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破敗的小屋內，一縷陽光透過破碎了的灰瓦照進雜亂的房子，石頭的臉上陰晴不定，看著明顯是跟著自己而來的三個乞丐握緊了拳頭。

    房間內再無他人，別的小乞丐們不會浪費討飯的每一秒鍾，此時正遊蕩在長安城內期盼今天能有個好收成。

    隻見那幾個半大乞丐半蹲在那裏，不停得喘著粗氣，惡狠狠的眼睛盯著石頭的懷中，就再也不肯講目光移走了。

    其中一個乞丐終於緩過氣來，站直了身子，罵道：“你這小兔崽子跑得還挺快，要不是我們跟得緊，差點讓你逃過去了。”

    身邊的人附和道：“是啊！我們在城中就看見你了，真沒想到你竟然能遇上個那麽豪爽的金主。虧得我們眼尖，要不然就錯過了這筆財富！”

    最後一人冷笑道：“廢話我們也不多說了，交出那塊金子，省的你受些皮肉之苦。我們也不想大家弄得不愉快啊！”

    石頭看著麵前的三人，搖搖頭，手伸向懷中，緊緊地抓著那塊金磚，倔強的一言不發。冷漠的眼神看在對方眼裏那就是一種無言的挑釁。

    三個乞丐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長年的饑餓讓他們比石頭強壯不了多少，但還是比瘦弱的石頭要高大許多。

    見那個小乞丐竟然還不乖乖奉上金子，三人慢慢得圍了過去，眼中的饑餓像是好幾天沒有吃飽飯的野狼，要將眼前的孩童吞幹吃盡。

    終於他們忍不住了，同時向石頭伸出肮髒的拳頭，瘦弱的小乞丐看著迎麵而來的拳頭，掏出了懷中的金磚，向先衝去。

    石頭心中沒有一絲懼怕，挺著稚嫩的胸膛，躲過了身前的第一個拳頭，金閃閃的磚頭拍在最中間的那個乞丐頭上，發出了難聽的響聲。

    躲過了最先的拳頭，卻再也不能躲過後麵的攻擊，無情的拳頭狠狠得落在石頭的身上，將小乞丐打翻在地。手中的金磚再也抓不緊，掉落到一旁。

    如雨點般的拳頭落在石頭的身上，背上，頭上，此刻他沒有一點還擊的機會，隻能緊緊地抱住頭，希望他們打累了就會離開。

    被金磚砸住頭的乞丐摸了一把腦袋，看著手中的鮮血，眼睛裏浮現殘忍的神色，他撿起了那塊染著鮮血的金磚，沒頭沒腦的重重打在石頭的身上，發泄著心中的快意。

    隻有在這種時候，他們才會忘卻自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乞丐，隻有在欺負比自己弱的人的時候，他們才感覺自己像個真正的人。

    石頭抱著腦袋，仿佛感覺不出身上的疼痛，像那山中真正有棱角的石頭一樣沉默不語，用自己的無言對抗著整個世界。

    破舊的房內傳來一陣哭聲，葉子看著被打的哥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在角落發出悲傷的哭聲。

    那三人聽見了這格格不入的聲音，也是打累了，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暴行，看著這一對兄妹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頭上染血的乞丐將金磚揣入懷中，又狠狠得踢了一腳猶自不動的小乞丐，惡狠狠的說道：“今天就先放過你，在城中別讓我再看見你，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身邊一人看了看在角落裏哭泣的小女孩，笑嘻嘻得說道：“想不到你這小崽子竟然有這麽親的妹妹，隻是可惜小了些。等過兩年她長開了，那賣去妓院一定值些銀子。”

    最後那人附和道：“是啊！要不是還想讓你繼續養著你的小妹妹，那今日就打死你這個小兔崽子。你也甭想跑，你跑到哪我們兄弟也會找見你的！”

    石頭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被打昏了一樣，隻是聽提起了葉子，這才透過血色的眼簾，看著那幾個高高在上的少年。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三人怕再生枝節，於是盡快離開了這裏，幼小的葉子從角落爬出，跌跌撞撞得來到哥哥的身前，輕輕得為他擦去臉上的血水。

    石頭撐起了身子，看著一臉淚痕的妹妹，露出了難看的笑容，努力抬起手，試圖將葉子臉上的淚水抹去，卻沒想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水與髒灰，將妹妹的臉弄的跟小花貓一般。

    看著那張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小臉，看著那依舊明亮的眼睛，石頭傻傻地笑了起來，葉子看著還是那麽堅強的哥哥，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淚水從那明亮的眼中又嘩嘩地湧出，順著那小臉滑落到嘴邊，好像總也流不盡一般。

    葉子哭訴道：“不公平，哥哥，他們三個打你一個，真不公平！”

    石頭吐出了一口鮮血，慢慢說道：“有什麽不公平的！他們三個打我一個，要是這都打不過我，那才是不公平呢！好了，不要哭了，我這不是也沒事麽！”

    葉子抹了抹眼淚，低聲說道：“哥哥，我怕！”

    瘦弱的男孩把同樣瘦弱的小女孩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不怕，不怕，一切都有哥哥的。不過，以後就算我快要被打死了，你也不要哭，記住了麽！”

    葉子把腦袋往哥哥的懷裏鑽了幾下，點點頭，喃喃說道：“那塊金磚真好看，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摸一摸，是不是特別的溫暖。”

    石頭摸了摸妹妹的小腦袋，柔聲說道：“是的！金子是熱的。葉子，我能要到一塊，就能討到第二塊。你等著，現在離夜晚還有些時間，我再去討些來！你在這裏好好待著，藏起來，見著不認識的人千萬不要露麵，知道了麽！”

    葉子點點頭，擔心得看著哥哥那一身的髒灰，一直盯著石頭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陽光中，這才找了個角落，將自己藏起來。

    雜亂空曠的屋內再也沒有一絲動靜，隻有地上的血跡證明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爭鬥，透過屋頂的陽光照在髒亂的地上，一隻老鼠快活的爬過，消失在角落當中。

    石頭眯縫著眼看著頭頂上的太陽，渾身的疼痛也比不上見到妹妹落淚的那一刻心顫。他並沒有再回長安城，而是仔細觀察著地上的痕跡，慢慢消失在遠方。

    長安城的乞丐也如同這座繁華的城市一般，喜歡穿梭在人流當中尋求三餐的溫飽。而帝國邊域，那離長安很遠很遠的辛屯鎮當中，東萊客棧的對麵，始終坐在那裏的中年乞丐好像很多年都沒有換過地方，空洞的眼神不知放在何處，隻是始終那麽慵懶的坐著。

    林君拿著幾個饅頭，從無名酒館走出，今日裴老板已經安頓好了自己以後的營生，就等明日過來好好幹活了。解決了吃飯的問題，林君心中鬆了一口氣，拿著老板硬塞過來的饅頭，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家中以無人等候，少年的腳步緩慢而穩定，路過那中年乞丐身前，林君拿出一個饅頭，放在了乞丐身前的破碗中。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毫無動靜的中年男人，林君搖了搖頭，生活再如何痛苦，前路再如何曲折，自己也不能失去信心，不然，和這個沒有一絲人味的乞丐又有什麽區別呢。

    中年乞丐看著林君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拿起了碗中的白麵饅頭，一口一口得送入口中，吃的雖然快，但是卻自有一番氣度，哪裏像個饑餓的無趣乞丐呢！

    中年乞丐身邊突然傳來一句平靜的話，隻見不知何時站到跟前的裴老板看著那遠去的背影，說道：“這對他不公平！”

    努力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中年乞丐冷冷地說道：“這世間又哪來的什麽公平呢！若要怪，那隻能怪他的命不好，但誰又知道，這是不是真正的公平呢！”

    裴老板詫異得看著乞丐，問道：“你想要做什麽？”

    中年乞丐站起了身子，看著天邊即將下落的太陽，難得的笑了，“世間的公平其實最為公平，林君失去了父母，但若是能挺過來，那對他以後的生命會造成何等的好處。你不覺得，他是我們最好的選擇麽！”

    裴老板低下了頭，看看腳邊尖利的石頭，抬頭說道：“那隻是你們的選擇，請不要把我拖進去，院裏需要新鮮的血液，但我不希望林君成為你這種人。”

    乞丐笑著看著裴老板的眼睛，說道：“我又是哪種人？”

    裴老板抬頭望天，躲避那戲謔的眼神，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哪種人，但林君那小子我看了很多年，我相信他不會成為你這樣的人。他的前途在光明的朝堂，而不是陰暗的角落。”

    乞丐搖搖頭，說道：“難道朝堂就是光明的，我怕你也不會這麽覺得吧！不管他以後成為哪種人，隻要是對帝國有利的，那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裴老板歎道：“那世間的公平呢！”

    乞丐擺擺手，走向遠方，留下了一句話。

    “眾人出身有高低，去哪尋得公平；野獸天生存活世間，或為獵手，或為獵物，又去哪尋得公平呢！也隻有世間的命運最為公平，時間會證明這一切，我不用跟你解釋！”

    裴老板看著漸漸遠離的背影，不知如何答話。乞丐是個怎麽樣的人，他到現在也看不真切，就連他的名字也在陰影當中，無人能知。

    太陽慢慢落下，小鎮陷入一片平靜，而長安城的熱鬧才剛剛開始，石頭在城中討得兩個饅頭，在城門關閉之前，跑出了這個熱鬧的地方。

    破屋的小乞丐們陸陸續續都回來了，擠在一起分享著白天的故事。石頭找見已然熟睡的葉子，將兩個饅頭全塞給她，看著葉子大口大口吃得噴香，眼中一片滿足。

    葉子很快吃完一個，見哥哥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得將剩下的那個饅頭伸到石頭的跟前，小聲說道：“哥哥，你也吃啊！吃飽了，才能睡得著！”

    石頭寵溺的摸了摸葉子的腦袋，接過了饅頭，撕了一半，又把剩下的一半遞給妹妹，說道：“把這也吃了吧，我在城內吃了點了，不用擔心我！”

    兄妹兩人相視一笑，各拿著半個饅頭，慢慢得享受難得的溫暖。

    吃完，石頭摸了摸懷中的那樣東西，看著門外那黑漆漆的夜晚，對葉子說道：“葉子，哥哥今晚要去做件大事，等明日，我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葉子似懂非懂得點點頭，哥哥說什麽都是對的，自己好好聽著就行了。看著石頭沒入門外的黑暗，年幼的葉子抱緊了雙腿，閃亮的大眼睛盯著門口，期待著哥哥早點回來。

    石頭出了那破敗的院牆，盯著遠方深吸了一口氣，掏出了懷中藏著的一把剔骨小刀，在月光的陪伴下奔跑在山林中。

    白天的時候石頭順著那三個半大乞丐的足跡，找到了他們的落腳之所，悄悄的聽了一會兒他們的談話，知道他們晚上還會回來。這才又入了長安在一個賣肉的鋪子偷了一把小刀。想著趁他們睡著了再報白天的奪金之仇。

    那三人的居所隻是一個淺淺的山洞，看樣子是他們自己挖出來的，裏麵除了簡單的地鋪，就是山洞中間用石頭擺出來的桌凳。

    石頭悄悄地摸了過來，卻發現洞中一片黑暗，那幾個乞丐還沒有回來。想了想，石頭決定還是等下去，在離洞口不遠的樹叢中躲了起來，靜待仇人來。

    就在石頭快要睡著的時候，那三人終於回來了，手中提著燒雞與酒壇，興高采烈的一路笑談，在期待著美好的明天。

    石頭打起精神，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心中的火焰溫暖了冰冷的身心，看著他們就如同看著些死屍一般。

    很快，洞中燃起了火焰，一塊金燦燦的磚頭放在了洞中的石頭上，周圍的三人眼都不眨一下，無神的眼眶中盡是這世間最美麗的顏色。

    山洞裏除了木柴燃燒的聲音，就剩下三人濃重的呼吸聲。一人肚中傳來“咕咕”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三人相視一眼，都笑了起來，笑聲肆意傳播，在黑暗中卻顯得是那麽的可怕，那麽的無情。

    腦袋上有傷的乞丐看了看兩邊的兄弟，似有所感得說道：“想當初，我們三人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自那以後，我們同甘共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到今天，我們終於能熬出來了，真是一件喜事啊！”

    邊上的乞丐看著眼前的金磚，喃喃說道：“是啊，有了這塊金子，我們就可以實現那時的理想，存了這麽多年的錢，雖說今日全然化作燒雞和美酒，但有了這塊金子，那些小錢又算的了什麽呢！”

    最後那人點點頭，眼中卻似在掙紮著什麽，卻終於平靜，站起身來，說道：“有酒有肉好生活，我們的好日子就快來了。還等什麽，吃吧，我去給你們倒酒。”

    說著，走向山洞的角落，不知從哪摳出三個破碗來，一一擺到中間的大石頭上。一把拍破酒壇的紅紙，搖了搖，這才向碗中倒著美酒。

    隻是無人看到，在拍碎紅紙的同時，一個小紙包也落入酒壇中，迅速融入到酒裏。三人端起了破爛的酒碗，共同碰了一下，齊聲說道：“為了明天！為了將來！為了我們兄弟之間永遠的友情，幹杯！”

    三人一仰頭，兩碗酒入肚，一碗酒卻輕撒身後，放藥的乞丐佯裝肚子壞了，走出洞中，看著天上的星辰露出得意的笑容。

    洞中的兩人喝著酒，吃著肉，好不快活，一滴血從受傷的乞丐頭頂滑落，旁邊的兄弟連忙找了根布條，為他輕輕擦拭著。

    感受著頭頂那一絲冰涼，乞丐歎了一口氣，說道：“謝謝了，二弟。這麽多年也難為你了，若沒有這塊金磚，那。。。。。。”

    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一條染血的布帶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想說的話語逼回了腹中，隻見那位二弟一臉凶狠，用盡全身的力氣攥緊手中的布條，輕聲說道：“是啊，若沒有這塊金磚，那我們還可能會做兄弟。可是金磚隻有一塊，我們三個人怎麽分。大哥，你作為大哥，就成全我這個二弟吧！放心，您在地下一定不會孤單的，奈何橋上稍微等等，三弟他一會兒也會去陪你的！”

    本就受傷的乞丐掙紮著，充滿害怕的眼神盯著麵前的金磚，不甘心的雙手伸在前麵，好像要將那塊金磚抱在懷裏，隻一會，他就完全不動了。無神的眼中再也沒有一絲眷戀，長長的舌頭搭在嘴邊。

    殺死大哥的乞丐將他的屍體擺成喝醉了的樣子，從洞中找出一把防身的尖刀，這才坐回石桌，將酒壇往地上一摔，也趴在桌上不動了。

    洞外的乞丐緊張得不停走動，突然聽見洞內傳來酒壇破碎的聲音，不由得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又高興起來。

    “這蒙汗藥怎麽發作的如此之快，這下那塊金磚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心裏想著，自己也快步走進洞中，看著那兩個趴倒在石頭上的兄弟，眼中卻隻有那塊閃著光的金磚。

    輕輕拍了拍兩人，小心的叫喚著：“大哥！二哥！我是三弟啊！醒醒啊！大哥！二。。。。。。”

    還沒再叫出聲來，一把尖刀插進了自己的腹中，看著那慢慢站起的乞丐，這位三弟想說些什麽，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看著再也醒不過來的兄弟，山洞裏唯一站著的人笑了，拿起了那塊金磚，貼在了臉上，陶醉在這份清冷又溫暖的感覺之中。

    洞外藏身在樹叢中的石頭已經愣住了，他看著最後那名乞丐暈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金磚也摔落在場間，散發著迷人的光彩。

    石頭鼓足了勇氣，握著手中的小刀，一步一步走進山洞，看著地上躺著的三人，腦海中一片空白。

    終於想起了自己的來意，石頭鼓足了勇氣，用偷來的小刀抹過他們三人的脖子，看著那往外冒著的鮮血，滿意得點了點頭。

    拿起了掉落的金磚，不禁感謝老天，石頭對著洞外的天空遙遙一拜，說道：“謝謝老天爺對我的眷顧。金磚是我的，它就不會被別人搶走，我的妹妹也是我的，任何人想要傷害到她，我都不會同意。”

    看著已經死去的乞丐們，石頭又說道：“死亡是這個世間最為公平的事情，你我都逃不過一死，難道還有比這更公平的事情麽！”

    山洞外的月光照不清洞內的黑暗，火焰早已熄滅，一切終將寂滅。滿足的少年奔跑在黑暗中，就好像他天生於此。

    (本章完)