，聽到更有趣的大家的舌頭都停不下來了。一個醉眼的兵士大喝了一口酒，笑道：“少年人，你要做這英雄俠客老在這聽他們胡咧咧是不行的。來，讓我告訴你，什麽叫做英雄，什麽叫做俠客。”

    眾人樂的更開心了，都想聽聽這兵痞難道還有什麽高見不成。

    那兵士打了個酒嗝，開始胡言亂語得說道：“英雄好漢，三碗不過蒼狼嶺，醉後還能殺千人。那俠士風範，酒杯一品醉上頭，紅鸞帳裏道春秋！”

    眾人一聽，拍手叫好，紛雜的叫喚聲好像要把酒館裏的屋頂掀翻一般。

    “呦！看不出，這位兄弟還是個讀過書的，這鎮北軍真是人才濟濟啊！”

    “是啊，兄弟，就衝你這句話，來，我來請你一杯！”

    醉眼兵士被一些好事的人包圍著，隻一會就徹底趴在了桌上，看來，這人也就算是個酒中的秀才，一沾就倒啊。

    又有往來的商人開口言道：“英雄所為盡興而行，殺人放火何嚐不敢自稱英雄。俠士名流風雨瀟灑，仗義執言氣宇軒昂。我看這個少年眉中有幾分書生氣，將來做個俠客也是不錯的！就是不知你可打得過強盜匪人！”

    門口傳來一聲響，隻聽洪亮的聲音傳到眾人耳中，“那林君小子別說強盜了，連我家大壯都打不過，更別說做什麽俠客了。要我說，這吃食十斤肉的才是真英雄，俠客最多不過買二兩精瘦肉而已。大壯！鄒大壯！你個兔崽子再不回去我打斷你的腿！讓你去做個瘸腿好漢去你是信不信！”

    一臉惱怒的肉鋪老板鄒十八看見自己的兒子躲在一角，上去揪住耳朵就往外拽，留下身後眾人開心的笑聲。

    酒館老板端著空酒杯也四處打趣道：“這英雄俠士都是客，又有什麽分別呢！你若想當英雄，那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銀錢打賞也應大大的！你若想做俠客，也可把眾人的酒錢算在自己的名下，那誰人不敬你這個大俠呢！”

    林君被眾人打趣，臉皮有些滾燙，急忙衝出門去。一口寒冷的空氣吸入肺腑，清醒了少年人的臉皮與心思。

    土狗怎知天狼爪下熊虎低頭，俗人怎明少年誌向高遠曠達。

    林君胡思幻想著自己以後行俠仗義英雄了得，仗義疏財風雅俠士。看著街邊巷尾匆匆的行人，輕歎一口氣，這想象再好現實無奈啊，還是早日回去讀書好了，要不然父親又該說他的不堪往事了。

    回到家中，父母都不知去了哪裏，林君拿出書本靜靜得看著，書中自有天地，再怎麽樣也先考個秀才再說別的吧。

    簡單溫暖的屋內，小小少年郎正發奮苦讀，為了父親的念想而讀書，至於什麽英雄俠客的事情，也隻能等以後再慢慢思考了。

    日頭漸漸偏西，讀書的少年歪了歪脖子，將手中書本合上放好。就這麽安安靜靜得等待還未歸家的父母：不管做文人官員，還是英雄俠客，這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外門傳來開門的聲音，少年連忙起身迎向門口，隻見父母一同回來了。父親手中提著一塊肥五花肉小翼得跟在母親後麵，看見林君過來，使勁得挺了挺腰。

    李二娘看到林君出來，臉上不由笑了，拍了拍少年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說道：“你這小子，不好好讀書，出來做甚！快回屋去，外麵涼！今天割了一斤五花肉，娘給你做辣子炒肉好不好。”

    林君點點頭，牽著母親的手走回屋裏。林千康看著這母子倆，眼中盡是溫柔。一陣冷風吹過，林千康凍得縮了一下脖子，趕忙跟著母子倆走進屋內。

    林君母親接過丈夫手中的五花肉，去生火做飯了，屋中就剩下父子倆。林君正想回去看書，被父親叫住，兩人一同坐在飯桌旁。

    林千康看著這不聽話的兒子，無奈的說道：“我聽鄒十八說你今日又去酒館了！過了年我就想讓你去定安成的學館了，你呀你，怎麽就不趁著這幾天的功夫，好好學習一下功課呢！”

    林君低聲說道：“父親，我錯了，今日讀書讀得實在無聊，我就去那聽了會兒故事，在那呆了半個多時辰就回來溫書了。”

    林父笑了，搖了搖頭，自嘲說道：“你呀!都怪我沒本事，要不然早就把你送去定安城了。聽說你又要做什麽英雄俠客，可是真的？”

    林君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我是準備先考上秀才，然後再去想是做英雄還是俠客的。請父親放心，定不會誤了學習。”

    林父整整衣擺，說道：“你可知這英雄俠客可是有門檻的。你若是不好好讀書，充其量就是一個好人，好人做好事傳不出街口，你如何再去做一個好漢呢！我問你，你所知道的英雄俠客都有誰？”

    林君仔細想了想，說道：“當年馬踏草原的大將軍白客可以算得上是鼎鼎大名的大英雄，而神機山上的諸葛無我樂善好施，人人都稱他為大俠。。。。。。”

    林父聽了一會，止住了少年越來越多的話語，問道：“你可知這英雄俠客為什麽能稱之為豪傑俊才麽？”

    林君搖搖頭。

    林父說道：“英雄，是大人物做了些豪邁之事才算的上英雄；俠士，是名人行了俠義之道才被稱之為俠士。你若是想做個英雄俠士，那首先要成為一個大人物，隻有你先成為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士，你做的事情才會被人們品評。若不然，你豪邁就是個莽夫，你俠義不過是個走卒。如今，你隻有通過讀書才能先走到名士的第一步，後麵的，那就是你的選擇了。”

    林君細想了一會，問父親，“讀書真的可以麽？我一定要走在成名的路途中麽？”

    林父說的斬釘截鐵，“一定能，若要踏上名途，你隻有這一條路可以選，這是老天給普通人最易達到的一條路，哪怕前方有千軍萬馬，你也要衝過去。等到你金榜題名時，一揮手可召英雄，行天下可伴俠客。我們林家也就無憾了！”

    林君被父親一席話說的是啞口無言，隻能慢慢體會。父親也不再多說了，再怎麽樣生活的選擇在於他自己，做父母的隻能為他指引好道路，而不能背著他走過去。

    夜晚寧靜平安，一家人圍在桌子旁吃飯，言語其樂融融。這時候，沒人再去想天下英雄，也沒人再去想金榜題名。此刻光景，才是人們心中最重要的，可惜懂的人很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