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冰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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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炊煙飄飄渺渺,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層光暈之中,商重山看著那巍峨的城牆,握緊了手中的拳頭。展護衛陪伴左右,想說些什麽卻也不知如何開口,隻能心急得抓了抓頭發,加快了腳步。

    商重山笑笑,說道:“展章,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了,有什麽話還不能說麽?現在這裏並無旁人,你可以不用考慮那麽多。”

    展護衛一抱拳,說道:“將軍,您應該聽夫人的,小少爺應該入土為安。就這麽一把火燒了,夫人該傷心了!”

    商重山搖搖頭,看著這個跟了自己許多年的護衛,說道:“你也知道叫我將軍,那你也肯定記得當年戰場上的官兵死後是個什麽樣子的。那些普通人的屍體無法運回家中,還不是一把火燒了化作白灰,滋養著帝國這片富饒的土地。如今明兒也去了,我又有什麽理由不將他付之一炬呢!”

    展護衛小心地說道:“將軍,當年那是在戰場之上,如今您已經是朝堂第一人,乃是堂堂的帝國右相,又怎麽能和當年比呢!”

    商重山看了護衛一眼,眯了一下眼睛,說道:“在陛下的眼裏,我還是當年那個戰場上的將軍,這就足夠了!我商家的子弟,縱然不死在戰場上,也要投入烈火,至少,我的洛兒,就是在烈火中散發他最後的榮耀!”

    展護衛再也不啃聲了,讓商重山想起了傷心的往事,實在不該。將軍的大兒子商洛,死在戰場之上,死於大火之中,商重山眼睜睜得看著自己的兒子在火中掙紮卻也沒有一絲辦法,最後連燃燒過後的灰燼也不知被風沙吹去哪裏。

    商重山不再想那些久遠的往事,踏上了馬車,示意展章回城,急促的車輪壓過初冬的田野,帝國右相閉上了他的眼睛,沉穩得如同一座塑像,安然正坐在車廂當中。

    出城的時候長安城的城門還沒有開啟,但是攔不住這個本身護衛這座城市的大人,回去的時候城門剛剛打開,進城的百姓與商販緩慢通行,結實華貴的馬車順著人流慢慢前移。

    展護衛眼中一亮,不知看到了什麽,隻是微微點點頭,一個尋常小販模樣的中年漢子與馬車相錯而過,一個小紙疙瘩被扔進了車窗之內。

    商重山早已睜開了雙眼,一隻手穩穩地接住從外而來的紙疙瘩,慢慢展開,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字映照在商重山的眼中,隻見他微微一笑,紙片無風而動,緩緩飄落在車廂內,待到地上時,已經全然化作灰燼。

    想了想字條中的事情,商重山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重新閉上雙眼,又沉浸在他那一方心中世界,不知其內又掀起了怎樣的風雨。

    回到府中,商重山並沒有換下衣服,隻是在堂內靜靜得品著茶,忠誠的護衛也安靜地站在門外,不去打擾商重山的沉默。

    也不知道茶水添了幾次,一臉榮光的神策軍統領商法就衝進堂內,見著父親就說道:“父親!陛下相召議事禦書房,還請快快動身吧!”

    商重山喝盡了杯中最後一點涼茶,跟著兒子坐上了去皇宮的馬車。展護衛見將軍沒有什麽表示,也架起馬車跟在後方,在皇宮外等候。

    禦書房燈光搖曳,雖說是白天,但為了顯示皇家威嚴與麵子,屋內一半的火燭還是點了起來。燈火飄搖,照的屋中的人臉陰晴不定。

    商重山大踏步走進這個熟悉的地方,隻大眼一掃,就明白了今天這事為何而起,隻見康北郡的郡守曹寧,兵部尚書孔鮮,戶部的公孫弘,刑部尚書閆平,吏部尚書鄧牧,六部之中除了禮部尚書諸葛無為與工部的魯不二,其中四部的尚書都在房內,再加上大理寺卿常貴,甚至連監察院的副院長左權帶著負責監察各郡官員的朱雀禦史商舟也來到了場中。至於戰功赫赫的威武將軍樓書鍾,今年才回長安的驃騎將軍林文崖,經曆過草原戰爭,現在已然白發蒼蒼的平勝將軍白明,見著商重山走進房中,連忙抱拳請安。

    而那些文臣見著商丞相進來,也隻是規矩地行了一個禮,就猶自議論著什麽,至於那監察院的兩位,天生和眾位官員不合,隻是小聲得在一起念叨著什麽。

    商重山看了看上方,陛下還未到,正準備和身邊的將軍寒暄幾句,帝國的左丞相孔清這個時候進來了。

    屋內的文臣立馬停止了交談,整齊得向著孔丞相一拜,這才讓開位置,讓孔清站到最前方。監察院的兩人冷眼看著這一幕,猶自不語。

    孔丞相來到此間,隻是和周圍的官員點點頭,什麽話也沒說,就這麽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閉目養神,安然不語。本來有些吵鬧的房間立馬安靜下來,那些文臣官員也安靜地站在孔清身後,不言不語,等著陛下的到來。

    商重山不屑得搖搖頭,卻也隻能帶著眾位將軍安靜得站到前方,看著龍椅上的金龍彩鳳,一同等待陛下的駕到。

    火燭輕搖,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來,帝國的主人,大漢的皇帝李天承快步走了進來,坐在龍椅上的軟塌上,環視了一圈身下的眾臣,這才說道:“眾位愛卿,等久了吧!來人啊,快快賜坐,沒見這幾位大人都已經等了這麽久了麽!”

    小太監們快速穿梭,眾位大臣分坐兩側,李皇帝開口說道:“今日請眾位前來,是因為我帝國西北出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若是處理不好,那很可能會影響我們和草原的關係。雖然帝國不懼怕再打一場草原戰爭,但是天下需要和平,我帝國的百姓也需要安康。所以,我想聽聽眾位的意見,到時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就算有說的不對的,寡人也絕不追究!”

    眾臣起身拜道:“請陛下示下!我等定當明言!”

    皇帝朝下方使了個眼色,隻見監察院的商舟禦史走上前來,先向上方行了一個禮,這才從懷中取出一張薄紙,照著念了起來。

    “承天二十六年臘月二十一日,康北郡北方,有千餘草原騎兵南渡天河,圍我帝國城池定安。定安城城守在與草原人交戰中誤傷一平民,後來不治身亡。在僵持不下時,鎮北軍來援,打跑了草原騎兵。定安城絲毫未損,草原騎兵北退天河,再也不敢有所作為。”

    說完,環視了一下眾位官員,也不落座,就這麽站在中間等待著什麽。

    李皇帝笑笑,問道:“這就是昨日傳來的消息,不知眾位愛卿有何見解啊!”

    今年才回長安的驃騎將軍林文崖聽後有些意動,正待起身請命去教訓那些草原蠻子一番,卻看到商重山微微地搖了搖頭,隻好靜下心來,看著腳下沉默不語。

    孔清注意到了商重山的小動作,卻也想不清明,看了大理寺卿一眼,自己卻也沒有別的動作。隻見常貴一挺身,走到中間,深深拜倒,說道:“草原蠻子欺人太甚,我帝國土地怎容他們胡作非為,我帝國的百姓又怎麽能死在草原人的進攻當中。微臣以為,我大漢可起兵北渡天河,完成先皇馬踏草原的遺願。讓那些無知的草原人知道,誰才是這片大陸上真正的主人。”

    皇帝陛下輕笑一聲,不容置否,常貴也不知陛下何意,隻能站在那裏,進退不得。兵部尚書孔鮮也站了出來,說道:“陛下,這幾年我大漢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帝國的兵力也遠遠超過先皇那時。隻要陛下一聲令下,我帝國的將士立馬可以揮軍北上,斬草原人於馬下,彰顯我帝國的威嚴。”

    皇帝搖搖頭,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孔清的身側,不知在想些什麽。站在中間的人已經很多了,刑部尚書閆平以為明白了陛下所想,鼓足了勇氣,也站到了中央,說道:“陛下,草原人犯我帝國邊域,理應趕回。定安城城守失誤殺了一名邊城的百姓也是不該,但畢竟情有可原,依據帝國律法,並沒有什麽錯處。我大漢以武立國,以法治國,更應當好好嘉獎哪位城守,也應當出兵教訓一下那些不開化的草原蠻子,以展現國力。”

    皇帝笑了,揮手讓那些人都坐回去,場間隻留禦史一人,看著一直一言不發的商重山,皇帝說道:“商丞相,怎麽沒見你說幾句,要知道,那鎮北軍的雄齊可是你一手提拔出來的!這次鎮北軍雖無大過,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還是脫不了幹係的。你就不想為他說上幾句好話,也順便也說說自己的想法!”

    商重山站起身來,卻也不去中間,隻是行禮說道:“樞密院的任務就是為帝國,為陛下帶好軍隊。至於調兵遣將,征伐敵國,全由陛下做主。此事我也略知一二,鎮北軍的雄將軍早間已經將整個事情傳書於我,相信陛下對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非常清楚。我看朱雀禦史一直站在場間,必還有所述,不妨聽朱雀禦史說說他的看法,不知陛下可允。”

    皇帝笑了,是真正快意的笑容,他擺手讓商重山坐下,對朱雀禦史說道:“商舟,你再把這件事情重新說一次,這一次要好好得說,你明白了麽!”

    商舟正了正身子,彎腰拜倒,說道:“微臣明白!”又從懷中拿出一張薄紙,平靜得開始念出上麵的文字。

    “承天二十六年臘月二十日晚,落雪星都的聖堂騎士度過天河,同時,有帶著草原大祭司手書的草原武士進入鎮北軍軍營,言明要找回草原中的聖物,如若不然,便將與我大漢一戰。鎮北軍雄將軍接受了草原大祭司的提議,同意草原騎兵找回聖物再北渡天河。第二日,草原人得知聖物在定安城中,故奔馳至定安城外,圍而不攻,隻等鎮北軍前來交涉。定安城城守冒然下令放箭,自己更是親自出手從而誤殺了一名百姓。雄將軍帶著親衛而來,卻還是晚了,隻能親自入城,尋得那塊聖物交還於草原人。事必,聖堂騎士回歸草原,定安城絲毫無損,除了那個被誤殺的百姓!”

    皇帝聽完,擺手讓禦史坐了回去,看著底下麵麵相覷的眾臣,說道:“不知眾位愛卿聽了此言又有何見解啊!”

    商重山又站了起來,走到中間,遙遙一拜,說道:“雄將軍此人,素來穩重,為帝國開拓疆域或者有些不足,但是守衛帝國邊疆還是沒有問題的。雖然此次他的做法有礙我帝國的威嚴,但能避免一場戰爭,臣以為也是一件功德!”

    皇帝點點頭,讓商重山重新坐下,這才說道:“我大漢以武立國,雖然不懼怕任何敵人的挑釁,但是為了大局著想,雄將軍倒也做的不錯。隻是可惜那個百姓了!”

    孔清擺了擺衣服,上前說道:“話雖如此,但若是真相讓那些百姓得知,必將說我大漢的軍人不會打仗,也不敢打仗,無論如何,帝國的威嚴不能有絲毫的損耗。”

    平勝將軍白明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中央,花白的頭發在燭光的照耀下如同蓋上了一層紅紗,隻見他先環視一圈眾人,這才說道:“戰爭啊!多麽久遠的字眼,帝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打一場真正的仗了,乃至你們都忘了,戰爭不僅僅是嘴上說的那麽輕鬆而已,軍人的使命就是在戰爭中得到勝利,但這種勝利之後呢,有多少人的鮮血會流淌在大地上,有多少財富會消失在一場戰爭中,又有多少百姓會失去自己的親人。老臣在戰場上與草原人真刀真槍得幹過。雖然勝利了,但是天河那邊依舊是草原人的天下,而我們為了那場戰爭付出了太多太多,得到的卻太少。如今的草原大祭司我也聽說過,他和星月明塵意見並不相符,所以這麽多年來帝國北方的疆域才維持著和平。這件事情我也聽明白了,草原人無非是想找回他們的聖物,連帝國的一絲財富也沒有帶走,這足夠顯示他們的誠心。若是我們因此而展開戰爭,那無疑會逼得草原大祭司與星月明塵聯合到一起。到時,我們就是和整個草原開戰。老臣以為,這件事情還是讓它過去的好!”

    皇帝陛下伸手虛扶,說道:“老將軍快回去坐著,您可是我大漢的棟梁,這些小事就讓後輩們去頭疼吧!”

    白明將軍笑笑,又回去坐好,蒼老的眼神已然銳利,盯著孔清眼中閃過一絲寒意。監察院的副院長左權這個時候卻站了出來,看了那康北郡的郡守一眼,冷冷說道:“天河的渡口一直是我監察院重點布控的對象,我這裏還有監察特衛的幾句補充。首先,那死去的百姓是離渡口最近的小鎮裏的一個婦人,草原人說的聖物就是由她的丈夫帶去定安城的!其次,他懷疑在草原人圍城的時候,那塊聖物就已經落入城守的手中!最後,他更懷疑那城守是故意放箭的,目的就是不想歸還那件聖物!”

    說完,左權退回座位,冷冷地看著諸位大人,再也不多說一句話。

    商重山詫異得看著那冷麵的監察院副院長,正想說些什麽,卻斜眼瞟見那麵色不自然的孔清,於是正襟危坐,看著上方的陛下不再有過多的表情。

    到現在為止,事情算是十分清楚了,眾位大臣一時吃不準陛下到底是怎麽想的,再也不敢胡亂發言了,雖說陛下說過錯了也不要緊,但若是說錯了,那就是人也錯了,人一錯,那你在這個位置上還能多留麽。

    孔清眯著眼睛盯著監察院的人,突然問道:“左大人,不知您說的最後兩條可有證據,難不成這一切都是您的手下親眼所見麽?”

    左權冷冷得看著孔丞相,說道:“我說的很清楚,是懷疑。不知孔丞相是不是耳朵不好使,用不用找大夫給你看看!”

    孔清搖搖頭,絲毫不介意對方的態度,監察院的人就這副樣子,若是突然對你好了,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仔細斟酌了一番,孔清上前進言道:“臣以為,此事當了。帝國的威嚴不容侵犯,但那區區千餘騎兵,還不足以損害我帝國的臉麵。朱雀禦史第一次說得挺好,即保持了帝國的臉麵,又對草原人過界作出了解釋。對於那些百姓來說,真相並不重要,我們在這裏說的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生活在那裏,還活著,就已經足夠了。至於那位城守心中是否有私心,那就更不重要了。我們能看到的,百姓能見到的,就是城守保衛了他們的家園,打退了草原人的侵略,這一切不是很美好麽!”

    左權冷哼一聲,說道:“你忘了死去的婦人,你覺得她的家人能感受到你所說的美好麽!”

    孔清笑笑,挺起了胸膛,傲然說道:“一人哭,眾人笑!你我身居高位,難道連大局都看不明白麽!隻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又怎麽能和帝國的威嚴相提並論呢!”

    左權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陛下打斷了即將脫口而出的髒話,龍榻之上,皇帝李天承壓住了所有人的言語,定然說道:“孔丞相說的有些道理,眾位愛卿各有考慮,說的也都不錯。我大漢不懼怕戰爭,卻也不能輕易挑起戰爭,鎮北軍的反應是對的,那城守也不見得有錯,草原人終歸是回去了,那我們再怎麽說,草原人也是聽不見的。你們都明白了麽!”

    眾臣相視無言左右輕瞟無語,卻終於站起身來,齊聲說道:“陛下聖明!臣等明白了!此事終了,再無後患!”

    李皇帝點點頭,一擺手,徑自走出禦書房,剩下的眾臣也不敢過多停留,隻一會,屋中隻剩下忙碌的小太監在辛苦地搬動桌椅。

    太陽已至高空,熱鬧的長安城依舊沉浸在新年前的熱鬧氛圍當中,至於城內是不是有人沒錢過年,生活不濟,對於幸福生活在城裏的大多數人來說,又有誰會在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