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街道旁，一具屍體已經沒有一絲溫度。圓滾滾的眼睛裏再也沒有光亮顯現，一隻手無助的伸在前方，好像要抓住什麽似得，身下黑色的血水散發著淡淡的腥味。

    生前風流倜儻的韓天就這麽死在這邊陲小鎮的街道上，身上破爛的衣服好像是乞丐一般，而韓天身邊正坐著一個真正的乞丐，髒兮兮的臉上落滿了雪花，卻也不見融化，就好像乞丐身上沒有一絲熱度一樣。

    “你應該讓他把星落石拿走的！誰知道以後會有什麽麻煩！”乞丐開口說道，冷靜的話語就像冬天幹枯的樹木一般沒有生氣。

    八字胡男人灌了一口酒，說道：“都是你，出來幹嘛！我本來是想跟他討價一番，弄些好處過來，誰稀罕那塊破石頭！再怎麽樣也要讓他給點喪葬費吧！這人死在這裏總有人去收拾啊！話說我可這是為了你好，誰讓你成天躺在這裏，可別不領情啊！”

    乞丐看著耍賴的男人搖搖頭，說道“你和北軍關係好，再說你也是在明麵上的人。喚些兵卒過來不就處理了麽！這人死的也可憐，都已經修到這般境界，可惜過不了心中的執念，真是不知惹上了什麽麻煩。”

    八字胡男人摸了摸下巴，說道：“處理屍體倒也簡單，就是不知道這人家在何方，鎮外的矮青山不缺他的位置，話說這件事如何善後啊？”

    乞丐站起身來，朝著鎮外走去，說道：“你看著辦，院裏那邊就由你上報一下吧，畢竟隻是江湖事，我不便過多參與。”

    看著消失在風雪中的乞丐，八字胡男人狠狠的唾了一口，“這種事總讓我去打報告，真不知院裏派你來此有何用。”

    看了看身前發呆的少年，又看了看街中間的黑石，男人一巴掌將林君拍醒，怒道：“你還在這幹嘛，死人有那麽好看的麽，還不趕快回家去！真是不讓人省心。”

    林君腦子裏一直烏央烏央的，都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剛才男人和乞丐的對話也沒有聽到，此刻被一巴掌打在頭上，這才清醒過來。

    揉了揉腦袋，看著身後的男人，林君鞠躬說道：“裴老板，你怎麽在這裏！這！死人了！我要回家！”

    八字胡男人正是無名酒館的老板，眾人隻知道他姓裴，卻沒人知道他的全名，所有的人都隻能叫他裴老板。

    看著被風雪凍得麻木的小臉，裴老板揮揮手，說道：“你這小子平時愛聽人家講故事也就罷了，怎麽還來湊這份熱鬧，小心你變成別人嘴裏的故事，那就不美了！這裏的事情我找官府說呀，你快點回家吧，這天寒地凍的，也不怕你家裏人擔心！”

    林君點點頭，謝過裴老板，這才又踏上回家的路。沒走幾步，就被地上的石頭絆了一下，少年看著街中心的黑石，覺得大小正合適，母親醃菜正好還缺一塊壓菜石。

    將已經沒多少酒的酒壺夾在胳膊下，林君抱起了那塊黑石，艱難的向著家中走去。給父親的酒，給母親的壓菜石，少年心中對家人的眷戀可見一斑。

    裴老板本想叫住少年，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大漢的土地輪不到草原人來做主，再說了，真有什麽再去少年家裏將石頭拿回來就好了，那星落石又不會飛了。

    裴老板搖晃著腦袋，也消失在這一片風雪中。天地間慢慢安靜下來，飛舞的雪花再也不受打擾，落在了大地上，蓋住了男人的屍體。那匹無人看護的馬兒不知所措，隻能靜靜得立在那兒，時不時發出些鼻音。

    一切都歸於平靜，也許隻有死亡才能讓人得到真正的平靜。

    林君頂著風雪，抱著頑石，艱難的回到了家。李二娘一直等的心急，有幾次差點要出去找去，被林秀才攔了下來，“那小子說不定又在酒館裏聽故事呢，這大風大雪的，說不定一會他就回來了，不用擔心。話說這雪天外麵怎麽像打雷了一般！”林千康嘴裏不急，心裏卻也擔心起來，看著外麵越下越大的雪漸漸出神。

    聽見門外的敲門聲，李二娘連忙站起身來，門一開，一把就將林君拽了進來，怒道：“你這孩子怎麽現在才回來，不知道我有多擔心麽。下回再這麽晚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林君傻傻的笑了，“娘，我下回不敢了！娘，我在路上給你撿了一塊壓菜石，你看看合不合適！”

    李二娘讓林君把石頭放到一邊，說道：“肯定合適，隻要是我兒子撿的，那都是不錯的好東西，快進來吃飯，要不都涼了。孩他爹，吃飯了，別在那杵著了。”

    屋外風雪交加，屋內一家人在燈光下吃著晚飯，那塊星落石慢慢被雪覆蓋，形成了一個白色的小山。

    林君吃完飯就上床了，想著回來路上的事情，興奮的怎麽也睡不著。英雄的種子早已在心中深植，不知何時才能成長為參天大樹！

    第二日，靜怡的小鎮突然熱鬧起來，天空不再飄雪，大地上雪花卻在不停的散發它的魅力。林君一早就被鄒大壯叫出去了，一起去鎮西的穀場打雪仗。隻是走過東萊客棧的時候，林君發現那具屍體早已不見，昨夜的事情再也尋不到一絲線索。

    林君搖搖頭，看著這白茫茫的一片，心中一片清亮。

    小鎮的男人們一大早見天空放晴，各自出來拿著掃把鏟子開始打掃路上的積雪，孩子們眼裏白雪代表著無窮的快樂，大人眼中這積雪就是無數的麻煩。

    孩子們無法在小鎮裏堆雪人，隻能一窩蜂的湧向穀場。

    冬日的穀場早已荒涼，在大雪之下被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鎮裏的孩子們歡快的在這裏翻滾打鬧，一個個白胖的雪人被堆起，又被打穿了身體。穀場上空時不時飛過雪球，擊打在少年身上帶來的卻是充滿涼意的快樂。

    林君盡情享受著這份隻屬於少年的快樂，無憂無慮的將所有的事情都拋在了腦後，昨夜的事情早已深藏心底，隻留下那塊黑石作為夜裏激鬥的見證。

    落雪星都，木烈都讚隻餘一口氣艱難的活著，半夜時分那兩個護衛才將他送到聖堂內，此刻在屬於他自己的房間躺著。

    身旁的老人自從他被送回來以後就一直在這裏默默的看著他，眼中閃著悲傷和決然的希望，看著窗外漸明的天空，心中好像被刺入一把尖刀。

    草原大祭司將目光投向那床上痛苦的男人，無不傷感的說道：“自從我在聖堂門口見到你，我就知道你這一生肯定不會平凡。畢竟你是偉大的天可汗遺落到草原上的明珠，事實也證明如此。聖堂當中你學的最快，感悟的也最快，我仿佛看見了真正的天可汗在人間。但你怎麽就為了一個中原女人拋下了一切，離開了這裏呢！當知道你要回來的時候，我原以為那是天可汗給你的指引讓你重新回歸聖堂。可是你怎麽就要死去了呢！我無法去除你身上的劇毒，隻能延緩短短的幾個時辰，難道這就是天可汗對你的懲罰麽！”

    木烈都讚艱難的笑笑，口裏的聲音低不可聞，“我願意接受天可汗的懲罰，這是我自己的代價，無怨無悔！”

    老人看著仍舊執迷不悟的男人，蒼老的臉上透著一股狠厲，“不！還有一個辦法！我可以將你救活，哪怕是要背叛偉大的天可汗！”

    木烈都讚微微搖搖頭，艱難的說道：“不！請不要為我做出任何背叛天可汗的事情！我本就該早死了，初雪在那裏一定很孤單，我要去陪她！請不要打擾偉大的天可汗，不要讓草原上的生靈因為我而無家可歸。我唯一放不下的隻有寒兒，請您幫我照顧好他！”

    草原大祭司挺直了腰背，向天空作出了承諾，“你的孩子一定會得到最好的照顧，我會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般照料他。未來的他，將是草原上空展翅高飛的雄鷹，會將自己的身影投射到整片草原上。天可汗作證，這就是我的承諾。天佑草原！”

    木烈都讚聽到這番話，終於放下了心，本就微弱的呼吸慢慢變緩，直至徹底消失。草原上的雄鷹，天可汗的守護者終於放下了世間的一切，去追尋妻子的腳步，十四年的思念，終於化作一縷煙魂，徹底投入到天可汗的懷抱。

    老人的身子又佝僂起來，一滴混濁的淚水從眼眶中滿溢而出，滑過蒼老的臉龐，掉落墜地，淚水在空中凝固，變成了一粒透亮的冰珠，落在地上卻也逃不出粉碎的命運。

    與此同時，在草原的那一端，居住著草原的領導者的星月城中。在那最高的星月塔上方的一個小房間裏，擺放著幾粒綠色的透明晶石，晶石內光暈流動，就好像有生命一般。

    “哢！哢！”

    隨著幾聲微不可聞的響動，一顆晶石突然自主裂開了，碎片掉落在用狼牙製成的桌台上麵，顯得是那麽的黯淡。

    星月明塵，天可汗的繼承者，這片草原名義上的領袖，正默默的看著那塊碎了的晶石，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又一個英雄殞落了！我們天可汗的子孫就這麽一個個的減少，真不知何時才能實現父親的理想！依依，我感覺好累！”

    星月明塵旁邊站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動人的眼睛裏充滿著平靜，紅唇微動，輕聲說道：“可汗！草原人在你的帶領下一定會恢複到曾今的榮光，我們隻需要在等等，再等等！終有一天，天可汗會感受到他的子明的希望！終有一天，天可汗會指引我們向往太陽升起的地方！可汗！我永遠會在你的身邊支持你！因為你是我心中唯一的男人！”

    女人又看了看那碎掉的晶石，發現有一絲光亮，開心得說道：“看！可汗！英雄的子孫猶在這片草原上。這！就是希望！”

    星月明塵眼中反射出綠色的光芒，將閃著光暈的碎石重新放到高台之上，豪邁的說道：“依依你說的對。這！就是希望！”

    辛屯鎮裏，林千康掃著院子裏的積雪，想著自己的兒子求學的事情：去學館的費用湊齊了，但還需要一個有名望的人推薦啊，這小鎮當中自己認識最有名的也不過是那一臉貪財的裴老板，去那定安城可就算不上什麽了。這希望如此渺茫，怎麽也看不到盡頭啊！

    想著這些煩心事，林千康兩眼無神，也不看腳下，就這麽機械得揮動掃把。

    “哎呦！”

    正掃著，被一塊埋在雪下的石頭絆了一跤，林千康惱怒的踹了那雪堆一腳，雪花紛紛落下，露出了裏麵黑色的石頭，閃著不同於尋常石頭的特殊亮澤。

    看著這塊不尋常的石頭，林千康愣住了，畢竟是來自長安，見識認知肯定比常人要多的多。他能夠看出這並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難道這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希望。

    希望在哪裏？希望就在地上！

    一把扔掉手中的掃把，院子也顧不得掃了，林千康小心的把黑石周圍的雪撒幹淨，抱著石頭就進了裏屋，將石頭放在桌子上，仔細的觀察了一番，得出了一個結論，這真的是一塊天外隕鐵啊，對於自己雖說沒什麽用，但是對於那些行走江湖的武人，卻是能讓他們手中利刃更加堅固，更加鋒利的好東西啊。

    輕輕撫摸著這塊冰冷的石頭，自己的內心卻熱乎了起來，腦中的想法轉了又轉，看著天空那逐漸放晴的白雲，不由得感謝上蒼。

    “老天爺憐憫我們林家子孫，賜予我們希望。這下君兒的事情有辦法了，不知是林家哪位先祖照顧我們，真是太感謝了！”

    想了想，這塊石頭是昨夜林君抱回來的，還待仔細問問他這是從何處得來的。東西雖好，但要是得罪了別人那也是不行的啊！

    林千康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決定等林君回來再問清楚。看著桌上的黑石眯住了眼，兩隻手不住相互摩挲著想著日後的光景。

    雪後的天空格外晴朗，林君和小夥伴們一起玩的不亦樂乎，這裏再沒有想著成為英雄的少年，隻有努力把手中雪球砸向對方的無憂少年。隻是，這種快樂而沒有憂愁的生活還能持續多少時間呢！命運在流轉，無人得知。

    太陽爬到最高處，少年們一個個都回家吃飯去了，林君也不例外，向著家中邁著輕快的步伐，隻是路過那東萊客棧時，總能見到的乞丐不知去了哪裏，想必也是受不了這寒冷的天氣，去找了個暖和的地方吧！

    林君搖搖頭，自嘲一笑，管那麽多幹嘛呢，說不定人家乞丐過得比自己還要順心也說不定啊！

    少年推開了家門，看著院子裏隻掃了一半的雪，猜想父親又是被人叫出去幫忙了，搖著頭回到了屋內。卻發現父親在屋裏愣愣的坐著不知想些什麽，連自己進來了都沒有反應。昨夜抱回的黑石放在桌上，就好像一個貢品一樣。

    “父親！你幹嘛呢！母親呢！”

    林千康被少年的呼聲打斷了思維，看見林君回來了，連忙問道：“這塊石頭你從何處撿的，有沒有人看見，可知道是誰的麽！”

    林君被這一串問題問住了，想了一會才回答道：“這是我在大街上撿的，就在那東萊客棧前麵。我想裴老板應該知道的，至於是誰的，這不就是一塊石頭麽，還能是誰的啊！怎麽了，父親，這塊石頭有什麽不對麽！”

    林千康笑了，說道：“好！好！這塊石頭可不是普通的石頭啊，我看很有可能是天上的隕石落地，才會有的那麽的一小塊。我正愁你入學館的事情呢。有了這塊石頭，我就可以找一個有名望的人，推薦你去學館了，這樣，總比待在家裏學習要強！”

    林君撓了撓頭，突然想起什麽，擔心的對父親說道：“父親，若這真的是一塊隕石，那就有可能是草原人的。我們要用的話怕有些不應該啊！”

    “草原人？沒事，這裏是漢朝的土地，草原人還來不得這裏撒野。”林千康看著少年不讚同的眼神，又說道：“再者說，我不是告訴過你麽，這街上拾到別人的東西，要麽歸還給失主，要麽就要交給官府。這才是君子所為！”

    “這石頭既然草原人不要，那我們就交給官府好了，等明日你收拾一下，和我去趟定安城，將這黑石交給那官員，不就好了！”

    林君看著父親神采奕奕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要去定安城，卻又無法反駁父親的說法，隻得點頭同意。

    林千康心情大好，將石頭放入內堂，拉著林君走出了家門。

    “你娘去給客棧洗衣服床單去了，今天中午不回來。走，這天寒地凍的咱們去吃羊雜去去寒氣。就當是提前慶賀你進入學館了!”

    在這美好的一天，捧著大碗盡情的吃著香噴噴的羊雜，再配上一個熱乎乎的燒餅，這種生活才是生活啊！

    父子倆談笑著，看著窗外的冰雪世界，內心一片火熱，不知是被滾燙的羊湯溫暖的，還是被希望中的美好生活所感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